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蓉一時語塞,她十分氣惱的看著鈞別,朝天翻了個白眼。
“你就慣會欺負我,怎么那位不肯見你,也不見你那般硬氣,直接打?qū)⑦M去?”
鈞別垂頭斂眉,細細端詳著手中的刻刀。細長而鋒利的刀鋒,游走于玉石之上,帶起絲絲紋路。
一息過后,他輕聲道:“方才我與你說過什么?這么快便忘了,是嗎?”
靈蓉聞言一頓,她驚呼一聲,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不是!我這也算是詆毀了那位帝君嗎?我只是實話實話而已呀!你可不要太過分了嗷!你知道嗎,你這種行為若是放在凡間,那便妥妥是那些暴君之流的‘文字獄’!”
鈞別淡淡瞥了她一眼。
她居然還知道什么是凡間的“文字獄”?這倒是有點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語氣十分平靜的道:“就算沒有詆毀,但對帝君言語不敬,亦是冒犯?!?p> 說到此處,鈞別微微蹙眉看向少女,忍不住說教道:
“你這張嘴......我第一次便不該多事救你。興許若你被九天玄雷劈過一次,腦子還能清醒一些,知道什么話可以說,什么話不該亂說。
帝君此生為三界蒼生受累良多,如果此刻你面前的不是我,而是天界其他神仙,你必然又要被拘到墮神汀發(fā)落的?!?p> “是是是——”
靈蓉懶得跟他爭吵,每次說到往圣帝君,他們十有八九會不歡而散。
她噘著嘴小聲哼哼。
“我呢,知道往圣帝君是個好神仙,可是我就是替你鳴不平!我們才是朋友,你受了委屈,我心里便不好受!”
鈞別不知想到了什么,卻輕輕搖了搖頭,嘴角牽起一絲苦笑。
“靈蓉,不要這么說。我沒什么可不平的,亦不曾受過委屈。
你不明白,我生來本就不祥,是帝君救下我性命,又親自授業(yè)教我成才,待我自是恩重如山。
而我雖然屢次辜負帝君教誨,她卻始終關(guān)懷我在九重天上過得好不好?!?p> 上次他使用“奪情”之權(quán)替靈蓉受罰,帝君便是第一時間知道了,還傳令嘉榮上仙來看望他。
雖然帝君什么都沒有說,但鈞別卻明白,若非是帝君首肯授命,嘉榮上仙絕對不會輕易離開仙山岱輿前往九重天看他。
靈蓉卻不信,她挑了挑眉,“嗤”了一聲道:
“既然如此,她又為何連面都不肯與你一見呢?”
鈞別沉默片刻,似乎不想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了,突然輕聲說道:
“九重天上還有公事待辦,我先走了,下次再來看你。你要多行善舉,好生修行,且不可胡作非為。”
然后,鈞別單手結(jié)印于額前施法,轉(zhuǎn)瞬間消失于在河邊。
“——喂!”
小玉兔精驚愕的叫喊聲遠遠傳來,最終逐漸消散:“你個臭貓!怎么又炸毛——”
鈞別返回九重天復(fù)命,他的日子也便又回到了最初一成不變的死氣沉沉。
凡人和妖,均盼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得道升天,位列仙班。
可是他們卻不知,天上的神仙每日里除了各司其職辦差,維護三界風調(diào)雨順、蒼生安寧之外,自己的日子卻過得十分無聊且無趣。
鈞別是墮神汀神殿的神官,而墮神汀神殿神官的職權(quán)又十分特殊。
所以,雖然神殿神官在九重天上令眾仙敬畏尊重,但是也同樣讓其他神仙不自覺的避嫌、太敢輕易接近。
加上鈞別又是出身于仙山岱輿濯祗仙宮中往圣帝君的座下,天資不凡,仙術(shù)進益飛速,眾仙對他敬服贊嘆之余,更加不自覺生出了些許距離感。
他在九重天日日端著這幅神官的威儀,曾經(jīng)那個張揚又開朗的少年,就好像一個距離他很遠很遠的故夢與舊憶,愈發(fā)模糊不清。
唯有領(lǐng)命下凡辦差時,面對靈蓉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們,他才能短暫放下自己身為神官的職責,做回片刻的自己。
