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個時辰，議會中眾人還未及等到城主前來。一個身著司域閣制服的衛(wèi)兵再一次敲響了大殿的大門，他進入殿內(nèi)在薛玖耳旁輕聲說了幾句。
四周議員多多少少都在注意著薛玖的面色，不過她面色依舊沒有改變，只是起身道了聲抱歉，躬身告辭。
穿行過兩側(cè)滿是衛(wèi)兵的臺階，薛玖從大殿前的小路繞進了皇城。順著皇城內(nèi)的暗道以及交錯分布的樓梯，終點是一個位于地下的迷宮。迷宮的盡頭是古時皇城的地庫，它還有個更加為人熟知的名字，國庫。
昔日國庫中保管著雪國累積千年得到的財富珍寶，獨斷專制的雪皇是它的唯一主人。現(xiàn)在的國庫已然易主，但依舊保持著原先保存財寶的功能，不同于曾經(jīng)的是它現(xiàn)在還有著保管屬于議會以及司域閣各式各樣卷宗的作用。
穿行過漫長通道之后右拐的一瞬豁然開朗，最先映入眼簾并非堆積如山的奇珍異寶，而是屬于司域閣的無數(shù)秘密的卷宗資料。
平日薛玖?xí)r常來此，不過這次前來并不是為了查閱那些除了她可能也沒有人會去看的資料，也不是來調(diào)取國庫中儲存的物品。
看守這座埋藏在皇宮之下的地宮的守衛(wèi)是一群曾經(jīng)存活于冰武王時代的老人。他們忠于冰武王，更是忠于雪國。像紅封議案這樣的大事自然是不能瞞過他們的耳目，想必讓薛玖來見他們也是因為此事。
地下并非與想象中一般陰暗，在四周墻壁鑲嵌著自行發(fā)光的海底明珠，在層層疊疊的木架子中央放著一個茶桌。二位老者各坐一邊。隨著薛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二位老者手中的茶杯也隨著薛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微微顫抖著。
“前輩們有事找我？”當那份寫有冰武王姓名的司域閣議案呈遞薛玖面前時她就知會有此時這一幕。心中早早就準備好了一套說辭，但老者將她叫來了卻什么也沒說。就連日常掛在嘴邊的說教的話也沒有半句。
“等到議會啟封議案那日，我們能夠去旁聽嗎？”
過了許久，桌邊的老者才顫顫巍巍的說出如此一句話。
“對不起，前輩們。依據(jù)議會條例，紅封議案內(nèi)容只能由議會議員，十三城城主及司域閣高層知曉。”
雖然薛玖經(jīng)常開玩笑說這群雪國的老家伙們像是冰武王是他們的初戀般愛著冰武王。但她也不得不承認在她心中滿是對于這些雪國堅守者的尊敬。這兩位皆是年輕時隨冰武王千軍萬馬里殺出來的將士，如今現(xiàn)在好似兩個孩童般祈求一個旁聽的機會。
“如果議案內(nèi)容經(jīng)議會決議可以公開的話，我會第一時間將議案內(nèi)容一字不差的告知二位?！边@是薛玖提前準備好的回答，兩位老者對視一眼，似乎勉強接受了這樣的結(jié)果。
“我們今日叫你來也不止為了此事，等到紅封議案宣議之后，我們這些老頭也不想再在這國庫門外守著了。聽聞領(lǐng)主將至，我們雖然記性差了許多，能力也不如年輕的時候，但還想趁著最后一點時間發(fā)揮余熱。一直待在這繁華的皇城也有些無趣。屆時你就從暗閣里抽調(diào)點高手來守著這國庫門吧。
“諸事謹聽前輩們安排?！毖链鸬??！澳峭磔叡阆刃懈嫱??！?p> 兩位老者沒有多說什么，擺了擺手。
薛玖又是恭敬的一拜，不過她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并未順著來時的路離開，而是快步向前，進到了國庫里。
半個時辰后，薛玖順著暗道到了皇城中，橫穿過幾道宮門。薛玖回到皇宮中高高聳立的司域閣中，順著樓梯一路到了頂樓，與望臺相連的窗戶大開。在書案上被藍紫色硯臺壓著的是兩張寫滿字的書頁，在風(fēng)中如仍被樹枝攥緊的樹葉。
薛玖不用問手下也知道是誰來過。司域閣暗閣之主秦樂，他定是在這里等了許久，又不喜歡這里用來安神的燭香。后來估計是等的不耐煩了便把想說的寫在紙上離開了。不用猜也能知道，秦樂來是為了什么，十三城大雪以及紅封議案這樣的大事自然也是驚動了這位。書頁上字跡工整，但言語卻是輕佻，是秦樂一向的風(fēng)格。這兩張滿滿的書頁飽含了他的不滿，但就結(jié)果而言一句便可概括，什么也沒查出來。
“閣主，方才秦樂大人來過。他還讓下官告訴您要的東西放在桌上了。”先是三聲敲門聲，隔著門傳來了下官的聲音。
