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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梁帝業(yè)

第9章 公平競價

蕭梁帝業(yè) 閑話風(fēng)塵 3292 2022-11-09 09:00:00

  “九殿下、沈太守,如此造福桑梓的善事,濟(jì)陰許氏豈能缺席呢?

  老夫每畝愿出兩斗谷!”

  來人年近五旬,與劉廣升相若,一身貴氣更是不遑多讓。

  蕭紹瑜見來人自稱姓“許”,觀其相貌又與許培安有幾分相似,臉龐上的笑意更盛了。

  他與李東陽默契互望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眼中讀出:

  “角兒來了。”

  “展示才藝的時候到了,別讓本王看不起你哦,加油!”

  蕭紹瑜對許崇古的后續(xù)表現(xiàn),充滿了期待。

  只有他與劉廣升斗起來,斗得越激烈,蕭紹瑜才有機(jī)會擺脫眼前的尷尬。

  能否漁翁得利,那是很重要的。

  “老許啊,你隨身備著莊票呢么?本王的大門,可為你敞開著呢?!?p>  當(dāng)然,他也會在意:

  災(zāi)民能否得到相對公平的地價,自己被強(qiáng)加的污名能否洗脫。

  只是重要性,無法與發(fā)財大業(yè)相比。

  許氏與劉氏并稱濟(jì)陰郡望,而且皆有皇族外戚的背景。

  可謂勢均力敵,積怨頗深。

  沈賀是太子門人不假,然其身處濟(jì)陰,非必不得已,亦是不愿招惹許氏這等地頭蛇。

  他抖起機(jī)靈,裝作沒聽見。

  高臺之下,卻是立刻起了變化。

  驟聞許氏愿出劉氏兩倍的地價,災(zāi)民無不棄劉從許,趨之若鶩。

  劉氏家丁立刻上前呵斥攔阻,許氏家丁則針鋒相對。

  一時局面失控,混亂不堪。

  劉廣升見煮熟的鴨子要飛,哪里還有心情談笑風(fēng)生。

  他急忙催促裝聾作啞的沈賀:

  “沈太守,你倒是說句話呀!”

  沈賀是真心不愿出這個頭。

  畢竟許氏背后的靠山,是素有賢名的晉安王,非是勢單力孤的南康郡王可比。

  “吏部陳尚書,可是晉安王門人!”

  若是因此而間接激怒了晉安王,那他今年的吏部考評恐為“下下”。

  果如此,濟(jì)陰太守的位子,他就坐不穩(wěn)了。

  屆時,太子會不會出面,出面又是否有用,一切皆不可知。

  劉廣升見沈賀猶猶豫豫,眼中閃過一絲狠厲,附耳低冷道:

  “這可是太子殿下交代的事!”

  當(dāng)頭棒喝之下,沈賀猛然驚醒。

  他立刻意識到劉廣升的不滿,感受到蔓延而來的怒火。

  “太子殿下更是萬萬不能得罪的,如何是好呢?”

  心亂如麻的他,忽然余光瞥見淡笑清純、饒有興致的蕭紹瑜。

  心生急智,計上心頭。

  “且慢!”

  沈賀沉聲大喝。

  見沈太守發(fā)聲,郡衙差役立刻入場維持秩序、控制局面。

  當(dāng)然,也就是做做樣子,許劉兩氏家丁的一根汗毛,他們都是不敢觸碰的。

  因為他們心如明鏡。

  一旦許劉兩氏問責(zé)郡衙,沈太守可不會為了他們得罪兩家的。

  最后的結(jié)果,只能是犧牲他們,平息許劉兩氏的怒火。

  身如浮萍的災(zāi)民,卻是立刻安靜下來。

  他們對差役的畏懼是與生俱來的,很難生出一絲反抗的勇氣。

  有了災(zāi)民的配合,局面勉強(qiáng)得以控制。

  “沈太守,這是何意?”

  許氏家主許崇古冷聲道。

  他目露不善,踱步登臺,一股無形威壓迫近。

  “許員外,此番善舉乃是出自九殿下之意,地價也是九殿下親定的。

  若不經(jīng)九殿下允準(zhǔn),便私自哄抬,怕是不妥吧?!?p>  沈賀神色微變,巧舌如簧。

  他毫不猶豫地抬出蕭紹瑜這面擋箭牌,替自己遮風(fēng)擋雨。

  “本官的錢,可不是白拿的!”

