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駱佳照常去了博物館,脖子上的皮下出血她用一條絲巾遮了起來。喉骨還有點疼,折騰了一晚上(前半夜在醫(yī)院和派出所調整身心,后半夜在床上翻來覆去后怕)頭也有點脹,除此之外她感覺良好。她的心里是劫后余生的歡喜和驚奇,還有一種成就感,好像她做了件了不起的事,等父母旅游回來她還是活蹦亂跳的她,她還活著!但那不是她的功勞,一個不愿向她透露姓名甚至性別的人救了她。送她回家的民警只肯證實他或者她確實擦了香水。
“預備,三,二,一,開始——”
幾雙腳再次把階梯大通道的木臺階蹬得咚咚響。
“站住——”
“OK!”
她很是矛盾,一邊想開窗看看一邊又嫌劇組影響她工作。據(jù)說要在博物館拍一周,沈歆會來。人氣居高不下的沈歆,一年一部爆款劇,顏值演技都在線,同是27歲她駱佳的粉絲在哪里?
“有人問我有沒有看見肖煜。”小姐刷著手機說。
“他也演?”胡同學興奮地問。
“不知道,酒店有人看見他吃早飯,照片都發(fā)上來了?!?p> “什么酒店?”胡同學拿過手機看起來。
“開元環(huán)球,就我們附近這家?!?p> “來探班的吧?!盩T說。
“他們是朋友嗎?”她隨口問道。
“沒否認就是承認了?!盩T說。
她聳聳肩,是不是朋友和她沒關系。她承認肖公子的皮囊很順眼琴聲很動人,她買過他的唱片,為他發(fā)家致富做出過貢獻。
“COW,讓我去要簽名。”小姐說。
“去去去,一起去?!焙瑢W說。
“你幫我去要得了?!毙〗銓瑢W說。
“駱佳你和我一起去,吃完飯去看看?!焙瑢W對她說。
“中午我還要寫推文?!彼f。
“大熱天圍什么圍巾?”小姐問她。
“給劇組看的?!盩T說。
“說了空調太冷。工作服本來就要求搭絲巾?!彼f。
“這是單位發(fā)的絲巾嗎?”小姐問。
“單位發(fā)的能圍嗎?”她反問。
“還是嘛,給劇組看的?!盩T說。
她不再辯,怎么說都行,只要不說到點子上去。
吃完午飯四個人都去了片場,飯后散散步遠離“游泳圈”。拍攝暫停,幾個工作人員捯飭著設備,或者坐在工具箱上聊天。在一個空置臨展廳里搭了個辦公室的景,大到復印機小到桌上的回形針該有的全都有,養(yǎng)眼的配色加上幾幅創(chuàng)意海報,這個假通間的逼格遠在她們的真“狗窩”之上。允許她們參觀,拍照也沒人阻攔,可能因為她們是館里的人。胡同學問什么時候能見到沈歆,工作人員應付說不是很清楚。
心有不甘的四人在館里閑逛消耗卡路里,沒準沈歆會從天而降。磨刀不誤砍柴工,她埋頭在官微上為新展發(fā)先導預告:
「爺爺至今仍忘不了小時候在鄰居家看到的電扇:“葉片和底座都是綠色的,能擺頭,看著他們一家吹著電扇吃著飯,把我羨慕的呀——”那是在五十年代,當時的夏天和現(xiàn)在的一樣難熬,但對大多數(shù)中國家庭來說電扇是個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p> “當時的夏天和現(xiàn)在的一樣難熬”?她想起父母說他們小時候夏天沒這么熱,吃過晚飯拿上蒲扇院子里一坐,夠涼快,坐到后來還會覺得冷。唔,這句得再斟酌斟酌。
「后來爺爺家也有了電扇,不光有了電扇,還有了電視。
再后來,黑白電視換成了彩電,冰箱、洗衣機、錄音機、電話等等也都從奢侈品變成了日用品。從無到有,從電扇到空調,新中國成立以來的七十年里人民群眾的生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如今,爺爺鄰居家的那臺“華生”牌電扇早已光榮退休,但和其他許許多多的老物件一樣,它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春回大地——1949年以來明城發(fā)展變遷物證展,9月29日起——」
不知不覺來到通往兒童體驗區(qū)的過道上,經(jīng)過墻上的一溜明城老照片,幾個游客在照片前駐足——她感覺自己被什么擊中了,奮指疾輸?shù)氖譀]了知覺,手機屏幕一片空白,上一秒還占據(jù)著她全部心思的字句忽如青煙消散,世界分崩離析只剩一抹香氣。這香氣?