“我知道了?！毖粱貞?yīng)道，“幫我去把秦樂找來?！?p> 手下人接過吩咐就退下了，薛玖一人在閣內(nèi)等到夜色深沉才等來了秦樂。
“去哪了？”薛玖辦公的地方在司域閣的最高處，房門被輕輕推開。進門的是一個身穿黑衣長衫的年輕男子，細眉杏眼，身形高挑。
“有事可以直接找人傳話，你我的時間都很珍貴，薛閣主?！鼻貥方z毫不給情面，“另外，你臉上這么濃的妝是想要嚇死我嗎？”
薛玖摸了摸自己的臉，她這才想起自己臉上還留有見各議員前刻意化上的妝容。
“怎么？我的遮掩很假嗎？”薛玖嘴上邊說，邊用手沾上茶水，拿著帕子一抹，臉上疲憊之色瞬間煙消云散，就連臉頰兩側(cè)的紅暈都是用胭脂涂上的。
“你也是知道的，老閣主他最被人詬病的便是玩忽職守，給議員們留下的印象一直不好。我成為新閣主后又不常在他們眼前露面，自然要改變一下他們議會對于司域閣的刻板印象。若是我的形象再不改善一點，怕是每月給予司域閣額外的辛苦錢又要削減了?！?p> “你也在這個位置上這么多年了，這般妄自菲薄可不是你的風(fēng)格?！鼻貥冯S手拿起放在桌角的香爐，用手掌蓋住了爐子的出氣孔。
“紅封議案是藍洛忻，也就是冰武王親自留下的，議會成立之初就由閣里面的一位元老保存著，不過那位元老在十幾年前便去世了，遺言中只是提及要將此議案送至議會。后來這封議案就收入了國庫，由專人保管。接下來發(fā)生的事你也是清楚的。一日之內(nèi)十三城全都大雪，議案啟封。”秦樂自顧自的說著，不過都是些薛玖都已經(jīng)知道的內(nèi)容。
“議案上的封條是由當時議會看過議案內(nèi)容之后決定的，還是？”
“最開始就是紅封議案，而且極有可能是冰武王本人親自封上的封條?！鼻貥分姥料雴柺裁?，話未說完便給出了答案，“所以，里面的內(nèi)容決計沒有人知道，若是你想現(xiàn)在知道，可能就只有親自去雪神面前問問那位冰武王大人了?！?p> “我叫你來是為了其他的事，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十三城為什么會突然大雪？是不是因為領(lǐng)主的原因，或者是？”
“你懷疑赤蓮花出問題了。我方才就是去了雪神教會，不過他們不讓我進赤蓮池，我也不能硬闖，所以耽擱了一點時間。不過最后還是遠遠的看了一眼，池子里的蓮花都盛的很，赤蓮花并沒有什么異樣?！鼻貥吩僖淮未驍嗔搜?。
“那與赤蓮無關(guān)，便是和領(lǐng)主有關(guān)了。沒想到雪獸能強大到這種境地，居然能擱著千萬里的路程影響十三城的天象。”
“無事的話我便先走了，關(guān)于十三庭議會，雪皇城內(nèi)的守衛(wèi)以及各城主的迎接就由我來安排，剩下的就交給你。如果再有事就派人來找我，我不會像那個風(fēng)城主一樣，一天到晚都在城外，出了事找都找不到?！?p> 未等薛玖答復(fù)，秦樂便已經(jīng)離開。對于司域閣，更確切來說是薛玖待著的地方，秦樂一向是敬而遠之。秦樂的解釋是自己不喜歡甚至十分討厭薛玖身上濃濃的安神香，不過司域閣各處用的安神香皆從思君城產(chǎn)的，也不見得他討厭別人用。
薛玖站起身，緩緩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戶。
夜已深，雪皇城內(nèi)司域閣總部，薛玖站在高樓之上，憑欄遠眺。
這里曾經(jīng)是屬于雪國的皇宮，在那個還在被歷代雪皇統(tǒng)治的時代，這座樓是用來給君王的謀士們商議國事，出謀劃策的地方。曾幾何時，意氣風(fēng)發(fā)的雪皇把這棟樓取了個很有豪氣的名字，“司天樓”，寓意在此樓之上便可司掌天下。司天樓曾是整座皇城中最高的樓，至今仍是。后來冰武一統(tǒng)，議會成立后就派人把牌匾摘下來砸了，換了“司域閣”的牌匾掛在樓前，“司天樓”也就這般成為了歷史。
隨司天樓一同毀滅的還有那位年幼的雪皇。誰人都知道那位雪皇身不由己，他僅僅十四歲，上位三年。老雪皇膝下無子，后輩中也僅有這一個外孫。老雪皇死后，他就順理成章成了新雪皇，去面對早已被諸城城主支配的朝政。而在冰武王攻破雪皇城時，那位雪皇沒有反抗，大開城門，皇城內(nèi)僅存最后能代表著皇權(quán)的數(shù)千禁軍也都放下了武器。
雪皇孤身一人站在皇宮正門前，宮前大道一路向前延伸，一直到了城門口。飄揚著冰武旗幟的大軍從道口一直行到了皇宮前。他跪在皇城前，雙手將一切呈給這個國家的新統(tǒng)治者。
