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一頭栽進爛泥里,一片漆黑,臭氣熏天時,我恢復了知覺(如果你能這么說的話)。我臉朝下躺在地牢的泥地上,雙腿被鎖在一起。潮濕和寒冷表明我是在地下,也許是在宮殿的地下室:在很多方面都是城堡的最低點。我翻了個身,想把嘴里的污物吐出來。我試圖坐起來,但泥在我身下蠕動,我又陷進去了。糞便和腐爛的氣味令人難以忍受。門下露出一道微弱的微光。我滑向它,雙手深陷在泥里,開始又踢又喊。
我的臉正好貼在門上,這時門外的獄卒踢了我一腳,把我打得仰面朝天。
“閉嘴,”他沒往里看就喊道,“不然我就進來打斷你的腿。兩條腿都打斷。打斷好幾次!”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對這種機智的話語印象深刻。
我痛苦地掙扎著走到遠處的墻邊——牢房只有十英尺見方——靠著墻坐著,竭力相信他們不會把我關在這里太久。這些想法不可避免地導致了一個問題:當他們把我?guī)С鰜頃r,我的下場會怎么樣?
我把和公爵爭辯這件事回想了一遍,把那一幕在我腦海里重復了十幾遍,并想出來了幾句更精辟的話,可惜沒機會講。我很快就想出了一個絕妙的小陰謀,威爾從肩膀上就把那個殘暴的暴君嚇得肆無忌憚地濫用權力,但就在我思索這將如何引起眾怒時,我知道這是假的。這里沒有榮譽,只有痛苦和恥辱。但我為什么要為榮譽的缺失而煩惱呢?其實真正讓我煩惱的是我的爆發(fā)是多么愚蠢而無意義。嘛他幾句話只會把我?guī)У竭@骯臟的地牢。其實,這是我在開口之前就知道的,但我還是忍不住開口了。我天生是個站在舞臺角落的人,但我就是喜歡演講。喜歡演講,已經城里我的人格一部分。但我隱約懷疑我的動機中有某種正義的東西,某種令人苦惱的原則性東西?;蛘?,至少,對那些讓鐵墻城里的人們視我為英雄的可恥的情況感到內疚。這是一個令人我不安的想法。
時間過得很慢。有點想哭。我大聲呼喊來點水喝,嚴重懷疑菜單上沒有啤酒,但卻得到了隔壁其他牢房里不太樂觀的囚犯更多的辱罵和肆意的嘲笑。我無處去上廁所,只能在我狹小的牢房一個角落里上了廁所。然后坐得離廁所越遠越好,背靠在骯臟的墻上。厚厚的惡臭液體從長滿苔蘚的巖石上流下來。它浸透了我的后背,讓我冷得發(fā)抖,有一種被污染的感覺。
在地下監(jiān)獄的另一個地方,有人正在被鞭打。皮鞭又長又慢的抽打聲音和慘叫聲混雜在一起,此起彼伏。漸漸地,喊叫聲變成了痛苦的喘息,而那抽打的皮鞭聲音,還是那樣不緊不慢,令人膽寒。我看到一只老鼠從門縫里溜進來,但我沒看到它離開。我想用弄臟的襯衫堵住裂縫,不讓他們進來。但它們已經和我在一起了,問題就更糟了。我仿佛聽到了它們微弱的聲音。有一次,我把手碰到了溫暖的、光滑的皮毛上,尖叫本能地甩開了。這只動物細長的、纖維狀的尾巴從我指間滑過。我在刺激之下突然能夠站立起來,一動不動地站著。幾個小時過去了。
當門突然被踢開時,我跳了出去,摔倒外面一個相對明亮的圓形石頭房間里。獄卒用一只沉重的皮靴踢了我一次,然后把他全身的重量壓在我的后腰上,弄得我喘不過氣來,透過我臉上泥濘的稻草啪啪作響。他抓住我的頭發(fā),把我的頭拽到手電筒的光下,我聞到了貌似瀝青味,反而讓我不那么惡心。
“這一個?”他粗魯?shù)卣f。我聽到近處有一聲低聲表示同意的聲音,但除了火把耀眼的火光,什么也看不見?!俺鋈ァ!豹z卒說。他踢了我屁股一腳,接著說:“去洗個澡?!毙l(wèi)兵笑了,好像這是他這幾天聽到的最好笑的事。
腳鐐被粗暴地從我腿上脫下來,一個麻袋綁在我頭上。我被兩個人拖上了一段臺階。第三次襲擊緊隨其后,一根矛尖抵著我的脊椎。我們穿過冰冷的石頭砌成的長長的回聲走廊,然后,當我準備好接受即將受到的任何口頭訓斥時,我們走到了戶外。我被狠狠地扔到一個木頭平臺上,然后,在突然和恐懼的恐慌中,我聽到了:一群期待的熟悉的人群喧鬧聲。當袋子從我的頭上被拖走時,我看到了無數(shù)張仰著的臉和絞刑架冰冷的陰影。
你們一定是在開玩笑吧,我想。要絞死幫你們抵抗劫掠者的英雄?
