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一個月沒回的家些許變了樣，書房里多了她的寫字臺和書架，為此書房的布局和家具作了調(diào)整。設計找人做的，但東西他自己整的衛(wèi)生也是他自己搞的，他不想全都假手于人。一邊要準備給她的驚喜，一邊要準備演奏會，他實在抽不出時間去明城看她，真的不是不想去。她說她明白，她也想在出租房給他弄張寫字臺，被他搶先了。
她請了一天的假聽他晚上的演奏會，早上從明城出發(fā)十點多到家。午飯他做，把青椒、胡蘿卜、蘑菇、雞肉、蝦干和皮蛋切成丁炒了一鍋飯，蒸條鱸魚，再用菜蕻干沖了碗湯。菜蕻干最早是母親給她的，他說小時候吃過，有印象，見他喜歡吃她自己又在網(wǎng)上買了幾包。她只知道往菜蕻湯里放鹽和麻油，他會加點番茄醬提鮮。他對做飯并不是一竅不通，除了意面他的炒飯也很老道，她意識到人和人對“會”和“不會”的判斷標準不一樣。
母親說他來問過情況已經(jīng)知道了，一開始他沒提，吃了幾口飯說：“我打算別墅那邊也調(diào)整一下，你看要不要弄個兒童房？”
“我本來想見了面告訴你?！?p> “我知道，這種事你也瞞不過去?！?p> “我沒想到……我只想和你兩個人過。”
“心里還是會難過吧？”
駱思潔說她現(xiàn)在可以安心要孩子了，有門面沒負擔，這是絕佳的育兒環(huán)境。
“要不要我也去做個檢查？”他問。
“沒事，過兩天我去查個黃體功能，估計就這問題?！?p> “結(jié)果出來了馬上告訴我?！?p> “嗯——其實查不查都一樣?！?p> “要么說我有問題，染色體異常，平衡易位攜帶者?！?p> “沒有檢查報告我爸媽未必相信。就算你有問題也不能排除我沒問題，懷不上你有一半的可能，懷上沒了大概率是我的責任，不給我查個結(jié)論出來我媽不會放心的?！?p> “我陪你去吧，晚上一起吃飯，我找家餐廳。”
“你有空嗎？”
“在國內(nèi)就有，你到時候提前告訴我一聲?！?p> “其實我難過的不是孩子沒了。如果我們不能生活在一座城市里有了孩子又怎么樣？”
“你不想要孩子是因為我們兩地分居？”
“我難過的是我不在汕海?！?p> “誰說你非得在汕海？”
她聯(lián)系了曾凱，想問還有沒有她的位子，曾凱告訴她自己要去南江新建的當代藝術博物館當館長了，還沒公示。他們隨便聊了幾句，她想問的沒問?！邦I導找我談話了，想提我當主任，先聽聽我的想法?！彼f。
“當，你們領導有眼光?！?p> “你大部分時間不在國內(nèi)，我一個人在汕海也沒意思。”
“我知道?！?p> “我不是在怪你，我們都不可能一步到位，我不可能馬上來汕海，你也不可能馬上把重心轉(zhuǎn)到教學上來，我們都需要一個過程。我就是不知道對兩個真心相愛的人來說這種‘過程’是不是必需?！?p> “你問我們?yōu)槭裁床荒茴^腦發(fā)熱做出各種沖動的決定等勁兒過了各自后悔互相埋怨？”
“你可以說真正的愛情不是失去自我而是尊重彼此，但那是真的嗎？”
“在你的認知里相愛就是兩個人抱團抽風？”
“那不是規(guī)定動作？”
“那是一時的狂熱，你知道所謂的愛情只是一個劇烈的生化反應，持續(xù)不了多久?！?p> “走到最后的都是親情接棒激情？”
“都是冷靜的，想清楚了再走，這樣才不會后悔?！?p> “想清楚怎么走對自己最好，給自私畫上理智的皮。你上次說我什么也沒為你做，我看看到現(xiàn)在我還是什么也沒做，明城到汕海這么點路我也過不來?！?p> “你是不是覺得過來對不起你爸媽？”
“也許我一直拿爸媽當借口。”
“要是那樣問題就嚴重了?！?p> “可不是?！?p> “你到底怎么想的？”過了一會兒他問。
“我想，正常情況下你和主任的位子我都想要，當了主任在汕海找好工作也許能容易一點點。”
“頭等青年靠運氣，二等青年靠關系，三等青年靠本事，四等青年靠努力，五等青年耍文藝，六等青年打游戲。”
“你還不如我?！?p> “這個家就靠你了。”
“如果這個家需要我別的我都可以不要。”
“你爸媽也不要了？”
“他們會理解的?！?p> “我是大小便失禁了還是缺胳膊少腿了？”
“呸呸呸！”
“想都想了還怕說出來?！?p> “我沒想！”她想的是如果他真的陷入公關危機事業(yè)受創(chuàng)她會陪著他，能不能幫他走出低谷不知道，只知道那時別的都不重要了。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她的愛輕易看不出來?！拔蚁氲氖悄愫貌缓梦叶荚冢愫梦易鳇c自己的事，你不好我二十四小時陪著你?！?p> “你不用可憐我?！?p> “我不是可憐——你不好我怎么好？”
“我哪里不好了，你自己瞎想八想咒我?！?p> “你一年十個月都在外面我怎么知道你到底好不好？”
“我還以為你沒意見?！?p> “我不是有意見，你的工作就這樣，要不是疫情你也不會不回來，我理解，但我要適應一下?！?p> “你會想我吧？”
