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4章 仲由慷慨就義(5)
仲由趕到孔悝府上,見孔府門關(guān)著,就上前敲門。
門開了,里面走出一個人,仲由認(rèn)識,衛(wèi)國大夫公孫敢,平時與仲由私交甚好。
見仲由風(fēng)塵仆仆的樣子,知道這位忠勇的孔氏家臣剛從蒲邑回來,見四下無人,公孫敢一把將仲由拉到府內(nèi)一處陰暗角落,低聲喝道:“你干什么來了?趁沒人發(fā)現(xiàn),還不快走?”
仲由道:“這個時候,做臣子的怎么可以逃走?對了,你怎么會在這里?孔上卿在哪里?”
公孫敢道:“我是昨夜接到孔上卿的命令來此守門的,此時他在府內(nèi)高臺,蒯聵已經(jīng)讓他召集了一些大夫,準(zhǔn)備盟誓。
你就不要管我了,快走!連國君都逃走了,你怎么還不逃走?快走吧,再不走來不及了?!?p> 仲由搖搖頭,對公孫敢道:“那些拿著國君俸?的,此時逃走并不失義。
但我是孔悝的家臣,拿著他給的俸?,接受他下的命令。此時孔悝有難,我怎么可以逃走?”
正在此時,又有人前來敲門,公孫敢只好將仲由撇在一邊去應(yīng)門。
仲由也不再作停留,既然要搞盟誓,那一定要去孔府的高臺上去。
那自己就直接去高臺吧。
孔府高臺上,蒯聵、孔悝以及一干衛(wèi)國大夫們看著仲由進(jìn)來的樣子,神情自然,泰然自若,貌似就走在自己家一樣。
不知為何,蒯聵見到仲由就有些慌亂。他要將衛(wèi)國許多公卿大夫聚集在這個高臺上,準(zhǔn)備盟誓以后就入衛(wèi)宮,誰料孔子高徒、以勇武忠信聞達(dá)于天下的仲由居然會在這關(guān)鍵時刻闖進(jìn)來?
仲由想干什么?
蒯聵雖有些心虛,但此時他是掌握一切的人,不能亂了分寸,故大聲道:“來者可是子路先生?”
仲由抬眼望去,一眼看到高臺上那些衛(wèi)國大人物,他沒理會蒯聵,而是朝著孔悝深施一禮,道:“臣仲由,拜見主公!”
這是仲由所堅持的禮,孔悝才是自己的主子,而不是你蒯聵。
孔悝卻叫苦不迭,一開始他確實希望家老欒寧將自己被蒯聵劫持之事,分別告訴國君和仲由,目的就是營救出自己。
只要自己脫困,憑自己執(zhí)政卿大夫的地位,定能扭轉(zhuǎn)局勢。
但誰曾想到,國君居然扔下整個衛(wèi)國逃走了?
國君都逃走了,那你仲由先生來了,豈非孤掌難鳴?
更何況,性子耿直的仲由,在為了奪取君位不擇手段的蒯聵面前,極有可能攤上性命的大事!
孔悝暗暗叫苦,他對仲由大聲道:“子路啊,你不好好守著蒲邑,到這里來做什么?快回去吧,蒲邑民眾離不開你?!?p> 仲由知道孔悝是在暗中幫他,但他既然到了這里,也看得很清楚,孔悝是被人脅迫著的,孔悝的身邊沒有一個孔氏家臣兵丁,全都是陌生面孔,顯然都是蒯聵的人。
仲由恭敬對孔悝道:“主公,人道是清官難斷家務(wù)事,您又何必?fù)胶褪雷优c國君之間的事呢?不如由臣護(hù)送你回蒲邑吧,這里就交給世子他們得了?!?p> 然后,仲由對蒯聵正色道:“世子,您所謀求之大事,我是理解的。但是,孔上卿作為臣子,若能得到應(yīng)有的尊敬,在您謀求的大事面前,相信孔上卿會有自己的態(tài)度,您又何必要脅迫他呢?”
蒯聵哈哈笑道:“子路先生真會說話,您哪里看出本世子脅迫了孔上卿?難道您看不出,如今本世子與孔上卿等人正準(zhǔn)備盟誓嗎?子路先生既然來了,何不就來作個見證?”
仲由嘆了口氣,道:“世子就別演戲了,我都花甲之齡了,見過的類似把戲多了去了。大家都很忙,我看就別浪費時間了。
既然世子說沒有劫持孔上卿,那我就在這高臺下,請世子準(zhǔn)許孔上卿下來,我就在這里,接受孔上卿的命令。如何?”
蒯聵啞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還需要掩飾什么?
蒯聵冷笑道:“既如此,那本世子也將丑話說在前頭。今日之事,不管孔上卿是否愿意,都要全程參與。至于你子路先生,本非咱衛(wèi)國人,那就請離開衛(wèi)國吧。”
仲由仰天長嘯,抽出佩劍,指著蒯聵,怒喝道:“我仲由,受國君之邀,得上卿器重,方于衛(wèi)國出仕,以報知遇之恩,更志在推行禮教,自信無半絲差錯。
倒是世子你,前有弒母叛國之罪,今有逼宮奪位之舉,不仁不孝,不忠不義,又有何資格命令我仲由?
孔上卿乃柱國之臣,輔助國君依禮法治國,素來受人尊敬。我相信,帝丘之士人一旦知曉孔上卿被世子你劫持,定然奮不顧身前來營救。區(qū)區(qū)高臺,又怎么能擋住帝丘士人的怒火?”
