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驚變

　　漆黑的叢林中，十幾具尸體被金屬鉤子掛在樹干上，像掛著一扇扇年豬。

　　是那些落單的重刑犯，最顯眼的那具尸體就是惡魔的信徒理查德。

　　如果問眼前這一幕有多可怕，其實也沒有多可怕，畢竟他們?nèi)甲兂闪搜Ч砉值臉幼?。比起掛著一排人的畫面，他們更像是影視基地里，被掛起來的怪物道具?p>　　但不能細想，因為他們確實是人，至少曾經(jīng)是。

　　胡玉梨整個人僵直在那里，根本找不到自己雙腿在哪兒。兩人身后的重刑犯們也跟上來瞧熱鬧，一看就被嚇癱了，部分人的反應(yīng)比胡玉梨都大。

　　嘩啦啦——

　　不知哪里來的陰風(fēng)，吹得枝葉大響，連尸體們也晃起腳來。

　　“??！救命??！”

　　突然響起一聲驚天的殺豬嚎，把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胡玉梨僵直的腿瞬間軟了，整個人后仰，眼看就要摔倒。幸好楊潛就在她身后，順手把人接住了。

　　眾人還以為大叫來自身旁的人，正要破口大罵叫什么叫。結(jié)果回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那叫聲來自遠處的深林。

　　“救命啊——”又是一聲嚎。

　　胡玉梨原本渾身乏力，連站立都困難。再次聽見鬼嚎，她又被嚇得回了魂兒，身體靈活自如起來。

　　楊潛見她有了力氣，立刻讓她自己站穩(wěn)。胡玉梨滿腦子都是誰在叫，一站穩(wěn)就著急去看遠處的植物林。

　　只見深黑茂密的叢林中，植物瘋狂搖動，整個大地都在顫動。

　　瓊朵國，阿若洛斯星。

　　新樂極智能酒店。

　　潘素素站在透明的玻璃窗前，俯瞰整個星球最繁華的商業(yè)區(qū)。她沒有戴羊角，只穿了一條樸素的，長及腳踝的黑色長裙，套了一件黑色的兜帽斗篷。

　　在她的身旁，站著一個五十多歲，同樣黑色樸素衣著的高瘦男人。

　　潘素素收回目光，問：“徐叔，最近有什么特別異常的事情發(fā)生嗎？”

　　眼前的人，是她父親的親信徐景正。自從她的父親去世后，徐景正就不遺余力，想要完成她父親的夢想。

　　潘素素這個牧神的位置，也是徐景正一手扶持上去的。在潘素素的心中，徐景正是她的第二位父親，也是敬重且嚴厲的老師。

　　信息的分門別類是件繁重的工作，一直由徐景正負責(zé)。

　　徐景正看向玻璃窗外，思考幾秒問：“小姐想知道什么？”

　　潘素素遲疑片刻，才說：“我想找個人?！?p>　　徐景正沒有問找誰。他在思考一件事，小姐有調(diào)取一切信息的權(quán)限，如果她都搜索不到的人，那就意味著沒在情報網(wǎng)之中。

　　深思熟慮之后，徐景正忽然提起另一個話題：“說到找人，青纓航會的人也在找人，但是一直找不到?！?p>　　潘素素意識到某種不對的味道，問：“找誰？”

　　“青纓航會的大小姐，唯一繼承人胡玉梨?！毙炀罢⒖袒卮稹?p>　　“她為什么會失蹤？”潘素素蹙起眉尖。

　　徐景正一直盯著窗外，他看見淺金色的光輝落進人群，一個蘋果臉的小男孩兒掙脫父母的手，漫無顧忌地歡快奔跑。

　　“根據(jù)情報顯示，青纓航會的人一直活躍在亟兇監(jiān)獄周邊，胡玉梨失蹤之前就出現(xiàn)在監(jiān)獄附近，我懷疑她的失蹤和監(jiān)獄有關(guān)?！毙炀罢哪抗庖恢弊冯S著那個小男孩兒。童真的笑容總是讓人心情放松，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監(jiān)獄里有什么異常嗎？”潘素素思索著問。

　　徐景正覺得小孩兒可愛，剛掛起一絲微笑，就看見小孩兒撞倒了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的肩膀上，掛著一條單肩披風(fēng)，昭示著他貴族的身份。徐景正不用查資料，就能立刻把男人的臉和名字對上號——勞倫·安東尼，親王麥克·安東尼的兒子，國王陛下的親侄子。

