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人生(三十九)
讓貨主請我們吃飯,這只能說是對方的心意,如果人家想請我們,我們不僅能飽餐一頓,并且還能省下十元錢。如果對方不想請,我們也不會強迫他請,畢竟我們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字,不是街頭彎腰屈膝的乞丐。此刻,我們?nèi)寄蛔髀暤刈谲嚿?,曲玉峰駕駛著貨車?yán)^續(xù)向前行駛,我也做好了思想準(zhǔn)備,只要有口水喝,不行就等我們卸完了車,還回到牡丹橋頭再吃飯。
卸車比裝車還要快,因為卸車的地方不但緊鄰大路邊,而且貨車還能直接倒進貨主未曾開業(yè)的超市里。這位中年男人很熱情,回到家里就為我們沏來了茶水,并讓自己的老婆趕緊給我們做飯。由于這次已經(jīng)不用點數(shù),他和曲玉峰也開始動手幫助我們卸車。裝車時我們用了快二個小時,卸車卻用了不到半個小時,我們就卸完了車上的全部瓷磚。飯還沒有做好,中年男子拉著我們不讓走,我們只得留下來坐在他家的院子里,一邊喝著茶水,一邊和他閑聊著、等待著?!按蟾?,我看你們村子不大,商店、超市不少也不少,你怎么想起來也干這個?”曲玉軍抽著中年男子遞過來的香煙,懷著好奇的心思笑呵呵地詢問著。
“在外闖蕩了半輩子,吃苦受累地看人臉色,被年輕人呵斥、辱罵的事情我也不止一次地遇住過。我告訴你們,人活在世上,這要是沒文化、沒技術(shù),無論他走到哪里!都是出力受罪的命。自己在家開個小超市,雖說掙不住啥錢!它最起碼也能顧個溫飽。我不求自己能發(fā)多大的財,也不求自己能有什么榮華富貴,我只期盼著全家人能平平安安、沒病沒災(zāi)的,就這!我都知足了?!边@位上歲數(shù)的中年男人,在說這句話的同時,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上似乎有了一絲苦澀的微笑。就在這時,他看見自己的老婆,端著兩碗撈面條走出了廚房,他慌忙站起了身?!澳銈冏?,我去給你們端飯。都別客氣!出門在外,可不如在自己家方便。我們家的飯雖不好,可你們一定要吃飽?!?p> 也許是真的餓了,一大碗撈面條,讓我沒幾口就吃了一個碗見底。一碗剛吃完,貨主的老婆就又端出了一大盆,她不由分說地就往我們碗里盛?!拔也恢滥銈円獊?,家里也沒有準(zhǔn)備什么菜。等俺家房子蓋好了,超市開起來了,你們路過的時候,我再好好請你們吃一頓?!?p> 如果說人餓的時候,肯定會認為只要是能吃的,能讓自己暫時忘記饑餓的食物就一定非常好吃??晌叶家呀?jīng)吃過一碗了,卻依然覺著女主人做的撈面條,比大街上花錢買來的還要好吃。首先,我已經(jīng)好長時間沒有吃到正宗的手搟面了,在飯店吃的大多都是掛面和機制面。其次,就是因為天氣炎熱,剛出鍋的手搟面經(jīng)過冷水后,又兌入了黃瓜絲、芝麻醬、蒜汁和小磨香油,甜咸可口時還又放了一點辣椒油。讓人聞著香味就想饞涎欲滴。大口大口地再吃著,那更是狼吞虎咽一個個胃口大開。一大盆手搟面放在那里,夫妻倆又是動口勸,又是動手幫我們盛,讓我們四人端著大海碗風(fēng)卷殘云似地,一會兒功夫就吃了一個盆底朝天。
女主人為我們一人盛了一碗面湯,男主人則態(tài)度強硬地為我們每人都點燃了一根香煙。他像是對待自己親兄弟似得,拉著我們都又坐在小方桌旁邊的的凳子上?!皠偝酝炅孙?;不忙,喝碗面湯,抽支煙,再走也不遲?!?p> 打著飽嗝的曲玉峰,又喝了一口熱面湯,看了看這位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他似乎是有些欲言又止。連續(xù)地抽了兩口煙,像是自己做錯了事情一樣,說:“這位大哥,你這個人真的不錯。今后你要是再買地板磚,就直接去倉庫。