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劉卿,從速調(diào)撥太倉之糧以供大軍所需。
另外,原定撥付濟陰的賑糧,一并運至東路軍。
由蕭卿相機送入睢陵,以解燃眉之急?!?p> 蕭紹瑜和柳世權(quán),皆在奏疏中再次催撥賑糧。
并將濟陰災民已斷糧、郡倉已空的事實,如實相告。
大戰(zhàn)在即,睢陵內(nèi)無糧草,軍心必然不穩(wěn),難以固守。
災民得不到賑濟,再生亂于內(nèi),北軍破城將不費吹灰之力。
睢陵一失,北軍便可順勢飲馬長江,兵鋒直逼建康。
何況南康郡王蕭紹瑜,仍在睢陵城內(nèi)呢。
梁帝不能置其生死于不顧,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血濃于水。
想到之前劉文煜的百般拖延,梁帝的語氣中已融入帝威,龍顏亦顯崢嶸。
若是他再敢借故拖延,梁帝必斬之。
值此南梁危急之秋,朝廷百官不論身屬何系,必聲討于他,擁護梁帝的決定。
屆時,無論太子、還是謝宣懷,都救不了他的命。
此謂:大勢所趨。
“臣謹遵圣諭?!?p> 劉文煜同樣知道此中分寸,連忙應諾,不敢多說哪怕是一個“不”字。
見其尚算識時務,梁帝面色稍稍緩和,又說道:
“南康郡王已查明,沈賀確如許卿彈劾,貪墨了歷年修河官銀。
其自知罪孽深重,已于獄中畏罪自殺。
故當務之急需議繼任人選,以便主持睢陵防務。
諸卿可有舉薦?”
梁帝只簡要提及貪墨之事,余案未提。
沈賀之死也隨便給個說法,隱去了真相。
他相信,謝宣懷應該能猜出來蕭紹瑜的用心。
舍沈賀而保劉廣升,進而保住太子的聲譽,這筆賬并不難算。
故料其不會糾纏于沈賀之死。
“陛下,臣舉薦濟陰郡丞陳樸。
此刻,睢陵已陷入重圍,由其繼任最為適宜?!?p> 謝宣懷之意,顯而易見。
重圍之下,城外的人進不去,城內(nèi)的人自然是身為郡丞的陳樸最能服眾。
不過,這只是表面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是:太子已經(jīng)接受了陳樸的投誠,并欲以其代替沈賀繼續(xù)掌控濟陰。
“陳尚書,不知陳郡丞去年的考績?nèi)绾???p> 實際上,陸瀚洲是替梁帝問的。
他之所以要問吏部尚書陳思浩,是看中其人時常有不同于謝宣懷的見解。
唯如此,方便于梁帝左右權(quán)衡。
吏部主掌官員考績,陳思浩雖不能將所有官員的考績?nèi)涀。粚ぬ?、郡丞這一級官員的考績,還是能如數(shù)家珍的。
他略作回憶,而后肯定道:“中中,中規(guī)中矩,升遷亦可?!?p> 南梁考績分上、中、下三等,每等又分上、中、下三級,共三等九級。
按慣例,中中等次評價的官員,以原職留任者居多。
若屬事急從權(quán),或者有人保舉,又或者其他原因,也有少數(shù)升遷者。
經(jīng)其提醒,梁帝有所印象。
然其另有打算,中中這個評價作為借口足以。
“中人之資恐難以應對大軍壓境,不如以南康郡王繼任太守之職?!?p> “陛下,九殿下尚無軍前歷練,恐難當大任,望陛下三思?!?p> 謝宣懷當即提出異議。
他的話外之音便是:中人之資也要好過年幼無知!
“臣附議。”
劉文煜與謝宣懷步調(diào)一致,同氣連枝。
“陛下,臣聽說新昌太守范雍正在睢陵城內(nèi)。
不如委其南康郡王府司馬,輔佐九殿下應對戰(zhàn)事?!?p> 蕭鋒此話一出,朱華殿內(nèi),即刻降溫。
范雍這個名字,于南梁朝堂諱莫如深。
除了百無禁忌的蕭鋒,無人敢于提及。
這牽扯到十年前那段,已被梁帝封殺的秘辛。
正是因為這段秘辛的存在,才有了范雍十年來的不升不降。
好似,他已從官冊除名。
“蕭護軍,慎言!”