　　在勞倫·安東尼的周圍，還有五個強壯的保鏢隔得稍遠一點兒。

　　按理說，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兒，不可能撞倒一個強壯的大男人。偏偏勞倫當時正對路邊的一個女人拋橄欖枝，抬腳想擺造型壁咚女人時，被小孩兒撞了一下，瞬間摔個大馬趴。

　　勞倫的保鏢為了不打擾勞倫泡妞，站得有點兒遠，根本來不及扶人。

　　正是泡妞兒顯擺威風(fēng)的時候，突然出了個大丑，勞倫的怒火可想而知。他迅速起身，一腳踹在無知的小孩兒身上，將那個小孩子踹飛出去。那小孩兒躺在地上，半睜著眼睛陷入昏迷。

　　隔得很遠，徐景正只能看見勞倫罵罵咧咧的模樣。他接通了路上的監(jiān)控系統(tǒng)，聽見了街上每一道聲音。

　　潘素素等了一會兒，卻沒能等來答案。她忍不住再次出聲問：“監(jiān)獄里有什么異常嗎？”

　　徐景正聞言，突然轉(zhuǎn)頭，盯著潘素素的眼睛。但很快，他的目光轉(zhuǎn)回小男孩兒的身上。小男孩兒的父母已經(jīng)趕到，一邊賠罪，一邊焦急地想要叫醫(yī)療急救飛車。

　　勞倫怒不可遏，踢了小孩兒的父親一腳，大吼：“我看誰敢叫急救車！”

　　在瓊朵國，貴族惹不起。一時間，市中心的大街上鴉雀無聲。

　　徐景正皺眉。他不信自家小姐沒有看見街上發(fā)生的事。那么，她為什么變了？

　　“小姐長大了，”徐景正忽然開口，“有了自己的心思?！?p>　　她是不想再承擔(dān)牧神的擔(dān)子，所以才會如此冷漠吧。徐景正的目光變得復(fù)雜，不知是失落，失望還是別的什么。

　　聽見這話，潘素素頓了頓。她望著徐景正的側(cè)臉說：“果然什么都瞞不過徐叔。”

　　徐景正沒說話，而是把耳機里的聲音放出來。

　　陌生女人的哭聲和說話聲響起。

　　“你……你不能為所欲為，我們會移民的！你瓊朵國的貴族根本管不到外星！”

　　潘素素看向玻璃窗外，人群圍住的中間。面目暴躁的男人一邊踹人，一邊冷笑：“移民？沒有我的批準，你們移得了民嗎？”

　　地上的男人憤怒地喊：“那你想怎么樣？”

　　“這個小畜·生敢對貴族無禮就得死。要他不死也很簡單，只要你們倆從我胯下鉆過去，學(xué)三聲狗叫，我就放過你們?！眲趥悘堥_腿，示意他們趕緊鉆。

　　地上的男人想要拔·槍拼命，五個保鏢卻先一步奪走了他們的全部武器。

　　周圍的人想著讓這件事趕緊收場，畢竟就孩子的命最重要，于是紛紛出言勸解。

　　“勞倫殿下已經(jīng)是貴族中最好說話的人了，你們就鉆一下，道個歉，救孩子要緊?！?p>　　“對啊，趕緊鉆吧。勞倫殿下一向說到做到，這是你們的福分，想想孩子行嗎？”

　　“快呀，別傻愣著了！”

　　……

　　徐景正摸出一把黑色的機械手·槍，放到潘素素面前。拿起那把槍，救下那三個可憐人，就意味著重新拾起她的責(zé)任。重新回到牧羊人的位置，從擊殺貴族勞倫開始。

　　潘素素掃了一眼，表情很冷：“我能救一個人，我能救十個，百個，千個，萬個嗎？”

　　徐景正沒有回答潘素素的問題，也沒有收回那把機械槍。

　　潘素素閉了一下眼睛，再次開口：“圍觀的人那么多，為什么一定是我？明明他們一起攻擊勞倫，勞倫和他的保鏢就會毫無還手之力?！?p>　　徐景正看見小男孩兒的父母跪到地上，雙手往前趴在地上。他的語氣格外犀利：“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人有強弱之分？為什么有的人聰明，有的人不夠聰明？大家不都一樣是人嗎？”