他依然每次臨凡都會照例回仙山岱輿一趟,雖然嘉榮上仙每次都說往圣帝君在忙,不能離開鹿歸涯,亦無法召見于他。
再后來,那只他親手雕刻好的白玉鎮(zhèn)紙,最終也未能由他親手送給帝君,只得由嘉榮上仙帶他轉(zhuǎn)交。
漸漸的,他與藏(zàng)秀山的那群小妖們打成了一片。
藏秀山地處九州東南邊陲,此地依山傍海,除了靈蓉的阿婆晚青外,其余諸妖都是一些弱小又一心向善、沒什么大的追求的小妖們。
他們不求得道升仙,只想固守一片凈土,求一份現(xiàn)世安穩(wěn)。
如此的知足常樂,倒是連鈞別都忍不住羨慕起他們的無憂無慮。
藏秀山的小妖們大多不知鈞別身份,只當他是九重天一名閑散的仙君,與他相處起來十分自在融洽,也并無距離感。
他們甚至還熱情的為鈞別在山寨中留下了一間雅致的客房。
因此,這里也就成了鈞別在凡間可以放空自己的一處居所。
只是,藏秀山上卻有一妖,令鈞別始終看不透她——那人那便是靈蓉口中的“阿婆”,名叫“晚青”的蛇妖。
雖然靈蓉叫她“阿婆”,可是晚青的外表看起來卻十分年輕秀美。
修煉得道的妖,本就壽命不朽,青春永駐。
晚青看來應(yīng)該是在極年輕時便已經(jīng)成功得了道,因此雖然已是上千歲了,但是在容貌上,卻依然如同年輕姑娘一般貌美青春。
其實,她的容貌比之靈蓉,要美麗得多。
——蜂腰翹臀,身段嬌柔,一雙狹長的丹鳳眼看向旁人時,總是帶著十足的風流媚意。
但是奇怪的是,每次她看向鈞別時的眼神,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媚態(tài)。
有時,鈞別甚至有種錯覺......晚青對他尊重過了頭,甚至尊重到不敢抬頭直視他雙眼的程度。
這實在太奇怪了。
晚青每每看向他時,似是有些傷感,似是十分赤誠,又似是萬分心痛。
有時,在她眼中還會突然閃現(xiàn)一絲憤恨不平。
但是鈞別卻能分辨得出,那絲憤恨不是對他的,而是對什么旁的其他人。
這些種種怪異之舉,絕不是單純因為他曾經(jīng)救過靈蓉的性命。
不過不知為何,鈞別卻對這個名叫“晚青”的蛇妖有種莫名的信任。
似乎他們早就認識了一般,他心中有種莫名其妙的篤定,晚青絕對不會對他做出任何不利之事。
晚青身上的氣息十分古怪,雖不明原因,但卻與尋常蛇妖不甚相同。
鈞別也曾用天界法器暗中窺探過晚青的真身,確實是蛇妖形態(tài)無疑。
只是,晚青的言談經(jīng)常讓鈞別摸不清頭腦,她總是會逮到各種機會,努力游說勸服他脫離九重天,甚至游說他脫離于濯祗仙宮、去凡間生活。
鈞別自然是每次都直接坦然拒絕了她,不過,晚青似乎是越挫越勇,一直不曾放棄。
直到這一次,他們又一次因此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執(zhí)和沖突。
這一天,鈞別本來正準備離開藏秀山返回九重天,卻在山腳下被晚青攔住了。
她語氣輕柔,但是說出的話卻還是老生常談的“離間”之言。
“仙君,雖然您道法高超,地位尊崇,但是晚青卻分明感受得到,您在九重天的日子其實并不是那般順心如意。
既如此,您為何不遵從本心,離開那天規(guī)教條的天界,為自己尋一份自由自在?您非池中物,此生不該被森嚴的天規(guī)所束所累。”
鈞別聞言微微蹙眉,有些無奈的看著她。
“晚青姑娘,鈞別乃往圣帝君門下,奉命鎮(zhèn)守九重天墮神汀神殿。除非帝君詔令,否則,我此生都會盡忠職守,不會離開墮神汀神殿。”
其實,晚青并非是第一次聽到這種答案了。
但是,正因為鈞別一次又一次的“頑固”,終于壓垮了她心中的基石。
她一雙丹鳳眼暗含悲痛:
“仙君!您糊涂!九重天上的上神都是沒有心的!您本是渴望大道自在隨心之人,怎可因為他人的一句指使,便葬送了自己一世歡愉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