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八百八十塊
眾人到了公社,在供銷社前面等客車,紅旗公社通往縣里的大客車,一天就一趟,錯過了就得等明天。
上午九點多鐘的時候,客車來了,去縣里的人還不少,呼啦一下,圍住車門口。
售票員是個中年婦女,可一點不客氣,從車窗探出腦袋,扯開嗓子,十分霸氣地喊:“都別踏馬擠,誰再擠不許上車!”
這一嗓子還真好使,大伙自覺排成一隊,售票員接著又喊:“大件兒東西都放車頂上去!”
現(xiàn)在的客車,都是車頂上有個馱貨架,從車后面的梯子爬上去,把東西放到架子上。
然后有個大網(wǎng)兜,往上面一罩,防止貨物顛噠下來。
“還有你,你那個背簍,趕緊放車頂上去,車?yán)锟蓻]那么大地方?!笔燮眴T朝著李衛(wèi)國喊。
“俺這里面有人……”趙廣定急了,放車頂上可不保險。
售票員立刻瞪起眼睛:“背簍里還敢藏人,想逃票咋滴,沒門!”
李衛(wèi)國手疾眼快,把趙廣定的嘴捂上,這年頭,出門在外,可不能瞎嚷嚷。
然后李衛(wèi)國快步走到售票員那個車窗前面:“二姨,是我,俺娘叫俺給您捎條魚。”
誰是你二姨,售票員剛想說,瞧見李衛(wèi)國一個勁朝他擠咕眼睛,手里還把一條大鯉魚遞過來,售票員立刻眉開眼笑:“大外甥啊,快點上車,你先上!”
李衛(wèi)國這才上車,坐到機蓋子上,連車票都省了。
開車的司機還跟他搭訕:“小伙子,你這魚不錯,瞧著就新鮮。”
“等哪天俺也跟您送一條?!崩钚l(wèi)國嘴里應(yīng)承著。
這年輕人會來事,司機師傅也挺高興。
不過王小樂幾個人,還得買票,距離縣里五六十里路,一個人的車票需要四毛五分錢,都夠買半斤肉了。
等人都上來,車也開了,售票員便挨個收錢撕票兒,輪到趙廣定這,發(fā)現(xiàn)這位還東張西望瞧稀奇呢,就捅捅他肩膀:“你,買票?!?p> 趙廣定拍拍挎兜:“俺沒錢。”
兜里比臉還干凈,說的就是他。
“沒錢坐啥車,下去!”售票員十分彪悍地扯著趙廣定的衣領(lǐng)子,就往車門方向拽。
“二姨,我給他打票?!崩钚l(wèi)國連忙從兜里掏錢,還有王小樂和王大拿的車票錢,都給付了。
售票員還挺照顧,撕了兩張成人票,然后又撕了個半票的,遞給王大拿。
趙廣定一瞧不干了:“他憑啥花半票?”
“個矮,沒超一米五,都算兒童票。”售票員利索地回道。
趙廣定指著王大拿:“兒童票,他歲數(shù)比俺還大涅,哈哈,笑死俺啦,這個笑話,俺回村里能笑一年?!?p> 車?yán)锲渌丝鸵捕几?,笑得王大拿臉紅脖子粗的:“趙光腚你笑個屁,俺花半票還省錢了呢,有本事你別長那么高!”
在歡樂的氣氛中,客車駛向松江縣。
李衛(wèi)國等人的心中也充滿期待:希望這根棒槌能賣個好價。
從客運站出來,李衛(wèi)國站在七九年的縣城街頭,眼前的景象和記憶漸漸重合:
一輛輛自行車,在老舊的街道上騎過,灑下一串清脆的鈴聲。
人們衣著樸素,灰藍(lán)綠三色構(gòu)成主色調(diào),就像是一張陳舊的老照片。
不過人們臉上卻大多洋溢著一種叫做滿足和幸福的神情,可以看出來,雖然物質(zhì)生活還不夠豐富,但是人們的精氣神很足,
李衛(wèi)國的嘴角也露出微笑:這是一個充滿希望的時代,同樣也是一個充滿機遇的時代,他有信心立在時代的潮頭,去乘風(fēng)破浪。
“咱們先去土產(chǎn)公司?!?p> 王大拿年年都來城里賣山貨或者動物皮毛之類的,所以比較熟悉,率先在前面領(lǐng)路。
大伙都在后面跟著,走著走著,就聽砰的一聲,李衛(wèi)國回頭一瞧,只見趙廣定撞電線桿子上了。
這老小子?xùn)|張西望,眼睛都感覺不夠用,結(jié)果沒留神撞上了。
嘻嘻,旁邊一個半大小子嬉皮笑臉地開始念叨:“山炮進(jìn)城,腰扎麻繩,喝瓶汽水,不知退瓶……”
無論是啥時候,城里人對農(nóng)村人,都有一種優(yōu)越感。
趙廣定臉皮再厚,也有點惱羞成怒,不過他也沒膽子跟城里人打架,農(nóng)村人進(jìn)城,心里都發(fā)虛,只是急赤白臉地爭辯:
“別拿豆包不當(dāng)干糧,俺們這有一株老山參,賣了能頂你爹一年的工資!”