謝宣懷猶如被摸了屁股的老虎,竟然當著梁帝的面呵斥蕭鋒。
他一貫的慢條斯理,不見了蹤影。
更奇怪的是,對于他的君前失儀,梁帝神色未變,甚至可以說是深表理解。
“北軍都打進家門了!
放著范雍此等將才不用,而用庸人陳樸。
丟了睢陵,尚書令你擔得起這個責任么?!”
火爆脾氣的蕭鋒一點便著。
他根本不在乎所謂的秘辛,甚至是有意捅破那層窗戶紙,直接咆哮起來。
“你、你,陛下!”
蕭鋒的脾氣一上來,是什么潑都敢撒的。
管你是尚書令還是丞相呢,照噴不誤。
謝宣懷被氣得面紅耳赤,還真就不敢跟這渾人互懟。
他只好起身長揖,求助梁帝。
梁帝假意瞪了蕭鋒一眼,后者頓時偃旗息鼓。
他就是再瘋,也不敢懟梁帝的。
按下了一頭,梁帝便戲言道:
“謝卿,勿與這廝置氣。
滿朝上下,誰人不知他那個臭脾氣。
估計除了朕,這天下就沒他不敢懟的人了。
渾人一個,呵呵。”
幾句戲言,打了蕭鋒,捧了謝宣懷,滿天烏云不散也得散。
手腕高超的梁帝,話鋒一轉(zhuǎn),又偏向蕭鋒說道:
“不過嘛,蕭卿話糙理不糙,國難當頭,卻宜便宜行事。
朕意準了蕭卿所請,待戰(zhàn)事平息,再重議濟陰太守人選,諸卿以為如何?”
實際上,梁帝是站在蕭鋒一邊的。
只是他話說得婉轉(zhuǎn),又留有余地,也照顧了謝宣懷的臉面。
“陛下圣明!”
連同謝宣懷在內(nèi),殿內(nèi)六人再無異議。
梁帝的意思已經(jīng)如此明確,再駁便是不知進退了。
“待旨意擬好,蕭卿速派驍勇之士,將朕之委任傳入睢陵城內(nèi)?!?p> “是!”
一番博弈,迎戰(zhàn)北軍的諸多細節(jié),盡皆敲定。
然而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戰(zhàn)爭本身就是最大的變數(shù)。
出了梁宮,謝宣懷面色如常,就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在府中小廝的攙扶下,他登上了一直候在宮外的馬車。
輕撩車簾,低聲吩咐騎馬隨行的管家:
“你去趟左衛(wèi)將軍府,請阿韜來府議事?!?p> “老爺,剛剛夫人差人傳過話,少將軍已在府中等候多時了?!?p> “那便快些回府?!?p> 車簾落下,謝宣懷的臉上浮現(xiàn)出了神秘的笑容。
在他深不可測的心底,一個陰謀已然醞釀而成。
“出了京,才有下手的機會嘛。
舉薦阿韜,不過是刺激陛下的敏感神經(jīng)罷了?!?p> 原來,謝宣懷的真實意圖,并非爭奪主將之位。
而是將梁帝倚重的陸、蕭二將,同時調(diào)出京城。
若按梁帝戰(zhàn)時的用將習慣,非到萬不得已之境,陸、蕭二將必有一人留駐建康。
謝宣懷的狡猾就在于:
他在陸瀚洲出戰(zhàn)已定后,方才舉薦謝韜。
并料定梁帝,必然不會授謝韜一路主將之職。
能在軍職上穩(wěn)壓謝韜一籌的,便只余蕭鋒,梁帝沒有更多的選擇。
更重要的是,此戰(zhàn)關系南梁國運,南梁雙壁同時出戰(zhàn)顯然更有勝算。
全部精神都集中到戰(zhàn)局與兵權(quán)的梁帝,竟然也著了謝宣懷的道,中了其聲東擊西之計。
《梁書·武帝紀》載曰:
高祖力排眾議,委帝濟陰太守,主持睢陵防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