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陌生的城市中尋找嗎？

　　據(jù)《城市綠地生活》這本書的統(tǒng)計結(jié)果顯示，羅斯廷市內(nèi)“天然或人為修剪過的草地、園林以及落葉林”的面積約占整座城市的三分之二，這個數(shù)據(jù)可能會令那些久居大城市的人感到驚訝，甚或違背了某種直覺，認定在現(xiàn)代化的都市內(nèi)部，文明與自然是不能共存的。

　　實則，這座城市向來如此。

　　低沉的嗚咽聲中，黎明號逐漸減速，最終?？吭诹_斯廷市北區(qū)的羅德蘭斯火車站，這個名字若是放在中古時代，其寓意便為“風吹過之地……生命盎然地激發(fā)”，如今則作為市內(nèi)唯一的火車站，迎接來自四面八方的乘客，倒也在無形中吻合了它在數(shù)個世紀以前的印象。

　　林格提著妹妹的黑色小皮箱，下了火車，第一眼看到的是月臺獨特的木制穹頂，建筑師別出心裁地將其設(shè)計為傘蓋狀的樹冠，由多根深褐色的柱子撐起，表面覆蓋四季常青的春藤，枝上則懸掛著墨綠色的油燈，令每一位初入此地的乘客抬起頭時，會恍惚感覺自己踏入了遠古時代的某片森林之中，正行走于一棵古老的參天巨木的注視下。

　　乘客都往同一個方向走去，像一條河流般緩慢流淌，那里便是火車月臺的出口。林格帶著梅蒂恩和愛麗絲，跟著人潮移動，用了大約十五分鐘的時間才走到盡頭。

　　出乎意料的是，將羅德蘭斯火車站與城市街區(qū)連接起來的，竟然是一座小小的廣場。它是由紅磚鋪成，占地面積并不大，至少也稱不上寬敞，但設(shè)計感十分精致。因靠近火車站的緣故，商業(yè)屬性自然聚集，附近有面包店、小食店、露天咖啡廳乃至旅館，都緊緊地挨在一起，格局緊湊。

　　廣場中央是環(huán)形的花園，常綠植物在冬日里展現(xiàn)蓬勃生機，還有一些迎著寒風盛放的花朵，格外美麗。幾排長凳可供來往的行人休息，貌不起眼的灰野鴿毫不懼人，在花園、樹枝和廣場的紅磚上悠然踱步，它們是幾個世紀以前在這座城市棲身的野鴿的后代，如今已習慣了與人的共處，城市雜志上將它們稱為“可愛的精靈與狡詐、兇狠的無賴之徒”，這兩種迥異的稱呼實際上并不矛盾。

　　它們是比馬戲團里的小丑更加懂得察言觀色的，見林格面無表情地走過便主動避開，而當梅蒂恩與愛麗絲要過去時，卻蹦蹦跳跳地攔在了她們的面前，探長了腦袋，仿佛是發(fā)出了好奇的詢問：你沒有什么能給我吃的嗎？

　　兩名少女被糾纏得沒有辦法，只能從旁邊兜售食物的商販那里買了一包鴿子飼料，才擺脫了這些無賴的跟隨。當然，看她們喂鴿子時的表情，也有可能是樂在其中。

　　“這座城市和林威爾市完全不一樣啊?！?p>　　愛麗絲的第一印象如此。

　　她也說出了事實。

　　“羅斯廷市是一座旅游城市?！?p>　　林格為兩人講述的是書本中提到的內(nèi)容，也就是他在火車上看的那本書：“它實際上已靠近王國的邊界，翻越索森山脈即可進入萊森堡的國土。因為地理位置的偏僻，這里的工業(yè)化進程相對緩慢，還保留著數(shù)個世紀以前的原始風貌。與其說是城市，不如說是稍大一些的小鎮(zhèn)?！?p>　　“進入新世紀以后，羅斯廷市政府曾想過改變現(xiàn)狀，發(fā)展工業(yè)，追上蒸汽時代的浪潮，但遭到當?shù)鼐用竦囊恢路磳ΑＫ麄兪朗来钣诖?，早已習慣了它的模樣，并拒絕以鋼鐵和齒輪來改造這座城市?！?p>　　“于是，市政府不得不妥協(xié)，并接受了教團聯(lián)合的提議，開始發(fā)展旅游業(yè)，結(jié)果反而取得了卓越的成效。1845-1855這十年來，羅斯廷市的工業(yè)產(chǎn)值可以忽略不計，但光靠旅游收入就支撐起了‘繁盛之城’的美名，曾被《西陸時報》評為‘世界上最宜居的十座城市之一’。”