真不愧為孔夫子首席高徒,仲由這張嘴,簡直就是口吐蓮花字字珠璣,無情地揭露了蒯聵等人的非法非禮之舉。
臺上眾人都聽得呆了,當(dāng)然,孔悝等人是因激動而呆,而蒯聵等人則是因驚恐而呆。
見蒯聵明顯有些驚恐的樣子,仲由暗暗高興。如果能夠用道理讓蒯聵羞恥,因此放了孔悝,那接下來一切好辦了。
那再加把勁!
于是,未等蒯聵答話,仲由指著高臺大聲道:“這等高臺,根本勿需強(qiáng)攻。只需臺下堆火攻之,相信火燒到一半,此臺就垮塌了,請問世子,到時你所謀之大業(yè),又將于何處落實?
還不如趁早迷途知返,放了孔上卿,趕快回到晉國!
相信孔上卿念在世子乃先君靈公之子這樣的高貴出身的份上,會派人護(hù)送世子安全離開衛(wèi)國。”
蒯聵聽得頭皮一陣陣發(fā)麻,如果再讓仲由繼續(xù)在這里將禮和理進(jìn)行到底,那蒯聵也好,他帶來的人也罷,甚至自己的姐姐孔姬和那個準(zhǔn)姐夫渾良夫都將無地自容,那接下來就不好玩嘍。
尤其是孔姬和渾良夫的事,一旦讓子路在這里抖上那么一抖,那自己重用奸人、劫持大臣、逼迫國君、奪取君位等等就將一條條給史官給記錄下來,不用說一生一世不得安寧,哪怕以后死了也在地下不得世代安寧!
蒯聵沖著一直護(hù)衛(wèi)在自己身邊的家臣石乞和孟黡兩人使了個眼色,這兩位武力指數(shù)在當(dāng)時絕對屬于第一流的勇士早就忍不住了,此時見主子使眼色過來,立即持戈下了高臺,向子路沖將過來。
兔急了會咬人,狗急了都能跳墻,咱蒯聵急了,當(dāng)然得殺人了,而且這一次,就敢殺你仲由這樣的春秋大賢!
誰都沒想到蒯聵居然敢這樣做,這次政變,自一開始圖謀,到孔悝被劫持,到蒯聵逼著孔悝發(fā)兵攻打衛(wèi)宮,再到衛(wèi)出公逃出帝丘,一直到現(xiàn)在以孔悝的名義召集群臣來孔府盟誓,未曾聽聞有誰因此而流了血丟了命!
這是蒯聵苦心經(jīng)營的結(jié)果,他要的是自己兒子已經(jīng)坐了十余年之久的國君之位,而不是衛(wèi)國人民的怒氣怨氣,因為衛(wèi)國終將是自己的衛(wèi)國。
所以,蒯聵盡可能地避免出現(xiàn)流血事件。
但現(xiàn)在,仲由終于激起了蒯聵的怒火,也使他不得不將自己的行動要求給降了那么一點點級別:允許殺死這個該死的仲由!
仲由雖然素有勇武之名,但此時的仲由已經(jīng)是年過花甲的老人,且自昨夜得報孔悝出事后立即自蒲邑趕赴帝丘,一路行來幾乎無停歇,體力早就透支,又怎么會是武藝高強(qiáng)、久經(jīng)沙場、戰(zhàn)功無數(shù)、年輕力壯且對蒯聵絕對忠誠的石乞和孟黡的聯(lián)手攻擊?
戰(zhàn)不多時,仲由就多處受創(chuàng),被逼得手忙腳亂,險象環(huán)生。
仲由心中暗暗嘆氣,他確實沒想到蒯聵居然會下死手,看來自己確實將他逼急了。
唉,物極而必反,自己還是不夠沉穩(wěn)。
但既如此,舍身取義亦乃大丈夫!
只是老師,弟子再也不能伴您左右了。
一念至此,仲由膽氣俱增,將劍舞了個劍花,居然將石乞和孟黡兩人都逼退了幾步。
石乞大怒,竟然不顧危險,欺身上前,一戈向仲由腹部刺來。
這一戈,又快又狠又準(zhǔn),子路身形一晃,堪堪躲過,卻不料孟黡跟緊就是一戈,砍向子路的頭。
臺上眾人看得真切,眼見這一戈必中無疑,但仲由將身子一仰,居然又躲過了致命一擊!
只是,孟黡這一戈急速劃過,嚓地一聲將仲由頭盔的帽纓給削落在地,只差一點,就將仲由的半個頭顱給削將下來!
帽纓,指的是帽子上的穗狀裝飾物,這玩意兒居然被對手砍掉,自然危險至極。
交手才一會兒工夫,仲由就險象環(huán)生,孔悝看得大急,大叫道:“子路又何必執(zhí)著?我命令你速速離去!帝丘之事,與你無干,你只需要幫我守好蒲邑即可?!?p> 孔悝這一嚷嚷,倒讓石乞和孟黡兩人各退了一步,他倆都望向高臺。
蒯聵黑著個臉,右手朝著兩人做出個殺的動作。
這個動作瞞住了臺上的所有人,但在臺下的仲由以及石乞和孟黡兩人都看得清楚,多處受傷渾身是血的仲由自知不能幸免于難,先將劍入鞘,對石乞和孟黡兩人拱了拱手道:“且等一下!”
然后,仲由將掉落于地的帽纓撿起,將帽子摘下,先將帽纓續(xù)上,再認(rèn)真地戴好帽子,大聲道:“君子縱然赴死,亦不能免冠矣!”
言罷,再次拔劍沖將上前,與石乞和孟黡戰(zhàn)成一團(tuán),最終慷慨赴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