聞厲維鈞如此不識時務,太子惱羞成怒。
“不奉本宮之命,那便賦閑回家吧?!?p> 他再次動用監(jiān)國之權,直接罷了厲維鈞刑部尚書之職。
此舉,震驚朝野。
刑部尚書位同中書令,官居十三班,亦入重臣之列。
即使梁帝在朝,亦罕有無端罷黜重臣之舉。
近年,梁帝奉行寬仁,實則從未罷黜重臣。
上一次罷黜重臣,便是十年前罷黜范隆之。
無疑,太子這一舉動甚為出格,也確實收到震懾在京諸王百官之效。
隨即,他敕令大理寺卿王繼賢,架空刑部,直接進入處罰環(huán)節(jié)。
同時,跳過取證、分辨、審訊諸環(huán)節(jié)。
相當于他說誰有罪,王繼賢便判之。
這就是赤裸裸的草菅政敵,血腥味太濃。
雖大悖于南梁司法程序,然以其跋扈,在京諸王百官皆是敢怒而不敢言。
暗地里,則呼之屠夫。
“剛峰兄,難道你就任由太子殿下妄為么?”
罷官賦閑的厲維鈞,造訪御史臺御史中丞周剛峰,當面訴苦。
御史臺乃是南梁的中央監(jiān)察機關,負有糾察、彈劾、肅正綱紀之責。
糾察太子亂命,彈劾王繼賢越權,正在其職責之內。
正因上至太子,下至百官,皆在其監(jiān)察之列。
故御史中丞雖僅位列十一班,卻為諸王百官所忌憚,權勢甚重。
然居此位者,若糾察過多,必犯重怒,多下場堪憂,晚景凄涼。
“維鈞兄,這是今年新到的鐘離藤茶,陛下出京前賞下來的,你先吃上一盞?!?p> 周剛峰笑道。
他理解厲維鈞心中的憋屈,也認可厲維鈞的見解。
對太子的反常舉動,他已然心有警惕。
然于出面糾察,他卻暫時不能。
皆因梁帝秘授于他之諭,是按兵不動。
既不約束屬下御史,任其大行檢舉。
又不可糾察太子及其門人,放縱之。
任憑事態(tài)惡化,他必須遵奉梁帝之諭,且不打半分折扣。
職權使然。
聯系眼前的鐘離藤茶,其味甘甜而性涼,可清熱解毒,亦可疏淤散火。
周剛峰心有所悟:
“陛下必早已料到今日之局,故授意本官靜觀其變,不可生火躁動。”
他與蘇霖之一明一暗,是梁帝監(jiān)控諸王百官的雌雄雙劍。
有左右乾坤、以小制大之效,卻不可輕易出鞘。
出鞘必見血。
故無梁帝之命,須持重、引而不發(fā)。
一旦梁帝頒旨,無論涉及到誰,必法辦之。
一言以蔽之,一切決于梁帝。
“剛峰兄,我哪里靜得下來啊!
如今大理寺兇名之盛,甚至猶在典簽府之上,太過驚悚。”
厲維鈞感嘆道。
周剛峰的稍安勿躁之意,他心領神會。
但他滿心憂慮,根本靜不下來。
匆匆啜了一口茶湯,他急切說道:
“前方戰(zhàn)事吃緊,京中可是萬萬亂不得的!
剛峰兄,你還在猶豫什么?”
數日間,王繼賢所判京官已有數十人之多。
罷黜最輕,余者皆須鋃鐺入獄。
建康已形如煉獄,百官人人自危。
若是任其繼續(xù)發(fā)展下去,牽連之廣再行擴大,勢必動搖朝局,禍及前方戰(zhàn)事。
京營六軍,皆是由勛貴、士族、官員子弟組成。
比之由流民、奴隸、犯官男丁等組成的州郡駐軍,戰(zhàn)力自然遠在其上。
一旦六軍將士同族獲罪的消息傳至陣前,勢必動搖軍心,無以為戰(zhàn)。
屆時,身處陣前的梁帝,勢必陷入巨大危機之中。
若御駕遭遇不測,南梁的錦繡河山,將面臨天塌地陷的末日之危。
厲維鈞無法容忍此至危發(fā)生,他是一定要竭力穩(wěn)住朝局的。
“陛下可曾授意你我,制止太子殿下的不當之舉?”
見鐘離藤茶無法熄滅厲維鈞的心火,周剛峰當即反問道。
離京前,梁帝明詔六部尚書輔佐太子處理國政,籌備軍前糧草,并未言及批駁、節(jié)制之事。
詔令中,亦未提及御史臺,中書、門下、集書三省等要害部門。
此中必有名堂。
還是那句話,梁帝并不糊涂。
門下省掌封璽,下行詔敕。
集書省掌審駁,上行文書。
此二省不受太子節(jié)制,便意味著太子之令無法出京。
太子欲行文州郡,須得門下省封璽。
尋常政令,自然暢通無阻。
且所下之詔,仍是以梁帝之名義。
然若悖逆之詔,必定無法封璽。
未封璽之詔,便是偽詔,州郡官員可不奉詔。
實際上,監(jiān)國太子就是后勤總管而已,財會、出納還是梁帝的人。
可謂:名至而實不歸。
當然,拜入太子門下的朝臣,會聽命行事,比如王繼賢之流。
而重中之重的京城軍權,梁帝亦未明詔授予太子。
禁軍主力京營六軍,已是出征在外。
梁宮宿衛(wèi)禁軍,受陸瀚洲節(jié)制。
京城城防及四塞禁軍,受蕭鋒節(jié)制。
在無梁帝明詔的情況下,太子是無法調度的。
陸瀚洲、蕭鋒出征在外,梁帝必將此軍權托付可靠之人。
他是不會留給太子可乘之機的。
實際上,太子真正掌控的軍權,僅是東宮六率,并不足以相抗。
當然,太子自認為,可以掌控京城軍權。
對于這一點,劉皇后亦不懷疑。
在二人看來,雖然監(jiān)國之名有名無實,卻是足矣。
因為站在二人身后的是,門閥蘭陵劉氏。
除了皇族蕭氏,蘭陵劉氏乃南梁僅存兩大門閥之一。
皇族蕭氏之蕭鋒,蘭陵陸氏之陸瀚洲,皆率精銳出征在外。
這正是謝宣懷所布之局,也是他所定計劃的一部分。
此刻,已然初見成效。
諾大京城,蘭陵劉氏足以呼風喚雨。
以蘭陵劉氏之底蘊,劉廣博出面助太子掌控京城軍權,可謂輕而易舉。
待掌控京城軍權,太子便可使尚書、中書、門下、集書四省臣服。
若不臣服,則殺之。
刀架在脖子上,幾人不臣服?
掌軍權,控四省,太子之權勢,已無異于梁帝矣。
故京城已然無慮,惟一的不確定便是梁帝之生死。
于此,劉皇后已有計較。
她對謝宣懷所定計劃稍作修改,自信足以確保梁帝必崩于陣。
《梁書·武帝紀》載曰:
庶人琰罷刑部尚書厲公維鈞,敕令大理寺卿王繼賢草菅政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