　　穿過一條寬敞開闊的通道，林格的講述恰好來到尾聲，三人的眼前豁然開朗。

　　入目是鋪滿了落葉的街道，以純白色的石板鋪砌而成，表面黃褐色的柔軟地毯下是車輪遺落的轍痕，顯得很有年代感；中間栽種著四季常青的行道樹，并不完全是單一的品種，灑下陣陣清蔭；街道兩邊的房屋都是白色的墻面與紅磚的屋頂，風格整齊一致，透著幾分古典與優(yōu)雅的味道。

　　城市的綠化環(huán)境很好，每隔一段距離便會有小花園和噴泉水池，潺潺的流水匯入道路兩側(cè)的水渠，其中漂浮著落葉、魚腥草、水蓮和不知名的小魚。家家戶戶都有花壇：門前的花圃、窗臺下的懸掛式花箱、窗邊的盆栽……都有美麗的花朵迎冬開放，散發(fā)淡淡的清香。

　　天空很晴朗，通透無云，在林威爾市的郊區(qū)才能看見的清爽景象，在這里卻是習以為常，因此過路人常常不以為意，見面時的寒暄，也不會提到今日的天氣如何，這似乎與大布列塔王國的普遍國情區(qū)分開了，倒是與旁邊的萊森堡頗為類似。

　　“好漂亮呀！”

　　從小就在“傷心之城”林威爾市長大的梅蒂恩看到這幅景象，有些呆了。

　　愛麗絲也嘖嘖驚嘆，沒想到在19世紀的蒸汽時代，居然還存在如此生機繁榮的城市，完全顛覆了她對“蒸汽朋克”的認知。如果不是身后頻繁傳來火車行駛時雷鳴般的轟咆聲，街道布局中也能看見蒸汽管道與煤氣管道的蹤影，恐怕她會以為自己身處一座奇幻世界的城市內(nèi)部。

　　“走吧?！?p>　　林格一手提著黑色小皮箱，另一只手牽著妹妹，往不遠處的公共交通站點走去，至于愛麗絲？她自己會跟上來的，何況林格只有兩只手。

　　與林威爾市或者說大部分城市不同的是，羅斯廷市的公共交通系統(tǒng)除了近年來逐漸興起的地鐵之外，并沒有蒸汽列車的班車，全都由復古式的雙馬四輪馬車取代了。這種馬車有傳統(tǒng)的兩層車廂，上層車廂是露天開放式的，坐在欄桿邊的乘客到春天時，常會伸手去折道旁樹木的嫩枝，帶回家中感受春的氣息。

　　如今是冬天，雖然行道樹四季常青，但葉子還是被寒風吹得有些老了，因此并沒有人這么做。

　　在愛麗絲的強烈要求下，三人最終坐上了上層車廂的座位。伴隨黑色挽馬的嘶鳴聲，車輪骨碌碌軋過街道，愛麗絲居高臨下地欣賞路邊的花壇與水渠，偶爾對水泥縫隙里頑強生長的狼尾草和牽牛藤更感興趣。

　　馬車從羅德蘭斯火車站外的索蘭思街道出發(fā)，一路經(jīng)過了白花巷、羊街、盧蘭埃爾克街以及若瑟街道，最終抵達了位于城市西區(qū)的舍瑞爾大街。

　　這幾個名字都很有意思，充滿了羅斯廷市的本地風格。索蘭思意為“蕭瑟的秋季落葉”，中古時代，這里是城市最早迎接秋天的地方；白花指的是一種類似啤酒花的白色花卉，具備藥用價值，羅斯廷人用它來治療簡單的感冒；羊街不是養(yǎng)羊的街道，而是“放牧歸來的羊經(jīng)過的街道”，這座城市至今保留著古老的牧羊人職業(yè)；盧蘭埃爾克的意思是“看見原野的地方”，因為道路盡頭止步于通往原野的鄉(xiāng)村小道；若瑟之名意為“詩人和他的花”，現(xiàn)代植物學之父威廉·康納在這里收錄了兩百一十七種植物的習性與特征。

　　至于舍瑞爾大街的含義，則較為簡單：妖精與懸鈴木。

　　盡管沒人知道這兩個詞語是如何聯(lián)系到一起的，但至少，林格、梅蒂恩和愛麗絲三人，或許知道“妖精”之意的來由。

　　圣夏莉雅提到的“妖精深眠”旅館，就在這條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