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今年十八
胡玉梨見他倚在存儲柱上閉目養(yǎng)神。她生性活潑好動,雖然是休息,但也忍不住好奇地上下打量他。
楊潛有點兒無奈,總不能讓她別看得這樣明目張膽。他也懶得跟一個小姑娘較勁兒,等找到了出路,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你幾歲了?”她忽然問。
“十八。”楊潛的回答十分簡短,希望她得到答案就消停一下。
胡玉梨滿臉難以置信:“你竟然比我還小一歲,只看臉的話,我還以為你二十好幾了?!?p> 楊潛裝作沒聽見,因為胡玉梨猜得沒錯。只是這世上有句話叫人艱不拆,老是說大實話會讓人尷尬。
胡玉梨從小就是個善于察言觀色的小人兒精,只是她驕縱慣了,少有體恤他人的憐憫。不僅不覺得把人的面皮戳個底兒朝天有什么問題,還會在他人窘迫的時候,樂得不行。
楊潛面無表情的功夫?qū)嵲趨柡?,才沒有被她看出端倪,然后被她取笑一番。
“葉不凡,”她喊了一聲,“你真的沒想過變成什么東西嗎?”
楊潛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語氣冷淡:“變來變?nèi)ィ瞬皇侨?,東西不是東西。”
“你就那么想當人啊?”胡玉梨驚奇地睜大眼睛。
楊潛反問她:“當人有什么不好?”
聽見他的話,胡玉梨突然竊笑起來:“當人才不好呢,人和人之間只會算計來算計去。我見過為了蠅頭小利出賣兄弟親人的,夫妻反目成仇的,手足爭家產(chǎn)的,小叔子勾引嫂子的,公公偷兒媳的,閨蜜偷發(fā)小老公的,鄰居病得要死了趁機去偷東西的,為了錢殺光救命恩人全家的……他們殺來殺去,我就在旁邊做個樂子人看戲。”
楊潛只是瞥了她一眼,隨后閉上眼睛,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
胡玉梨以為自己占了上風,讓他無話可說,于是趁熱打鐵,繼續(xù)挖苦這世道說:“你看,做什么人呢?還不如做一塊石頭,天天呆在野外看美景洗眼睛。遠的不說,咱們這條船上就有上百個人間極品呢?!?p> 引擎艙里依舊安靜,楊潛還是沒有回應。胡玉梨從來沒受過這種冷落,不高興地用手指戳戳他的腿側:“葉不凡,你怎么不笑???這不好笑嗎?”
楊潛往旁邊挪了兩步,冷冷睜開眼睛說:“這不好笑?!?p> 胡玉梨第一次被人嫌棄。這種感覺又氣人,又有點兒新奇。她甚至跟著他挪過去,繼續(xù)戳他的腿側,打破砂鍋問到底:“哪里不好笑了?這明明很好笑啊?!?p> 楊潛深吸一口氣,又往旁邊挪了一下,胡玉梨繼續(xù)跟上。
嘶~
楊潛忍無可忍,低頭盯著她。胡玉梨抬著頭,興致勃勃地望著他。
他停頓了幾秒,然后才懶散地開口:“人動了情,天地才會有情。人眼中生色,山河才會多彩。人為名利追逐,日月才會被發(fā)現(xiàn)陰晴圓缺。人的七情六欲會千變?nèi)f化,世界才會像萬花筒般迷人。你看見的一切美景,你的所思所想,都是人贈予你的天賦。不能一得到好處就我不是人,一吃虧就罵人恨人。”
胡玉梨知道自己應該笑話他的,笑話他對人的肯定和理解??蓪ι纤请p意興闌珊的眼睛時,卻又無從笑起。他淺薄的眼瞼半垂著,好似沒有睡醒。沉到眼眶底部的漆黑瞳孔里,表面寫滿了百無聊賴,實則是對人最大的理解和寬恕,不對任何人苛刻。
在這樣的目光中,她的幸災樂禍就成了不合時宜。第一次,胡玉梨生出羞恥之心。她偏愛讓人陷入窘境,對他們落井下石,又何嘗不是一種丑陋?她又有什么資格去譏諷別人?
