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釣湖
轟隆的濤聲,連綿的震顫,都在和尚提竿的一瞬,炸響耳邊、突現(xiàn)腳下。
釣到個什么?蛟龍,還是大妖?方圓湖里還有這些?
齊鳴沒有時間去想,因為他已聽到了那作釣和尚的求助:“施主!快快!幫抄!”
不是請動法,也不是求助戰(zhàn),而是和凡間釣魚客力有不逮之時別無兩樣的請求:幫抄。
魚兒太大,故而擔憂拉不到岸上就要崩斷線,折壞竿,脫掉鉤,就需要請旁人趁著魚靠近岸邊的時候,用網(wǎng)兜撈魚出水……
隆隆水聲中,和尚身旁的竹網(wǎng)被齊鳴一把抄起,與此同時,釣線那頭的東西也在巨浪中露出身形——
黑背烏須、金鱗白肚,尺許長的一尾漂亮鯉魚。
可尋常鯉魚出水,哪有這般陣仗?
這高深修士釣魚,哪需如此費勁?
果然,當齊鳴使著抄網(wǎng)將魚兒從水里撈起的時候……水不見了。
不是魚身上沾的那點水。
而是浩浩淼淼,百里廣闊的整個一湖水,不見了。
湖底干凈,沒有了淤泥水草,只剩下干燥土石;魚兒鮮活,抄網(wǎng)里撲通跳躍,卻難離竹圍線兜。
齊鳴哪還不明白,抄網(wǎng)里抄的不是鯉魚,分明就是那方圓湖水、整塘生靈。
和尚的法度大,齊鳴的力氣卻小。剛一明白怎么回事,他就感覺手中竹竿變得越來越沉重,越來越抓握不住。
還好和尚此時匆匆撂下魚竿,又急忙從袖里取出一口大缸,甫一放穩(wěn)便接過了齊鳴手中抄網(wǎng),將那鯉魚安然放入缸中。
魚一入缸,清清水波便漾滿,嫩綠苔蘚已遍生。齊鳴舒了一口氣。
此時,被異象引過來的修士們,也見過了和尚的法術(shù)、大湖的變化,已然將先前的不屑、嘲弄換掉,轉(zhuǎn)而一個個恭敬、認真道歉——人家和尚原來不是無聊、瞎胡鬧,而是做的正事兒。
若不把這一湖水搬開,定好的方圓大集上哪開去?
自己真是瞎了眼,把高人做法當成了一般的耍鬧。
大伙道歉,和尚也客氣,轉(zhuǎn)身回道:“釣湖時,貧僧一副心神全都在線上懸著,所以沒聽到各位說了什么,失禮之處,還望諒解?!?p> 事情明了之后,大多修士也各自離開,忙碌生意、修行去了。
干涸的岸邊,和尚要給齊鳴行個大禮:
“真是多謝了,我那同伴臨時有事離開,若非施主援手,這釣湖的法術(shù)定然功虧一簣了?!?p> 錢塘靠海,往年這時候都是直接打開山門閘口,將所有湖水一放了之,待到大集過后,再引上游河水,用一年的時間慢慢蓄滿。
雖然下游不住凡人百姓,沒有洪災水患沖城毀田的問題,但湖里的水族生靈,卻免不了一年一度的浩劫??刹幌裣某旱醒ㄗo體,平凡的淡水魚蝦下了海水,不就是死路一條么?
和尚心善,見不得如此涂炭,便請求大集的掌事,給自己一個釣湖的機會。時間就截止今夜子時,若到時候沒成功,就要開閘了。
和尚來得晚,所以法術(shù)準備的也倉促,若齊鳴的抄網(wǎng)再晚來上一點,法術(shù)絲線就會繃斷,鯉魚也會回歸湖泊,先前的垂釣就都白費了。
所以他要謝。
可在齊鳴看來,既不動真元,又不受傷害,就是動手抄一尾魚而已,沒他幫忙還有別人。
所以他扶住了和尚,拉他起來:“舉手之勞而已,受不起大師的大禮?!?p> 可正當齊鳴這個當事人客氣的時候。
反倒突然冒出個旁人插嘴,替他邀賞,說:
“有始有終,才能成法度。就跟那畫龍點睛似的,沒這一抄,就成不了圓滿法術(shù),所以說是這小哥成全了大師的功德也不過分。我看不如這樣,那大集管事約定了給大師多少寶錢的酬勞,大師你分給小哥一半。”
往年放走湖水,湖底雜物淤泥免不了一番收拾,和尚這一道釣湖法術(shù),連水帶泥的一并“剝下”,能省去不少人力,大集管事的按理自然得酬謝。
只是聞言,和尚卻面露難色,搖頭道:“倒不是貧僧小氣,只是貧僧事先沒有要求寶錢酬勞,而是與掌事約定好,我往后每年都來搬放湖水,而他則在湖邊修上一座廟……”
這廟又不是宅子,總不能請佛祖讓出一半,改來供奉齊鳴。他還活著,受什么香火?就算恬不知恥地占一半寺院,又立個什么名堂?抄魚佛還是救蝦真君?
那和尚撓頭想了想:“不如這樣,貧僧有個師侄,遠俗劫中得了道火眼神通,能辯得事物真假,我請他陪施主趕集,施主意下如何?”
有道是,破妄的火眼,洞綻的金睛,這兩門遠俗劫才能天賜的神通中,前者能堪破虛妄,明辨真?zhèn)?;后者則可洞察破綻,料敵先機,都是少有的寶貴天賦。在這淘換寶物的修士大集,能得一位身具火眼的和尚在旁指點,當然是頗大的助益。
這道謝禮說是雪中送炭也不為過,可是齊鳴卻沒能立刻回答可否,他的注意全被那個替他邀賞的人給吸引走了。
矮矮胖胖,兩撇短須,套著一身黃藍綢緞衣裳,眨著一雙精光小眼睛,不算熟人,但是齊鳴認識——余良哲。
“那當然再好不過!”說著,余良哲還揮了揮手,伙計打扮的錢修弟子們就背著各式東西從兩側(cè)冒出來,又跳下湖底布置市場去了,而和尚與齊鳴兩個,則被他請向湖邊的一座小樓。
“我說什么來著?道友這不就碰上機緣了么?”一邊引路,余良哲一邊哈哈笑著。
而齊鳴卻還有點懵:“余鎮(zhèn)守你怎么趕集來了?”
“這有什么奇怪的,鎮(zhèn)守又不是真的坐牢。”說話間,三人已然抵達,余良哲推開那小樓的門,解釋道:“我請了位朋友替我坐班,也稟告了郡城的上級準我放假,一年也就這么幾天,凡間的官吏都還有休沐嘞,咱們也得過年不是?”
這熱熱鬧鬧,充斥著登天欲念的大集,對他這般金錢欲望的修士,確實是過年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