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妃聞言遲疑片刻,嬴政的舉措不在鄭妃想象之中。
秦國外界不知嬴政和嬴成蟜感情有多要好,但皇宮之內嬪妃們可是知道的。
只看嬴成蟜不需通稟,就可隨意進出后宮,就能得知始皇帝對嬴成蟜有多大的信任。
所以鄭妃雖然嘴上說要嬴政重罰嬴成蟜,內心中卻也知道,嬴政不會如何處罰嬴成蟜,頂多就是罰俸了事。
所以聽到嬴政說要流放嬴成蟜去往上郡,再不能回來傷害嬴扶蘇時,鄭妃極其意外。
但她沒注意到,嬴政說的原話是:“上郡距咸陽有千里之遙??v是成蟜有心,也是傷害不到扶蘇的”,嬴政可沒說流放的是誰的。
“若是如此,臣妾多謝陛下?!编嶅ㄖ蹨I低頭謝恩。
那邊叫嚷著為鄭妃做主的韓太后,眼神慌亂了少許。
陛下不會真把成蟜流放到上郡吧?
成蟜不會隨意殺人,陛下應當清楚才是?。?p> “蓋聶?!?p> 侍立在殿門口的蓋聶閃身入內,昂首冷面,站在始皇帝面前。
“臣在?!?p> “去將前日朕未發(fā)出的那份旨意取來?!?p> “唯?!?p> 看到蓋聶二話沒說應聲去取,嬴政不由得暗自慶幸。
還好前日留中未發(fā)的旨意只有一份,不然他定然會向朕問出‘哪份’二字!
論與朕之默契,還是趙高最佳??!
陛下是今日才知扶蘇被長安君禁足之事,怎會提前寫好懲罰長安君的旨意?
鄭妃覺察到事情似乎有一些不對勁,心中有些忐忑。
韓太后和鄭妃所想大差不差,但韓太后的心反而放下了許多。
很快,蓋聶拿著一份竹簡回來了,昂著頭雙手奉給嬴政。
嬴政看看蓋聶,總有些別扭感。
除了蓋聶,宮中其他人給他奉上物件時,頭顱都是低著的。
沒有像蓋聶這樣昂著頭,眼睛瞪得老大的,跟過成蟜的,就沒一個正常人!
“不必了,你去大鄭宮交給扶蘇,要他即刻啟程去往上郡。”
噗通~
“陛下!”
鄭妃雙膝下跪的聲音,和口中的驚呼同時發(fā)出,奇快無比。
快的蓋聶都詫異地望過去一眼,然后回正視線。
“唯?!?p> 剛才鄭妃的動作和聲音,快到蓋聶連“唯”字都答不出來。
應完聲,蓋聶轉身就打算去大鄭宮。
鄭妃見狀,臉上大驚失色驚慌萬分,撲到嬴政身上連聲驚呼:“陛下不可??!上郡乃苦寒之地!扶蘇從未離過咸陽!去了恐水土不服!隨時將有性命之憂啊!”
“你也知上郡乃苦寒之地嘛!”嬴政厲聲道:“那你有未想過!成蟜又出過咸陽幾次!”
這邊嬴政正發(fā)火,那邊蓋聶已經(jīng)快走出殿門了。
“咳咳!”
嬴政并不是真想蓋聶去大鄭宮送旨意,此時只能重重咳嗽兩聲,希望蓋聶能停下腳步。
咳嗽完,嬴政也不確定蓋聶能否領會他的意圖,后續(xù)發(fā)展就只能是聽天由命。
這種事情不在自己掌握的感覺,始皇帝已經(jīng)好久沒有體會過了。
蓋聶不是蠢笨之人,他大多時候都是懶得去想而已,他鐘情于劍。
兩聲咳嗽傳入耳中,蓋聶就知道這是要他先停一下的意思,便住了腳。
陛下真不愧和公子為兄弟,都是那么愛面子,這且慢二字便那么難說嗎?
