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爭,從來都該是不得已情況下最后的解決問題手段,就如《孫子兵法》所說: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問題在于,明白這些,又能夠堅定執(zhí)行的,少之又少。
古今中外的反例倒是多不勝數(shù)。
比如清朝,乾隆放棄懷柔,決定以武力解決大小金川之亂,本以為憑借上國之力手到擒來,沒想到小小一片土司之地,讓大清深陷三十年,拖死了一堆重臣名將,耗費白銀超過七千萬兩。
還有幾百年后,某個全球第一大國,更是一次又一次地往自以為能打得起的區(qū)域戰(zhàn)爭里跳。
相比起來,朱塬知道最堅定執(zhí)行《孫子兵法》中一系列攻伐準(zhǔn)則的,恰好就是朱元璋。
開局低配到不能再低的老朱能夠短短十幾年時間問鼎天下,以他只要能夠‘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就絕不輕起戰(zhàn)端的用兵準(zhǔn)則密不可分。
每臨大戰(zhàn),老朱從不介意暫時與其他對手曲意交好,也從不放棄哪怕最后一絲的招降機會,就像平江鎖城,明明已經(jīng)擁有絕對優(yōu)勢,老朱還是耐心地等了大半年,只希望張士誠能主動屈服。
這一切,都最大程度避免了無謂的實力損耗。
雖然這讓讀史之人很不爽,因為經(jīng)常會看到老朱之前還在與人稱兄道弟,轉(zhuǎn)眼就打做一團,不夠磊落?;蛘哂肿x到這個降而復(fù)叛了,那個叛而復(fù)降了,早知如此何必當(dāng)初,一刀砍了多干凈。但,如果老朱是這樣的一個莽夫,不玩‘虛’的,動輒開打,別說十幾年,幾十年都不一定能夠統(tǒng)一天下,同時還可能讓自身越打越弱。
朱塬主動請命來到東南,開辟海上糧道,需要解決的問題非常多。
其中一個,就是盤踞臨海島嶼的諸多??堋?p> 這些??軄碓捶浅?fù)雜,有元末活不下去的瀕海百姓,有張士誠舊部,有方國珍舊部,也有逃散的元廷舊部,甚至還有亦良亦匪偶爾見到機會就做幾票的海上漁民。
如果不處理掉海寇的問題,將來無疑會對海上糧道形成很大困擾。
那么,怎么辦?
挨個地剿過去?
不可能。
首先,大明沿海究竟有多少島嶼,根本就數(shù)不清。而且,別看大部分島嶼都在瀕海百里以內(nèi),但,這可不是擁有機動船只的幾百年后,幾十公里距離一兩個小時轉(zhuǎn)眼能到。
風(fēng)帆時代,哪怕只是三五十里的距離,海上可能就要走一天。
而且,成千上萬個海島,??茈S便找一個窩在里面,官軍找一年都不一定找到。甚至,哪怕幸運地找到了,??芑蛘唏{船逃離,或者鉆入島上密林,想要剿滅也難上加難。
因此,朱塬與大家討論之后,采用了記憶中王陽明江西剿匪的一些經(jīng)驗,又結(jié)合實際,做出了一整套方案。
最核心兩個字,還是‘攻心’。
首先讓華高帶來的海軍艦隊四方巡弋,遇到海寇就順帶剿滅,示之以威。
然后,廣發(fā)告示。
不只是要求各方??芟奁谕墩\,可得罪責(zé)減免。長達(dá)一千多字的告示上還鼓勵沿海漁民向官方提供海寇線索,明定賞格。同時又許諾群寇只要殺死頭領(lǐng)自首,不僅可以免罪,同樣也有重賞。若是一群海盜將另一群海盜剿滅,拿戰(zhàn)績來投誠,不僅免罪有賞,還能夠編入官軍,獲得官職。
類似種種。