在那里,你看好了東西,就在倉庫開票,然后直接提貨,裝車?!?p> 曲玉峰吞吞吐吐說出來的話,讓我和貨主夫婦都是大吃一驚。而曲玉軍和黃斌坤,卻顯得有些不以為然。曲玉軍笑呵呵地,說:“也沒啥?我弟的意思是;你要是直接去倉庫買,可能會給你們省幾個錢!”剛才還是一臉微笑的女主人,此時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似得,她一臉怒氣地看著自己的丈夫。這位上歲數(shù)的中年男人,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的確已上當(dāng)受騙。他哭喪著臉,用十分后悔的眼神看著曲玉軍??匆娝麄兎蚱捱@個樣子,曲玉軍又緊接著說:“也便宜不了多少錢!不過是看你們夫妻蓋房子也不容易,咱就能省一個是一個?!?p> “我說大嫂,你也別再埋怨我大哥。隨話說;天下烏鴉一般黑,人家做生意哪有不掙錢哩!再說,送貨和裝卸車的費用,都是大哥讓商家出的錢!你們也沒有吃多少虧!”把碗里的面湯喝完,黃斌坤從凳子上站起了身,并做出了準(zhǔn)備走的架勢。
我看他已做好了走的準(zhǔn)備,也趕緊雙手端起面湯,大口大口地把面湯喝完,把碗放在小方桌上并也緊跟著站了起來。“大嫂,從古至今,南京到BJ,買家都沒有賣家精。你說是不是?你要是因為這事!就埋怨大哥可是太不值得了?!痹谡f著的同時,我們幾個人開始向大門外走。
坐在客貨車上,隨著車輛的啟動,夫妻二人用感激的眼神,沖著我們揮了揮手?!耙院髲募议T口路過的時候,你們可一定要到家里坐一坐,喝杯熱水……?!?p> 這位上歲數(shù)的中年大哥,買瓷磚時那么小心謹慎,那么認真仔細,卻還是上當(dāng)、受騙。我蓋房子買瓷磚時,會不會也和他一樣?想到這里,我?guī)е闹械囊苫?,焦急地詢問開著車的曲玉峰?!坝穹澹蹅兘裉煅b瓷磚的庫房,原來不是經(jīng)銷商的。那我就不明白了,我看那家生意可是不錯,正中午的時候還有那么多人,這又怎么解釋呢”
“假的,全是假的。我告訴你韓哥,里面看著人不少,可有好幾個都是托。這些人,他們沒事的時候,就在這幾家商戶門前晃悠。看見有他們負責(zé)的商戶,有生面孔進入買瓷磚,他們就也緊跟進去哄著騙著讓人買,事后他們就能掙到一筆金額不菲的提成?!鼻穹逡贿呴_著車,一邊向我泄露著經(jīng)銷商的機密。
坐在后排的黃斌坤,還沒等曲玉峰說完,就又緊接著告訴我?!斑@些經(jīng)銷地板磚的商戶,他們中間有好多家,只有一間門面房和幾個員工。里面擺放的各種瓷磚、衛(wèi)浴和一些裝飾材料等,全是廠家和代理商提供的樣品,所謂的倉庫也是廠家和代理商共同租賃。他們當(dāng)天賣出的貨,當(dāng)天就得把賣出的貨款,算清后匯入廠家或者是代理商的賬戶,到了月底再根據(jù)銷售量他們拿到返利獎?!?p> “做生意,也不像你們說的那么容易。房租、工商、稅務(wù)、員工工資還有水電費,這些雜七雜八的費用,全都得根據(jù)銷售量才能拿到返利獎。去倉庫直接找到廠家或者是代理商,就買人家一車貨,對方也不可能便宜多少錢!不過像咱們今天這一車貨,我大概估摸著;能省二、三百元錢!應(yīng)該是沒有問題?!贝藭r的曲玉軍,在說這番話的同時,讓我們?nèi)藦乃痪o不慢的語氣和音調(diào)中,感覺他似乎再替這位憨厚、誠實的上歲數(shù)的男子,沒有直接從廠家和代理商處購貨而感到惋惜。
聽曲玉軍這么一講,我的心里也感覺不好受。從走進他們家,夫妻二人就開始腳不沾地的忙前忙后。為了招待我們,女主人不但要忙著給我們沏茶,而且還要忙著給我們做飯。這么熱的天,她竟然不思辛苦地為我們搟面條,這確實讓我們誰也沒有想到。不會吸煙的男主人,特意騎著自行車去買來了香煙,而且還毫無怨言地幫助我們卸車,而我們呢?想到這里,我不禁帶著埋怨的口氣說曲玉峰?!澳阍趺床辉缯f。要不是,咱們也能讓這家人,省下這筆冤枉錢!”
