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遲到了，還以為二點門鈴會準(zhǔn)時響起，她解釋說飛機晚點了。
“口罩摘了吧?！敝x仲琳靠在桌上沒請她坐。她在電話里說是單位的事，能不能給她點時間當(dāng)面談？可以，答不答應(yīng)是他的事。不出意外他是不會答應(yīng)的，博物館與他何干，她又以為自己是誰，要不是她他們兄弟至少表面上相安無事?！邦^發(fā)長了?！彼此茻峤j(luò)地說。她這種鄰家女孩型的并不少見，不知道看上了她什么。
“前段時間不能去理發(fā)店，干脆留——”
“說吧，什么事？”他打斷了她。她真以為他對她的發(fā)型感興趣？就算感興趣他關(guān)心的也不是發(fā)型的WHAT WHY HOW，他不管女人想怎么打扮自己，依據(jù)哪條法則參照什么風(fēng)格，森女熟女仙女修女，他不關(guān)心流派只看效果是不是長在他的審美上。
“想請你做我們館的代言人，免費的，因為我們是公益單位?！彼耦仧o恥地說。
“逗我玩嗎？”
“你是明城人，是有一定影響力的公眾人物，是你媽媽的兒子，還是我們館金主爸爸指定的人，沒有比你更合適的。”
“什么我是我媽的兒子？”
“去年你媽媽借別人的名義給明城捐了公共鋼琴?！?p> “你怎么知道？”
“碰巧知道的。”
“還有誰知道？”
“就當(dāng)事人和我?！?p> “肖煜也不知道？”
“不知道。”
“我媽捐鋼琴我就要做代言？”
“那會是個優(yōu)良傳統(tǒng)?！?p> “想的挺美?！?p> “你愿意嗎？”
“我沒空?！?p> “拍個宣傳片也不行？”
“不行。”
“那你能不能給我錄個視頻說一下？我怕他們不相信我找過你，當(dāng)我來北江逛個街，回去機票一報銷?！?p> “這有什么不相信的?！彼麄兘┏至藥酌?。“還有別的事嗎？”
“真的很對不起，給你造成了不愉快?！彼袂槟氐卣f，就差對他三鞠躬了。
“算了，沒耽誤多少時間?！?p> “我不是說這件事。他不想讓我上新聞所以公開了你們的關(guān)系，想用他的瓜換我的?！?p> “你還是上了新聞?！?p> “計劃趕不上變化。以后你不會再看到我了?！彼氐叫P(guān)換鞋。
“真的分手了？”他問。
“他說要隱退，我哪受得起？沒我了你們兄弟好好談?wù)??！?p> “你的車不是我粉絲弄的，確定。”讓粉委會查過了，就怕有粉絲替他抱不平腦洞大開。
“我自己弄的，”她系完鞋帶面不改色地說，“對不住大家的粉絲。”
“為什么？”他不由得問。
“我爸媽不同意我們在一起，我就想著給他們一個正當(dāng)理由拆散我們，然后要死不活地過一陣給他們看看。也算是冷靜期吧，所有人都再想想。”
“為什么要讓你爸媽拆散你們？”
“好端端的我不可能分手，但這么耗著也不是辦法?！?p> “對你爸媽來說只要你和他在一起危險就永遠(yuǎn)存在?！?p> “到時候我小姑會說都是她的主意，為了大家的幸福。”
“寫小說的小姑？”
“小說我也能寫，很爛而已?！?p> “他知道是你自己弄的嗎？”
“一開始不知道，我很后悔告訴他。”
“他因為這個要隱退？”
“這個是導(dǎo)火線?！?p> “既然是導(dǎo)火線你也沒什么好后悔的。”
“我后悔讓我們提前結(jié)束了，好死不如賴活?！?p> “‘提前結(jié)束’？你們原來定的什么時候結(jié)束？”
“山無陵天地合的時候？”
“現(xiàn)在真的分手了你要死不活嗎？”
“你沒有讓我對生活重拾興趣?！彼贿叴魃狭丝谡??！皼]歪吧？”
“你們可以找他代言，應(yīng)該比我好商量?！?p> “我們的金主爸爸只認(rèn)你?！?p> “怎么就是你們的金主爸爸了？”
“我們要改陳，就是基本陳列改造，基本陳列就是固定陳列，一年到頭都在，不像臨時展覽一年要換好幾個。我們的基本陳列已經(jīng)十年了，內(nèi)容和展示手段都需要更新，更新要錢我們沒有，有個曹總能資助我們一部分，他女兒非常非常喜歡你，他就有了一個‘不太成熟’的想法，能不能由你來做明城博物館的形象大使？我們覺得這個想法很好，但我們傾向于等改造完成以后再請?！?p> “請不到我他就不贊助了？”