  如此,許崇古就算有天大的怨氣,也沒理由發(fā)泄到他的身上。

  同時,有范雍的事制約,他相信蕭紹瑜必然投鼠忌器,不敢造次。

  “還有本王的戲份呢,保證把你伺候得火冒三丈、痛不欲生,瞧好吧!

  須知加戲是要加錢的,本王可是有身份的人!”

  蕭紹瑜會心一笑,成竹在胸。

  在這件事上,他的契約精神是不受質(zhì)疑的。

  畢竟那一百萬錢只是出場費,并不包含后續(xù)戲份。

  許崇古了解沈賀的為人,這人就是墻頭草。

  能否分一杯羹,壞了東宮的美事,希望全要著落在素來與世無爭、且未經(jīng)歷練的南康郡王身上。

  “老夫拜見九殿下?!?p>  他上前兩步,朝蕭紹瑜拱手見禮。

  “本王久聞許員外善名,不必多禮?!?p>  蕭紹瑜雖未起身,語氣卻是和藹。

  以他郡王之尊,如此已算是禮賢下士了。

  “恕老夫冒昧,九殿下倡此義舉,可是為解濟(jì)陰災(zāi)民于倒懸?”

  “正是?!?p>  “既然如此,地價越高不是更能紓難么?

  老夫不才,亦愿慷慨解囊,相信九殿下應(yīng)該不會阻止吧?”

  “這......”

  蕭紹瑜故作語竭。

  許崇古言辭犀利,出言便占據(jù)了道德至高點。

  大庭廣眾之下,容不得蕭紹瑜否認(rèn)。

  而蕭紹瑜的無言以對、一臉無措,完全是順?biāo)浦?、水到渠成?p>  就算太子在場,也只能噴一句:蠢材!

  而不會想到,這是他有心為之。

  “人生如戲,本王也是有演技的,清純也是有賣點的。”

  “既然九殿下不反對,那便是允準(zhǔn)了?!?p>  許崇古朝“無措”的蕭紹瑜拱拱手,貌似恭敬。

  轉(zhuǎn)身瞬間,眸中卻是流露出深深的不屑。

  “還是太年輕了?!?p>  他隨即逼問沈賀:

  “沈太守,意下如何?”

  沈賀沒想到,蕭紹瑜三言兩語之間便窘態(tài)畢露。

  他雖怒其不爭,卻也不認(rèn)為這是有意放縱。

  與許崇古相似,他也把蕭紹瑜的無措定義為無能。

  “大意了?!?p>  一招錯,步步錯,自作聰明的沈賀,可謂作繭自縛。

  對劉廣升投來的焦急目光,他只能暫時選擇無視,中氣不足地宣布:

  “價高者得?!?p>  此言一出,臺下人群瞬間沸騰,直呼沈賀青天大老爺。

  郡衙差役知趣退下,劉許兩氏家丁也不便再攔阻災(zāi)民。

  一場預(yù)謀的廉價兼并,意外地變成了公平競價。

  最愿意看到這個結(jié)果的,除了災(zāi)民,自然非蕭紹瑜莫屬,他竊喜于心。

  “地價炒上去了,就會有人收不了場。

  不管是老劉,還是老許,本王都等著你呦!”

  “老夫出價三斗谷!”

  為了挽回?fù)湎蛟S氏的災(zāi)民,劉廣升再不情愿,也只能加價競爭。

  不待災(zāi)民做出反應(yīng),許崇古便立刻還擊。

  “老夫出價四斗谷!”

  劉許二人互不相讓,你方報價,我便加價。

  往復(fù)競價之下,地價猶如長了翅膀,漸漸接近了常年市價。

  “老夫出價一石谷!”

  劉廣升面目猙獰,近乎咆哮。

  這個價格,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地超出了他的承受底線,他拼了。

  原本同樣怒目而視、不甘人后的許崇古,竟然笑了,笑得很奸詐。

  說出的話,更是能氣瘋劉廣升。

  “劉兄高義,老夫不及。

  許氏退出,首善之名歸劉兄了,告辭!”

  許崇古的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

  他根本就是要坑劉廣升一把,之前的一切不過是做戲罷了。

  “戲接得不錯,這許崇古還真是個狠角色。

  看來有求于本王的,應(yīng)該是劉廣升了。

  嗯,也有可能是沈賀,他倆就是一伙的。”

  保住了自己的名聲,蕭紹瑜的心情還是不錯的。

  由于許崇古的出色表演,他確定了下一個敲竹杠的目標(biāo)。

  還是一回生、二回熟的老熟人。

  一石谷的地價,在無荒無災(zāi)的年份,是市價。

  而就目前而言,無異于天價。

  道理很簡單,一斗谷就夠了,誰愿意出十倍的價格呢?