朱塬相信,只要這份告示逐漸傳開,哪怕沿海眾寇不來投誠,也必定會造成一種人心惶惶的狀態(tài)。
這就讓朱塬的目的基本達(dá)成。
無論眾寇是主動投誠,還是遠(yuǎn)逃海外,又或者從此收手隱匿為民,都會大幅降低沿??芑?。
接下來就是小火慢燉。
通過加強海軍,開拓海洋,不斷改善瀕海百姓的生活,一步步徹底根除??艿纳婵臻g。
相比起來,曾經(jīng)的禁海令,絕對是最臭的一招棋。
就像一個人腿上長了瘡,不說仔細(xì)治療,以求痊愈,反而直接把腿給砍了……決絕是夠決絕的,就是以后來人眼光來看,實在有種不太聰明的樣子。
當(dāng)然,也是古人的局限,以為這‘瘡’是沒法治的。
舟山之南,象山外海。
華高與曾經(jīng)的張士誠麾下水軍千戶宴荀談妥條件,很快順利拿下了這一支總計六七百人的張士誠舊部。
將這些人押上船的同時,船隊一些書吏還特意上島,在顯眼的巨石或樹干上貼下很多份招安告示。搞定這些,時間已經(jīng)過了晌午,恰好來了南風(fēng),華高打消原本繼續(xù)向南的念頭,決定趁機返航。
回到定海,天色已經(jīng)傍晚。
時間是二月十八。
二月初十的驚蟄那日來到明州,才過去短短八天,華高卻感覺過去了好久。
望著定海城外招寶山上沖起的煙柱,那是最近建起的導(dǎo)航烽堠,白日舉煙,夜間點火。再看夕陽下甬江南岸依舊繁忙一片的海港工地,華高醒悟過來,那種感覺,是因為才短短八天時間,大家就被某個小祖宗趕著做了太多事情的緣故。
想到這些,華高就有些擔(dān)憂。
離開了三天,但愿小祖宗沒有再累著病著,不然,他就是立下再大功勞,都只會徒勞。
船隊泊入依舊暫時作為軍港的定海城東碼頭。
華高簡單交代,要求迎上來的明州衛(wèi)指揮同知常斷將宴荀一行暫時關(guān)押在岸上衛(wèi)所軍營內(nèi),還叮囑一番,絕對不能壓迫虐待,這批人有大用,然后才帶著趙續(xù)和喬安等隨從匆匆進(jìn)城,
連自家居所都沒回,奔到城西,華高直接來到朱塬的營海使大宅。
進(jìn)門就察覺氛圍不對。
路過門房,沒有執(zhí)勤的一些府內(nèi)親兵或站或坐地圍在一起,嘀嘀咕咕,其中一人還抬手比劃,好像見到了甚么不得了的東西。
來到明遠(yuǎn)堂所在的正院,平日里忙忙碌碌的吏員們,今日也有些老神在在??吹饺A高幾人出現(xiàn),本來站在院落一角交頭接耳的兩個吏員立刻停住話頭,施禮后匆匆離開。
這古怪氣氛,讓華高只覺得發(fā)毛。
拉過一個捧著一疊文書心不在焉就要擦身而過的書吏,華高瞪著眼睛問道:“翰林呢?”
那吏員好像突然被驚醒,懷里的文書都撒了一地。
見是華高,才緩過來,記起都督大人剛剛的問題,連忙抬手,指向西側(cè)花園方向。
目光里還透著幾分……向往。
向往?!
華高來不及多問,拔腿就向西院走去。
匆匆來到花園,都不用在問,華高只看不遠(yuǎn)處掛著‘明心堂’匾額的會客花廳外守了足足六個兵卒,就直奔過去。
趙續(xù)和喬安也都一頭霧水地快步跟上。
三人剛來到明心堂門口,就見定海知縣薛戍一臉被刷新了認(rèn)知的詭異表情,恍恍惚惚地從門里走出,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嘴里喃喃著,丟了魂兒一樣無視華高幾人,機械地向外院走去。
這……
究竟發(fā)生了甚么,恁地如此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