“他還有個‘不太成熟’的想法，想請你陪她女兒過生日，我們都覺得這個想法確實不太成熟，有點那什么?！?p> “什么？”
“假公濟(jì)私?！彼龔陌锬贸龌瘖y鏡照了照，口罩沒歪。
“對生活都沒興趣了還在乎口罩怎么樣？”
“沒興趣也要有尊嚴(yán)。能不能給我同事簽個名？”她一口氣說完好像兩件事有關(guān)系。她收起鏡子拿出一個紙袋，里面有一張他給的杭中演唱會門票、幾本他代言品牌的lookbook、一件白色的品牌 T恤和兩支筆，一支中性筆一支記號筆。她把東西一一放在地上，抬起頭對他說：“專輯和寫真她已經(jīng)有簽名版了。她叫林迪，雙木林，迪士尼的迪?！?p> “簽了這些不能證明你找過我？”
“又不會去做筆跡鑒定，同事相信我沒用。求你了?！彼自诘厣习桶偷乜粗?。
他蹲下身拿起記號筆機械地寫起來，“To林迪，謝謝你的支持”“To林迪，天天開心”“To林迪，永遠(yuǎn)美麗”（他不喜歡“美美噠”，太娘了）“To林迪，Keep going”“To林迪，yyds”……要多少有多少，寫祝語比寫歌簡單多了。
“還有這個，”她又從包里拿出一張生日賀卡說，“我們領(lǐng)導(dǎo)想請你給曹總女兒寫幾句話，總比什么也沒有好，讓她爸知道我們努力過了?！?p> “卡片你們自己也能寫?！?p> “他要實在不信我們也沒辦法，你又不肯錄視頻?！?p> “他還有別的不太成熟的想法嗎？”
“他不是全額贊助所以我們不能用他的名字命名展廳。”
“非他的錢不可？”
“有一點是一點?！?p> “真不好意思，讓你白走一趟?！彼玖似饋?。
“在卡片上簽個名也不行？”
“就簽個名你覺得有意思嗎？”
她把地上的東西收進(jìn)紙袋，起身說：“也不是完全白走一趟。”
“你為什么留著我的電話？”
“我為什么不留？”
他們又僵持了幾秒，他問：“單位不知道你分手了？”
“知道。”
“知道還讓你來？”
“我們沒錢付你出場費，不然就不是我來了?！?p> “你們知道我的出場費是多少？”她搖搖頭?！昂筒芸偟馁澲瓤隙ㄊ切″X，如果你們真的重視曹總的贊助就不會讓你來打感情牌，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嗎？”
“我們當(dāng)然知道帶著報價來會更好，但我們不可能付你三十萬讓你到場給曹總女兒祝壽，我們收支兩條線開支有嚴(yán)格規(guī)定，如果不是正式活動出場費沒處列支，別說不夠你塞牙縫的三十萬了，三萬都沒辦法，但曹總的贊助對我們真的很重要，所以我們只能厚著臉皮來打感情牌，希望你不會提錢。你要報價可以，三千?！?p> “三千能開支？”
“我出。”
“建議你們改陳的錢讓員工募捐?！?p> “你哥之前給了我一支鋼筆，折價賣個三千應(yīng)該沒問題。”
“你會把他給你的東西賣了？”
“不會，但我可以安慰自己我還有支筆能賣，我沒損失。他給了我很多?！?p> “我不是他?！?p> “你不是?！?p> 她的兩眼泛著淚光，他負(fù)氣地說：“所以我永遠(yuǎn)不能讓我媽滿意?！彼劾锏捏@訝讓他感到些許滿足?！拔覌尣粣畚野郑也恢浪龕鄄粣畚遥瑧?yīng)該愛吧，她剛給我寄了點我愛吃的來。我爸性格好，不然我們家早散了。”
“你哥羨慕你。”
“從我記事起我就知道有個哥哥，好像這是我從娘胎里帶來的記憶，我忘了最早是誰告訴我的，應(yīng)該是我爸，關(guān)于他的事很多都是我爸跟我說的。他在我們家有點像《蝴蝶夢》
的Rebecca，無形勝有形，我爸是那個女管家，我媽是男主人，有一次我聽見我媽對我爸說不要挑撥她和我的關(guān)系，哈——”
“你是在前任陰影下掙扎的女主人公？”
“我媽從來沒夸過我，現(xiàn)在她也聽不慣我的音樂，她喜歡他那種的。就算她從沒對我提過要求從沒在我面前說他好我還是感到一種壓力?！?p> “被父母認(rèn)可的壓力?！?p> “是她給自己的壓力?！?p> “為什么？”