眼角余光瞟到蓋聶住腳,嬴政這個始皇帝竟有種熱淚盈眶的感覺——竟然聽懂了。
“陛下!臣妾知錯!”
鄭妃認錯,雖然她也不知道她哪錯了。
明明是嬴成蟜禁足嬴扶蘇,當著嬴扶蘇的面殺宦官,怎么反而流放的不是施暴者嬴成蟜,而是變成了受害者嬴扶蘇?
要不是嬴政和嬴成蟜之間只差四歲,鄭妃都以為嬴成蟜是嬴政私生子!
鄭妃是鄭國王室后裔,她幼時常聽家中長輩說各國為爭王位,兄弟相殘的故事,從來沒聽過哪個王室兄弟和睦至此的。
“朕沒下過讓扶蘇禁足的命令,但是朕寫過要扶蘇去往上郡的旨意!若非成蟜,你子此刻已在上郡矣!你是想要扶蘇去往上郡,還是想要扶蘇被禁足在大鄭宮!”
鄭妃顫抖了一下,流著淚道:“大鄭宮?!?p> 一個是大秦帝國邊疆上郡,一個是大秦帝國中樞咸陽,這個選擇并不難做。
“陛下,何故如此對待扶蘇?”韓太后問道。
垂淚不已的鄭妃耳朵也豎了起來,靜等嬴政的回答。
若不是韓太后問起扶蘇被貶原因,觸怒嬴政的鄭妃,是萬萬不敢問的。
“朝堂上的政事罷了,太后若想聽,朕便從頭為太后講起?!?p> “算了算了,政事我哪里能聽得懂?!表n太后一向很有自知之明,忽然想到嬴成蟜今日夸贊她的話,于是一本正經(jīng)和嬴政道:“陛下,你可千萬不能聽群臣的話啊,要是聽了,那秦國一年后就亡國了。”
亡國這兩個字,只要不是從嬴成蟜嘴里說出來,那震懾性還是蠻大的。
宮殿內宦官,宮女都把頭低得不能再低,恨不得雙手把耳朵堵住。
鄭妃哭泣的聲音一頓,然后繼續(xù)開始抽泣。
蓋聶……繼續(xù)冷硬著一張臉。
嬴政神色一正,道:“此言何解?”
韓太后就把在長安宮中,她說“法家不如儒家”,到嬴成蟜說“皇兄不死,秦國是不會亡的”這段話告知了嬴政。
嬴政聽了竟很是開心,臉上露出誰都能看得出來的喜意。
嬴政聽到要亡國居然露出微笑,韓太后見狀又有些擔憂了。
陛下如此表現(xiàn),秦國不會真的只能撐一年了吧?
“成蟜剖析事件,總能一針見血。”
當日,始皇帝下令:封鎖長公子嬴扶蘇被禁足大鄭宮的事情,不許外界人知曉。一旦消息走漏到外界,所有知曉嬴扶蘇被禁足之人夷三族!
……
翌日,天色將暗未暗。
因傷休沐的李斯,臉上的傷勢基本恢復得差不多了,若不細看,是看不出來傷勢的。
他坐在庭園中,與妻子蔡妍回憶當初在楚國為小吏之事,在齊國稷下學宮當學子之事。
李斯的目光每隔一盞茶的時間,就會看向李府的大門,眼中漸漸升上一抹失望之色。
“別看了,夫君到底在等誰?說是陪我,卻是我陪夫君在這庭院坐了一下午?!?p> “沒誰,沒誰?!崩钏箵u搖頭,道:“天色已晚,你我回屋去吧,莫要染了風寒?!?p> 咸陽城有宵禁。
入了夜,基本就不會有客人來了。
看來我李斯,終是要做一孤臣了!
當夜,李斯挑燈夜寫,奮筆疾書,寫了厚厚一卷竹簡。
竹簡最前方三個字:郡縣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