漫長的沉默之后,胡玉梨忽然嘆了一口氣,說:“如果我能變成神就好了,絕對的純潔,絕對的理智,絕對的完美,沒有一絲一毫人的劣根性?!?p> 聽見這話,楊潛才更想嘆氣。他只是讓她別整天幸災樂禍,她反倒鉆了牛角尖兒,不苛刻別人了,改成苛刻她自己了。簡直是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的典范。
楊潛沒那個閑工夫替別人教育女兒。但她年紀不大,如果因為這些話走火入魔,余生都過得偏激不幸,他也算罪魁禍首之一。
考慮到這一層關系,楊潛故意冷笑一聲,激她:“沒了人的劣根性,就有絕對的資格嘲笑別人了是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胡玉梨惱怒地咬了下唇,“我的意思是變成更美好的存在。”
楊潛平靜地看向她的眼睛:“花開是一種美,花敗也是一種美,存在即合理?!?p> 胡玉梨回望他的眼睛。他的雙目坦然,無聲告訴她一件事實——他也有很多缺點,也不夠完美,但那又怎么樣?這世上沒有任何事物是完美的,哪怕是神明。
她忽然意識到,正因他不夠完美,他的表情才會如此鮮活,他說話才會帶著刺,他的瞳孔才會如此明亮。
對呀,人就是人,人就是不完美。她不完美又怎么了?不夠完美又不影響她吃飯睡覺!
她像是見到雨后的彩虹,雙眼閃著明亮,獨屬于她的俏皮活潑再次回籠。
胡玉梨把后背輕輕靠在存儲柱上,腦袋輕輕左右搖晃,像在無聲雀躍,一點一點格外歡欣。
她晃了幾下,又把注意力放到楊潛身上來。她靈活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隨后笑著試探:“你真的不想變成神嗎?你就不想青春永久,長生不死嗎?”
“又不是萬年的王·八,活那么久干什么?”楊潛瞥了她一眼。
胡玉梨仔細一想,認為他說得沒錯。活得太久,就只剩下重復的人生,沒什么意思。
也許是話說得太多,胡玉梨把她自己說累了,所以只是安靜地點頭贊同,沒有出聲。
楊潛被她勾起一點兒興頭,笑了一下說:“我為客世驚鴻渡,要他人間留不住?!?p> 聽見這話,胡玉梨先是愣了一下。
緊接著,是撲面而來的猖狂。
我來到人間就是為了一剎那的驚艷眾生,你們再驚艷再挽留也沒用,我只是人間的過客,終究是要死掉回天上變成星星的。
這難道還不狂嗎?
胡玉梨驚訝地看向楊潛。幽藍的深靜中,只有他怡然自得的淺笑。
通過他桀驁的身軀,她像看見了一個深秋的早晨。冷湖如鏡,遠山橫睡,漫天都是金紅的朝霞,正中墜著一輪金白色扁陽。
忽然刮起一陣大風,它是遷徙響亮的號角,聲濤吹皺湖水也驚起湖上的群雁。成千上萬的大雁發(fā)出長鳴,排成一群,齊頭并進,像錢塘江大潮一樣從湖面涌起,浩浩蕩蕩飛向空中。
一排鳴雁如潮起,漫飛長空似星移。這是胡玉梨從未仔細體味過的景色,絕美壯麗,震撼人心,也讓人留戀不舍。
可這一幕只是驚鴻掠影,白駒過隙。爭鳴的群雁只會南移,不會因為任何人的贊美而稍作停留。
人的一生可以活得大氣磅礴嗎?
胡玉梨看向楊潛,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好像是他就可以。
休息得差不多了,楊潛開始往引擎艙外面走。
胡玉梨愣怔一秒,立刻起身追上去,問:“去哪兒?”
楊潛觀察著四周說:“去駕駛艙?!?
海綿必不可能墊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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