“我會瞎想八想?！?p> “沒事的，我什么樣去的就什么樣回，和以前一樣?！?p> “以前是以前。”
“那說以后，畢媽要自己干了，后年我的合同到期我就和畢媽簽，自由了?！?p> “真的？”
“明年是最后的瘋狂，過了明年翻身農(nóng)奴把歌唱?！?p> “別高興得太早，在其位謀其政，畢媽當了老板想法會變的。”
“先合作看看。”
“怎么不早說？”
“現(xiàn)在說你是不是更開心一些？”
“不用過初五我會更開心?！?p>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初四去你爸媽那兒，初五我自己回來?！?p> “我要去送你。”她會從機場直接回明城，空空的家沒過完的節(jié)，她不喜歡那種凄涼。她喜歡每個他在汕海等她的星期五，隨后的星期天注定是痛苦的，一早醒來開始為下午的分離做心理建設。急急忙忙的晚飯要在五點前完成，他要她天黑前出發(fā)。
眼淚啪嗒滴在碗里，落下一顆牽出一串，她連淚帶飯舀進嘴里。他夾了塊魚腩給她，他不吃魚肚子，雞鴨魚肉公認的優(yōu)質(zhì)部位他基本都不吃，只有當她實在吃不下了他才接盤。
?。ǚ指舴?p> 休息室有架立式鋼琴，他沒開的礦泉水留在鋼琴上。她坐在沙發(fā)上背包放在腿上，包里有兩根香蕉，一根中場休息時他吃，另一根備用。演出前他不吃正餐，她跟著他來以前只吃了一片吐司抹芝麻花生醬和兩塊清蒸雞胸肉蘸椒鹽粉，兩個小時過去了她不覺得餓。畢媽坐在一把椅子上看手機，他剛講完電話回來，進門的時候瞄了她一眼正好被她看到，氣氛不大自然。
聽不到舞臺，房間似乎有隔音效果。她要是能彈琴就能在這里和他一起彈，上半場肖邦拉赫瑪尼諾夫斯克里亞賓，下半場《迪亞貝利變奏曲》，返場一次，也許彈莫扎特。剛才她把他送到側(cè)臺，應該說她跟著他和工作人員走到側(cè)臺，上場前他給了她一個微笑，她自豪地看著他在熱烈的掌聲里走到琴邊，鞠躬，坐下，稍事醞釀，“一個音下去感覺就不一樣”。她覺得那是因為他的琴聲里有種自信，不管是強音還是弱音他都能彈出一種橫掃千軍的氣勢，向全世界宣告“我來了”。即使聽他的現(xiàn)場對她來說已經(jīng)成了一件平常事她依然會被他震撼，他會把她從麻木里拽出來，哦，他是在彈琴不是彈棉花。她回來的時候畢媽還在門外打電話，過了今晚他就暫時不是他的經(jīng)紀人了。
“別緊張?！碑厠屗⒅謾C說。
她知道自己看起來像在候診，她也在想要不要去別處轉(zhuǎn)轉(zhuǎn)，從演職員通道出去，來的時候七彎八拐的路線她記不清了但她想自己不至于迷失。
“我是不是應該去觀眾席？”她問畢媽。
“坐哪里不重要?！?p> “什么重要？”
畢媽抬起頭對她說：“我不是針對你?！?p> “你是為他好?！?p> “沈歆不會照顧人，你能做的比她好吧？”
“我盡我所能?！?p> “你在明城他在汕海？”
“我們能處理好?！?p> “我不懷疑你們的決心?！?p> 畢媽沒說“但是”她也不問。畢媽說：“你幫我催催他，布八已經(jīng)改了兩年了，我還等著他的首演?！?p> “他說改不出來。”她說。
“那個時候雄心萬丈，現(xiàn)在說判斷錯誤?！?p> “你說我們？”
畢媽答非所問地搖搖頭?！拔抑浪攘四恪２皇钦f你是為了報恩，但你對他的感情不可能不受這件事影響?！?p> “是又怎么樣？”
“這是好事兒，我覺得，你對他的感情有落腳點，更穩(wěn)固?！?p> “你說他對我的感情不穩(wěn)固？”
“他為什么喜歡你？因為愛情，對吧？愛情管醉不管飽，愛的時候不求回報愛情走了秋后算賬，我為你做了這些你為我做了什么？感情是靠等價交換培養(yǎng)出來的?！?p> “我心存感激當然會對他好?！?p> “希望他能看見?！?p> “你要我做全職太太？”
“不是我要什么，我和他打了十多年的交道，他能遇到一個想結(jié)婚的人不容易，真的。你要是重視他對你的感情就得抓住了，過了這個村沒這個店?！?p> “他和你說什么了？”
“他有什么也不能對我說。我就是友情提醒一下，你是個好同志，上次我讓你勸他的事沒給我賣了?！?p> “你怎么知道我沒賣？”她明知故問。
“賣了我早就不是他的經(jīng)紀人了?！?p> “他會后悔的?！?p> “他還沒有因為和誰分了后悔過，就算有例外那個人肯定不是我，也許是你，不過我真不建議你試。”
“你是來刺探敵情的吧，沈歆沒死心？”
畢媽笑了?！拔乙矝]有?！彼鹕碜叩戒撉偾白?，想了想開始彈起來，像是格里格的抒情小品，琴聲有些僵硬，旋律依然動聽。
“你會彈琴？”她問。
“業(yè)余水平，給鋼琴家做經(jīng)紀人總得懂點音樂?！睆椡戤厠屴D(zhuǎn)過頭來說：“至少提醒他熨下衣服，他總是忘記，以前都是我?guī)退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