　　這個問題是潘素素從沒有思考過的，她整個人都愣了一下。

　　播放器里，傳來周圍人的聲音。

　　“快點兒爬吧，爬完就能救孩子了?！?p>　　“多大點兒事，孩子要緊?！?p>　　“快呀，你孩子快不行了！”

　　……

　　這些人的聲音是真的焦急，擔(dān)心也是真的擔(dān)心，只是說出來的話，讓潘素素莫名生出一種悲涼。

　　徐景正轉(zhuǎn)頭，看向潘素素，給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一個族群里不可能全都是強者，全都是聰明人，因為那樣就會亂套。一盤散沙的人類再強，也絕不可能從地球來到這里。為了秩序，為族群的發(fā)展壯大，必須有人弱，必須有人笨，這就是原因?！?p>　　潘素素整個人都僵住，愣愣地看向那把機械槍。

　　徐景正看著街上，痛苦爬行的兩個人：“是他們不想像你一樣聰明嗎？是他們不想像那些保鏢一樣強大嗎？”

　　潘素素?zé)o力垂下的右手開始抽動，像是某種極限的拉扯，快要將她整個人一分為二。

　　“能者，生來就對族群有責(zé)任?！毙炀罢f完最后一句話。

　　他話音落下時，潘素素已經(jīng)拿起那把機械手·槍。

　　她俯瞰著街上的一切，雙手握住槍身，手指搭在扳機上，雙臂向下伸直，槍口瞄準勞倫·安東尼的頭。

　　見她遲遲不開槍，徐景正盯著街上的人群，語氣格外凝重：“沒有規(guī)則約束的人類有多可怕，您比我清楚?！?p>　　是的。和平時期駭人聽聞的兇殺案件，在戰(zhàn)亂時期根本不值一提，人人都會變成比變態(tài)殺人狂更恐怖的存在。

　　砰——

　　潘素素扣動扳機。

　　第一槍，子彈撞擊在防彈玻璃上，像冰面下快要窒息的人，瘋狂撞擊冰層的悶響。

　　砰——

　　第二槍，子彈撞擊在子彈上，將整個防彈玻璃全部震碎。

　　砰——

　　第三槍，子彈飛向勞倫·安東尼的頭。

　　噗嗤一聲，子彈打爛勞倫半邊腦袋的聲音，從播放器里傳來。

　　潘素素的眼前，是無數(shù)噴飛在空氣中的玻璃碎片。從反光的玻璃碎片中，她看見了五彩斑斕的自己，和漆黑的眼睛。

　　人群開始慌亂大叫，這些玻璃碎片還來不及自由落體，勞倫·安東尼就已經(jīng)倒地身亡。

　　所有人都看向槍聲的來源處，一棟高聳入云的金色玻璃大廈。在那唯一破碎的窗口中，人們只來得及看見一片黑色的裙擺，消失在窗口處。

　　“快，去抓人！”有保鏢大喊。勞倫被打爆半邊腦袋，不用檢查也知道腦死亡了?，F(xiàn)在最重要的是抓到兇手。

　　潘素素把槍還給徐景正。徐景正終于開口說：“據(jù)說有一艘攻擊艦靠近過亟兇監(jiān)獄，前進路線是歐米伽星域?！?p>　　“我知道了?！迸怂厮攸c點頭，走進房間里的秘密電梯離開。

　　電梯的指示燈迅速往下，沒有絲毫的停留。

　　她盯著金屬表面，自己那張熟悉的臉龐。

　　就在剛剛，她的身體先大腦一步扣動扳機。這說明，她的身體誠實地做出了選擇——重回牧神的位置。

　　潘素素忽然又想起葉不凡的臉。

　　她看見金屬表面上的自己，露出一個僵硬的笑。

　　他們愛著一樣的東西，卻終究是不一樣的人。

　　“聰明人就要學(xué)會審時度勢，順勢而為?！?p>　　這是葉不凡告訴她的話。

　　然而聰明是一回事，選擇又是另一回事，命運給了她選項，卻沒有給她選擇的權(quán)利。

　　同一時間，保鏢們沖到一樓大廳的電梯門口，瘋狂想要乘坐電梯。只是電梯上下繁忙，他們必須等待。

　　徐景正走出剛剛的房間，聯(lián)絡(luò)酒店里的人說：“把假的影像接進來，還有，安排人去保護和轉(zhuǎn)移路上的那三個人。”

　　銀藍色星球，植物林中。

　　大嘴和蝙蝠人警惕地往前移動，一雙烏黑的復(fù)眼悄悄盯著兩人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