但他們沒有。
雷蒙公爵身材高大,面無表情,他的兩側是來自頁巖島國和維爾內莎國的同僚,坐在十碼外的寶座上看著我。他與我的目光相遇,然后命令那個赤膊戴頭巾的劊子手開始準備行動。兩名警衛(wèi)把我拖到前面,在我掙扎和踢腿的時候,把我的頭從套索里塞了進去,他們把我的手綁在身后。阿勒斯特是我能看到的唯一一個表現(xiàn)出一絲關心的人。他正在認真地對雷蒙公爵嘟囔著什么,雷蒙沒理他。然后又對特倫說了些什么,特倫只是淡淡一笑,聳了聳肩。當頁巖伯爵繼續(xù)說下去時,公爵轉過身來搖了搖頭,瞪了他一眼,這是最后一次。無論阿勒斯特試圖做什么來阻止這場殘酷的鬧劇,公爵貌似都無動于衷。
阿勒斯特望著人群的另一邊,輕微地搖了搖頭。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見米托斯正在注視著我。他往下看了看,然后直起身子,開始擠過人群,向公爵坐著的地方走去。我想看看發(fā)生了什么,但有個戴黑兜帽的人另有打算。
劊子手解開繩子,站在我面前,手里拿著一把彎彎曲曲、鋸齒狀的刀。我早該知道,簡單的絞刑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它們要在吊死我之前先折磨我。燒我腸子的火盆被拿了過來,當劊子手開始解開我骯臟的襯衫時,人群中頓時一片寂靜。無論米托斯在做什么,但是似乎并沒有絲毫減慢劊子手的做事進程。
當他們開始把我抬起來時,我踮起腳尖,但不一會兒,我就感到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那根割斷我喉嚨的繩子上。我的雙腳在地上掙扎著尋找什么東西,但已經太晚了。我在那里懸了好長一段惡心的時間,然后他們將我放下來,頭朝下扔到地上,我大口喘氣,干嘔。劊子手給了我?guī)酌腌姷臅r間,然后又突然把我拉了起來。當繩子開始收緊時,我抬起頭,看到了雷蒙公爵。
他已經離開了他的寶座,現(xiàn)在站在我旁邊,可以說是舞臺中央,他的目光從我身上轉向人群,又從人群轉向我。似乎很欣賞他對我的杰作。米托斯手無寸鐵地站在他身后徘徊。然后他舉起手,世界陷入了沉默。
“也許你有話要說,霍桑先生?”他說,聲音大到每個人都能聽到。我迅速地想了想,在那一剎那,米托斯的目光碰到了我。這是那些關鍵的表演之一,你必須把臺詞弄好。
“公爵大人,我懇請您慈悲為懷,寬恕我的罪過?!?p> 人群中掀起一陣漣漪,公爵的嘴唇微微抽動了一下。這正是他想要的。“這是所有的嗎?他寬厚地說,聲音更大了。我大口喘氣,咽了口水。
“我很謙卑地請求您原諒我冒犯了殿下您這樣的高尚的王室人物。我不熟悉您國土上的風俗習慣,不了解您享有的至高無上的權力。我懇求你的慷慨地赦免,寬恕我的罪惡,還有——”
“夠了!方能他吧!”他突然喊道,他是面對著劊子手和人群的呼喊道。當一個人把我解救出來的時候,旁邊另一個官員則興高采烈地歡呼,稱贊公爵自發(fā)而善良的智慧。他們把我抬走的時候,他做了個大手勢,觀眾們——本來就是這樣——熱烈鼓掌。
但是,如果他是一個仁慈而全能的統(tǒng)治者,那么至少我也算一個統(tǒng)治者,這結局比我所希望的要好得多。這一切的恐懼過了一段時間才平息下來。我永遠也不知道結果有多少是事先計劃好的,也不知道我的道歉是否起到了作用。好吧,我想,我把自己擦洗干凈,選擇了一件干凈的襯衫,我權當沒有損失什么。畢竟,他們只是說說而已。
唯一真正的問題是,我離開俱樂部的決定暫時受阻了。公爵在我出言不遜的小爆發(fā)之后就停止了我們的開支,雖然他原諒了我的“叛國罪”,但他并沒有給我們提供新的資金。米托斯來見我,把事情說清楚了:俱樂部認為我欠他們的。我告訴他,是我自己把我的脖子從絞索里拉出來的,但他說,從我被捕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試圖說服雷蒙,他還讓阿勒斯特伯爵為我請愿。他說,如果沒有他的勸解,我就不可能被允許“把自己的脖子從絞索上解救出來”。
我想和他爭論,因為我不想覺得自己依賴他或俱樂部,但他顯然有自己的道理。所以我聳了聳肩,喃喃地說了聲謝謝,說我會留下來幫忙,等等。然而,米托斯顯然已經準備好讓我發(fā)出和解的聲音,他是不會用陳詞濫調來搪塞的。他宣布我可以先掙些錢。怎么做由我決定。
我咧嘴笑了笑。戰(zhàn)爭、榮譽、政治禮儀,這些我都不懂。但為我的晚餐唱歌?我可以做到。我一個演戲的料,也只知道唱歌。畢竟,我還會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