她回過頭,一個男人戴上墨鏡正要離開。
“COW!”小姐說。
其他三個如夢初醒在心里附和。
男人像是察覺到什么朝她們看來,墨鏡后的眼睛像在看她。是她的幻覺,他很快轉身朝另一邊走去,高傲的背影告訴她迷妹他見的多了。
“那個——”胡同學突然追了上去羞澀地晃晃手機,“能和你……”
對方略一頷首,TT和小姐見狀也跑了上去。
“快過來?!彼齻兒八?。
“我給你們拍吧?!彼龔娧b鎮(zhèn)靜。
他摘下墨鏡對著手機嫻熟地露出微笑,迷人又虛偽的笑。他是個空幻的夢,再美也無法為你遮風擋雨。
她上前給他們看照片,他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走開了。
?。ǚ指舴?p> 沈歆沒想到肖煜在片場待了一下午,盡管大部分時間都處于放空狀態(tài)。好不容易讓他過來,早飯陪她(和大家伙)吃了,午飯她失約了(該死的導演召集主創(chuàng)找感覺),以為他下午露個臉就要回去誰知竟留到了五點多。也許他好人做到底。他不僅眼瞎還雞賊,說什么謠言不攻自破讓她不用理會,有時候她騙自己他不澄清是不想把話說死。
她沖他打了個響指,他回過神來。
“又練琴?”
“拍完了?”
“還沒。很無聊?”
他看看表。“我該走了?!?p> “中午對不住?!?p> “你說過了,沒事?!?p> “你是不在乎?!?p> “我來了。”
“你為什么來?”
“你難得開口?!?p> “走吧。演出順利?!?p> “你也是?!?p> 他從來不說“再聯(lián)系”。
?。ǚ指舴?p> 一下午他都在想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陌生人,顯然不是他的粉。很可能他們有著截然相反的興趣愛好和人生哲學,最起碼他們有著完全不同的生活圈。他不一定要和一個成功漂亮的圈里人在一起,但是她——在他的世界里她太不起眼,想想他接下去的行程,燈光和掌聲似乎已經(jīng)把她淹沒了。如果沒有昨天的“偶遇”他根本不會注意到她,要不是今天“重逢”他莫名的沖動早就退了。人有時會迷上連自己都覺得可笑的事物,好像反常也是一種樂趣,好在那都是一時的。
他發(fā)動了引擎,擋在他前后的車對提振他的心情毫無益處。耐著性子抽身而出,一踩油門正要飛馳而去一個人從前面那輛路虎的車頭冒了出來徑直朝路對面走去,他猛踩剎車,人倒在他車前。他急忙下車,又是她,正要站起來。
“撞到了?”他伸手去扶,想用胳膊把她架起來卻近乎粗魯?shù)赜靡恢皇职阉Я似饋怼?p> “沒?!彼粗行┿?。
“我沒看見你。”他聽起來氣急敗壞。
“我在系鞋帶?!?p> “我沒看見有人從那邊過來?!?p> “我就是從那邊過來的。”
一定是在他出神的時候。他收起掉在地上的遮陽傘說:“先上車。”
“我沒事。”她撣撣褲子,發(fā)現(xiàn)右胳膊肘蹭破了。
他拉開后座門低聲說:“幫個忙先上車。”在有更多的人對他們產(chǎn)生興趣以前。
她照做了。他跳上車扯了張紙巾扔給她。“最近的醫(yī)院在哪?”
“真沒事,我自己絆倒了?!?p> 他在導航里找到一家,5分鐘1.6公里。他發(fā)動了汽車。“還是確認一下?!?p> 她沒再說什么,一路上只是看著窗外。快到醫(yī)院時他又瞄了眼后視鏡,她在拿手擦眼淚。他遲疑片刻問:“怎么了?”
“你讓我走吧,我沒事。”
“我是怕萬一——”
“萬一也是我的事,我又不會訛你!”
他在一排商鋪前找了個地方停下車,她拿起紙巾捂住臉。他知道她在哭,PTSD?身體沒事了心理還沒緩過來?
兩三分鐘后她紅著眼睛說“對不起?!?p> “我做錯什么了嗎?”他問。
“沒有。對不起?!彼龥]有下車,像在等他說“沒關系”。
“如果你不想去醫(yī)院我可以送你回家?!?p> 她抿著嘴徒勞地想把新冒出來的眼淚憋回去,他決定閉嘴。
“我坐公交就行,謝謝你。”她說著開門準備下車。
“不解釋一下?我會以為是我的錯?!?p> 她猶豫片刻說:“你讓我想起一個人?!?p> “他欺負你了?”
“他救了我?!?p> “救了你?”
“我不知道他是誰?!?p> “和我很像?”
“我不知道他長什么樣,我搞錯了。”她既不關門也沒下車像在等他說“你可以走了”。
“明白了。很高興認識你——”他轉身看著她問:“能告訴我你叫什么嗎?”
“駱佳?!彼哪抗庹f。
“駱玉笙的駱?”
“嗯,駱駝的駱?!彼萝囮P上了門。
“佳”人還是“嘉”獎?佳人應該受到嘉獎,他看著她的背影無聊地想。三個小時候后他發(fā)現(xiàn)她的傘還在他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