“說不清，反正我們沒他想的那么和諧?！?p> “你讓我去演唱會不是為了讓你媽見我？”
“你沒告訴他票是我給你的？”
“我說陪同事去，我沒告訴他你和沈歆來找過我?！?p> “沈歆讓你別說？”
“沒有。”
“那為什么？”
“我能不回答嗎？”
“你沒說是我給的他怎么會突然來問我？”
“你說是你給的？”
“為什么不承認(rèn)？”
“我聽別人說坐我旁邊的女士是你媽，和他提了一句。”
“他就想到是我干的？”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你為什么讓我去演唱會？”
“一個小小的實驗，那是我媽第一次去我的演唱會，為了看你——她大兒子的女朋友?！?p> “所以我不該讓你跟隨她的腳步?！?p> “我是學(xué)了古典樂，但我更喜歡流行樂?！?p> 她把紙袋放回背包要走的樣子。上回在博物館他不能確定，這次她穿了他沒有內(nèi)增高的拖鞋他可以肯定地說她比沈歆要高一點，一六五到一七零之間，他傾向于一六八，很吉利的高度，背著個黑板那么大的包不顯得比例失調(diào)。也許她的行李都在包里了，他感覺她是直接從機場來的，兩手準(zhǔn)備，結(jié)束得早回機場晚了去酒店。她預(yù)想幾點能結(jié)束？為什么是她遲到七分鐘而不是他遲到三小時？“也不是完全不能商量”，他說，“我可以免費給你們代言，不過有個條件?！?p> “為什么又能商量了？”她的鎮(zhèn)定讓他想反悔。
“留個好名聲？”
“除了拍宣傳片還要做直播，出席館里的某些活動——”
“具體的再說?！?p> “還要陪金主爸爸的女兒過生日?！?p> “我說了有個條件?！?p> 她微側(cè)著頭洗耳恭聽，好像有求于人的是他。他說：“告你我你為什么不告訴他我們?nèi)フ疫^你?！?p> “他救了我，我不想讓他知道我知道了?！?p> 她答得出乎意料地利索，但他不是很明白，她本來不知道是他救了她？她解釋了一下，說她不是為了報恩。他傾向于相信她，但是男方抽的什么風(fēng)？“明城綜合征”？
“改造要多少？”他問。
“徹改九千萬，我們打算先改最緊迫的明城史跡陳列，四千萬左右?！?p> “我用我媽的名義資助你們?！?p> “你？”
“比買豪宅有意義?！?p> “全額？”
“全額?！?p> “分期？”
“全款。那位女兒什么時候生日？”
“五月二十四號。”
“我去，粉絲就是上帝?！?p> 她沒有激動得跳起來?！拔铱梢阅媚愕脑捇厝?fù)命？”
“說話算話。回頭把代言內(nèi)容和改陳資料發(fā)我。代言我的經(jīng)紀(jì)人會和你們對接，友情提個醒，她沒我那么好說話。要加微信嗎？”
她任眼淚流進(jìn)口罩，從容地和他加了微信后拿出紙巾淡定地擦拭，臉，鼻子，口罩。他看不下去了拿了只新口罩給她。他見不得女人哭，她不知道自己一直握著件秘密武器。說不清車是怎么翻的，大約摸是他自己疏忽了，類似心軟人傻這種安全隱患防不勝防。
客人走后謝仲琳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大問題：忘了考慮肖大哥的感受。他會怎么看待他們的合作？對他的挑釁暗諷他留不住女朋友？可以肯定他不會把以林緋女士之名捐錢的舉動理解成一種無厘頭的反抗（公開VS匿名），這不是炫耀“我有媽”是什么？也許以謝文成夫婦的名義——炫耀“父母雙全”？他不希望他們的關(guān)系進(jìn)一步惡化，也許是出于同情，也許好奇多過同情，也許有幾分欽佩，也許想報團(tuán)取暖，也許越挫越勇，反正他不想和這個沒把他當(dāng)?shù)艿艿母绺珀?。哥哥虐我千百遍，我待哥哥如初戀?，F(xiàn)在唯一的補救措施是向哥哥匯報，假裝哥嫂關(guān)系是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