第二日，這個小孩子說想要去看看城外的雪，他去看了，感嘆大雪很美。第三日早，在屋中，懸梁自盡。
冰武王沒有殺他，但他選擇了死亡。
赤蓮書院的書不會記載下這些，甚至鮮有人知曉那位雪皇叫什么名字。但有人會記載。司域閣不見天日的地下會保存記錄下這段歷史，薛玖第一次也同樣驚嘆于那黑暗的地下里累計成山的卷冊。那里的歷史甚至能追溯到千年之前那個雪國建立之初的時代。
方才薛玖就去過那里，是為了查清那封信件出自何時何故，但得到的結(jié)果與秦樂相同。那幾乎是冰武王的絕筆。她在留下這封信之后就消失在了世人的眼前，留下了一個欣欣向榮的雪國。
在從國庫出來時，她遇到了所有負責(zé)看守國庫的“老家伙們”，他們個個都是從冰武王那個時代活到了現(xiàn)在的強者。平日里實行輪班制的他們盡數(shù)站在了國庫外，就等著薛玖從國庫中出來好盤問盤問他們的那位殿下在議案中留下了什么。
薛玖為了擺脫他們可算花了不少功夫，在臨走之前，為了以防他們突然發(fā)狂沖到議會中撕開信封去在十三城城主之前大聲朗讀并且還要逼著議長下令昭告天下讓每個雪國人都能流利背誦出這封信的每一字一句。
于是，薛玖從衣服中掏出提前準備好的議會守則，從第一頁開始念起。
“知道了知道了，雪國是你們年輕人的了。我們這些老東西你們是希望都死了才好?！?p> “怎么會呢？各位前輩都是我司域閣依仗的后盾，是雪國存在的根基?！毖涟堰@些人哄得好好的才是離開了黑暗的地下。
站在這座皇城內(nèi)最高的樓上，正前方便是宮門與直到遠處地平線仍未斷絕的大道。議會成立后決定將整座皇宮被分為了兩半。前半部分對外開放，不日便成為了雪皇城最受歡迎的景點。而后半部分則是盡數(shù)劃給了司域閣。原先后宮中嬪妃皇孫的居所則成了堆放卷宗資料的倉庫，御書房及周圍一片區(qū)域單獨修了圍墻，變成了城主府。也就是現(xiàn)在雪皇城城主辦公的地方。
“咚咚咚?！?p> 又是敲門聲打斷了薛玖的思緒。
“閣主，風(fēng)城主已經(jīng)進城了。您安排的請?zhí)呀?jīng)在路上，議案以及十三城議會的事項已經(jīng)告知了各位城主。另外，海風(fēng)城城主還是沒有找到?！?p> 薛玖什么也沒有問，風(fēng)吹動她的頭發(fā)。手下在身后門外不敢噤聲。
“搜山，活要見人，死要見尸?！边^了一會方才從薛玖嘴中冒出這斬釘截鐵的十個字。
“那，議會和教會那邊要不要瞞著？”話已出口手下才發(fā)覺失言，這話怎么能由他說出。所幸薛玖也沒有計較，只是讓他退下。
待腳步聲遠去，薛玖長嘆一口氣。
從城樓之上能看見的不止是皇宮，還有修筑在皇宮正門口的議會大殿。從高處來看，議會大殿就像是上邊開了殼的大雞蛋，而在議會大殿旁則是赤蓮教會的總部以及赤蓮書院的總院。
赤蓮教會是冰武王欽點的國教，也是雪國千年歷史中一個極為特殊的存在。傳說它是初代雪神使們用于守護赤蓮花而創(chuàng)建，在近千年的時光后，它發(fā)展成為一個扎根于雪國的龐然大物。遍布雪國的赤蓮書院與赤蓮醫(yī)館皆是教會的手筆。但在赤蓮教會中明令禁止教會人員參與雪國內(nèi)政，也正因這條規(guī)則的存在，赤蓮教會避過了諸多戰(zhàn)亂。在冰武王一統(tǒng)雪國后還能因為在災(zāi)難中庇護平民而受封國教。
“海風(fēng)城？”薛玖喃喃自語。在她印象中海風(fēng)城是十三城中經(jīng)濟最落后，軍事力量也是最為薄弱的地方。海風(fēng)城以它巨大的港口聞名。像是被雪神祝福一般，只有海風(fēng)城那一帶的港口沒有浮冰阻礙，但港口外是成片的冰山，故也不能通過港口將貨物送至別處貿(mào)易。海風(fēng)港的唯一作用便是通過漁業(yè)來滿足整個雪國的海鮮消耗。所幸由于海風(fēng)港獨特的溫暖氣候吸引了幾乎不會枯竭的魚群。整個海風(fēng)城尚且還能以此為生。
薛玖在風(fēng)中站了許久，最后以一個噴嚏告終。她關(guān)上了窗戶，從桌子下的大箱子里取出一件厚大衣。這件大衣的主人是上任閣主，在臨走時他并沒有帶走而是贈予了薛玖。薛玖沒把它帶回過家，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穿上它的那一刻，沒想到居然有一天能派上用處。
雪國的天，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