  劉廣升的內(nèi)心,無疑是憤怒的。

  但他并沒有失去理智,更不是盲目地被許崇古帶亂了節(jié)奏。

  他有身不由己,且不足為外人道的苦衷。

  如今濟(jì)陰洪泛區(qū)的澇田,皆是近河之水田。

  只要不發(fā)生洪災(zāi),絕對配得上良田之名。

  早生覬覦之心,且貪婪成性的太子,設(shè)局并授意他盡數(shù)兼并之。

  以此,暗中充實東宮田產(chǎn)。

  這是不容更改的命令。

  一旦盡數(shù)兼并,生計斷絕的災(zāi)民,只能變成劉氏名下的佃戶。

  作為補(bǔ)償,朝廷撥下的賑災(zāi)糧谷,自然而然要落到劉氏手中。

  屆時,變成佃戶的災(zāi)民,能得一口吃的餓不死,就算劉廣升仁慈了。

  如此損耗太倉存糧,東宮充實田產(chǎn),劉氏得糧谷余利,可謂兩全其美。

  故此,劉廣升雖知許崇古心懷叵測,卻唯有忍痛競價一途。

  他絕不能讓許氏橫插一腳。

  然而競價成功的他,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因為一石谷的地價,即使以濟(jì)陰劉氏舉族之力,也無力盡收澇田。

  太子之命,恐難以輕易達(dá)成。

  而其所設(shè)何局?又緣何需要設(shè)局?

  須知土地兼并久已有之,最常見的形式便是:

  庶民將自家田地主動托庇于士族,轉(zhuǎn)以租種為生,以避朝廷稅役。

  士族憑借階層特權(quán)與官官相護(hù),只需上交少量賦稅應(yīng)付朝廷,便可擴(kuò)充自身田產(chǎn),得糧谷之利。

  何樂而不為?

  故太子所行,實是從濟(jì)陰士族口中奪食。

  若不設(shè)局,豈非公然與所涉士族對立?

  近年淮水濟(jì)陰段年年泛濫,便是太子所布之局。

  泛濫之后,良田必然顆粒無收。

  朝廷的賑糧,再經(jīng)沈賀有意刁難,也落不到士族手中。

  難道士族會自掏腰包,養(yǎng)活托庇庶民么?

  一年或許可以,然而年年如此,便絕無可能。

  最終,所涉士族只能退還田地,甩掉庶民的拖累。

  若因淮水泛濫而激起民變,自然與他們再無半分瓜葛。

  田地重回庶民之手,太子的機(jī)會便出現(xiàn)了。

  若由劉廣升出面,同樣行托庇之事,最終還順利地從沈賀手中,獲得朝廷賑糧。

  倒是省了購田所需,卻也暴露了意圖。

  赤裸裸地挑釁士族,即使尊如太子,亦不敢為。

  比民變更可怕的是士族之變,那是會動搖南梁統(tǒng)治根基的。

  稍有不慎,皇朝傾覆亦在旦夕之間。

  別說太子,就是梁帝本人,不是也在遷就縱容士族呢么?

  故此,只能退而求其次,行廉價兼并。

  然后,再從沈賀手中順理成章、名正言順地獲得朝廷賑糧。

  所涉士族就算猜出是局,也只能啞巴吃黃連。

  要是淮水再泛濫呢?

  一旦發(fā)生民變,罪魁可就是劉廣升了。

  不要忘了,濟(jì)陰段河堤是由沈賀負(fù)責(zé)的。

  淮水泛不泛濫,看天。

  淹不淹田,得看這片良田的主人是誰。

  所涉士族沒有出面競價,出面競價的許崇古最終選擇了退出。

  這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可見,他們想到了河堤這層,這不是他們能掌控的。

  他們能想到的,絕不止于此。

  若僅是與劉廣升勾結(jié),沈賀還沒有膽子與整個濟(jì)陰士族翻臉。

  故幕后的太子,呼之欲出,他有些想當(dāng)然了。

  無疑,太子在濟(jì)陰士族的心中,埋下了一根刺。

  《梁書·武帝紀(jì)》載曰:

  受惠者民,仰賴帝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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