李衛(wèi)國扯扯趙廣定的胳膊:這事哪有滿大街嚷嚷的?
不過李衛(wèi)國嘴上也嘆息一聲:“日子過不好,當(dāng)然被人瞧不起,所以咱們必須發(fā)家致富,到哪才能都抬起頭來。”
趙廣定這次竟然使勁點點頭,看來剛才確實被刺激到了。
幾個人進(jìn)了土產(chǎn)公司,屋里帶著一股子硝石散發(fā)的氣味。
“大拿兄弟來了,你這是又弄了啥寶貝?”柜臺里面的一個老售貨員,熱情地和王大拿打招呼,看樣子是熟人。
王大拿上去和人家握握手:“陳老哥,俺這趟是陪榜,是俺們村的小年輕,抬出來一根大貨?!?p> 老店員的目光立刻落到李衛(wèi)國身上,誰叫他背著花簍呢。
“陳伯伯,您好,我叫李衛(wèi)國,您叫我小李就成?!崩钚l(wèi)國也大大方方地上前握手,絲毫沒有農(nóng)村人的拘謹(jǐn)。
“小伙子真不錯,這些年,像樣的棒槌可越來越少嘍。”老陳主動上手,幫著李衛(wèi)國把背簍卸下來,然后李衛(wèi)國取出樺樹皮,擺在柜臺上。
老陳戴上老花鏡,小心翼翼地打開樺樹皮,開始查看那只老山參。
他瞧得十分仔細(xì),不放過一根參須,還不時點點頭、
看了足有十多分鐘,老陳這才摘下老花鏡:“好幾年沒見過這么好的棒槌啦,肯定要定為一等品,一會兒上秤,估摸著能到七兩?!?p> 人參也是分等級的,價格也不同,李衛(wèi)國朝王大拿望望,見后者點點頭,顯然老陳師傅也沒有故意壓等。
老陳用天平稱重之后,一共是二百多克,合舊秤的話,剛好七兩出頭。
他熟練地扒拉幾下算盤,就樂呵呵地報出價格:“一共是八百八十塊。”
“這么多,發(fā)財啦!”趙廣定這老小子直蹦高,然后又捂住自己的嘴巴,從手掌中傳出嘿嘿嘿的傻笑。
王小樂也激動起來,使勁揮舞了一下拳頭,每人都將近三百塊錢。
三百塊啊,都趕上剛上班的青工一年工資了,絕對算是一筆巨款!
三百塊啊,能買一塊機械表,外加一輛自行車。
現(xiàn)在的年輕人,誰不想手腕戴著明晃晃的大手表,誰不想屁股底下騎一輛大永久?
王小樂覺得,好像比上煤礦干活強多了。
然后就是開票,取錢,一張張都是大團(tuán)結(jié),數(shù)量近百,嘎嘎新,厚厚的一沓,沒法子,現(xiàn)在最大的面值就是拾元的。
“分錢,分錢,哈哈,俺老趙這輩子也沒見過這么多錢吶!”趙廣定眼睛直冒光,使勁搓著倆手。
“先放我這,回家再分?!崩钚l(wèi)國倒是不慌不忙地把錢裝進(jìn)自己的帆布包,還不經(jīng)意地四下望望,還好這時候快到中午,土產(chǎn)公司也沒啥人。
看到趙廣定有點猴急,王大拿就低聲警告他:“狗肚子裝不了二兩香油,出門在外,得小心財物,別被人給盯上?!?p> 趙廣定縮縮脖子,這才不張羅分錢的事。
四個人從土產(chǎn)公司出來,感覺外面的天都變得特別晴朗。
李衛(wèi)國瞧瞧時間,已經(jīng)晌午了,就笑著說道:“今天咱們下館子!”
趙廣定一聽立刻眉開眼笑,他活了快四十歲,還是第一次下館子。
“買點干糧,對付一頓得了?”王大拿覺得有點太奢侈。
路旁的二副食門口,就有賣麻花的,擺在玻璃箱子里面,金黃的大麻花上邊,還撒著白糖,瞧著也非常誘人。
不過在李衛(wèi)國的堅持下,幾個人還是進(jìn)了飯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