“韓哥,我的運費和你們的裝卸費,全都是經(jīng)銷商付的。我問你,在倉庫裝車的時候,我能說嗎?”曲玉峰一邊開著車,一邊委屈的向我解釋著。
聽他這么一說,我覺著也是,在倉庫裝車的時候確實是不能說。這要不是在人家家里,好吃好喝地混了一個肚子圓,再看見他們夫妻二人待人熱情、說話厚道,尤其是農(nóng)村家庭也不是很富裕,這才讓曲玉峰說了本不應(yīng)該有他說的大實話。這些話他要是不說,我也不知道買瓷磚還有這么多門道,可這些話要是傳到經(jīng)銷商耳朵里,曲玉峰的生意也算是徹底黃了。想到這里,我問曲玉峰。“玉峰,送這一趟貨,經(jīng)銷商給咱們多少運費和裝卸費?!?p> “別提了,正常運費最低也得一百六,可對方只給我一百三。裝卸費,他們也只給貳佰元,而且還是月底和運費一起結(jié)算。不過你放心,你們的裝卸費我回到駐地就給你們。等到我再遇住一家好一點的商戶,這家的貨我也想不再拉了。跑這一趟,除去油錢和車損我還不如你們。你們這少半天時間,雖說每人只有六、七十元錢,可你們是靠力氣吃飯。你們沒有借債的經(jīng)濟壓力,又不用經(jīng)歷月底結(jié)賬時,既要低三下四地陪著笑臉,又要奢侈地請他們到飯店大吃一頓。我今天要不是凌晨跑了一趟欒川,我還不如和你們一樣!當(dāng)個橋頭臨時工呢?你們也許不知道,有活時,我也說不上心里是否應(yīng)該高興??蓻]活時,我開著車傻坐在停車場里,你們不知道我有多焦急。只要有人雇我們這些司機拉貨,我們這些貨車司機恨不得二十四個小時連軸轉(zhuǎn),這簡直都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在滾滾車流中撿錢、數(shù)錢!”曲玉峰說著說著,嗓子變得有些沙啞,讓人隱隱約約的感覺到,埋藏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的委屈和怨恨,有可能在瞬間就要爆發(fā)。
聽著曲玉峰的訴說,我們大家都保持了沉默。也許大家都想說些安慰話,可不知道這些安慰話又該怎么說?是的,我們能說些什么呢?他起早貪黑的目的就是為了能夠早日償還外債,可他卻沒有相對穩(wěn)定的客戶,只能靠著降低運費和別人爭搶貨源,而他們的運費還要等到月底才能和商戶結(jié)算,這不能不說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一大悲哀!不拉,沒活。拉,他又嫌掙錢少!像這種自相矛盾的事情,我們?nèi)苏l也沒有辦法和能力來幫住他,只能是默不作聲地坐在行駛的客貨車上。在不知不覺中客貨車已駛?cè)肓巳ù蟮?,曲玉軍看了一眼前方的李樓?zhèn),用心疼地口吻說了一句?!坝穹?,這都快五點了,你也別再拉了,早點回去休息?!闭f完了曲玉峰,曲玉軍有看了看我和黃炳坤。“唉!咱們今天,也只能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