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覺著孫紹祖這癥狀實在眼熟,便道:“除了王太醫(yī),可要請些和尚道士來,亦或是端公送祟,巫婆跳神?那年寶兄弟和你二嫂子的病,百醫(yī)無效,最后還是一個癩頭和尚和一個跛腿道士治好的?!?p> 探春嘆道:“就是璉二哥哥說的,那年二哥哥和二嫂子突染急癥,各路法子試盡,鬧得家里亂糟糟的雞犬不靈,還是百般無用。孫家就這么三進的院子,哪里比得了咱們榮府,裝得下那許多和尚道士尼姑巫婆?沒的亂了門戶。那會子老爺其實也不以為然,還說子不語怪力亂神,花了一堆冤枉錢,究竟不管用。如此還是請王太醫(yī)看診罷了,若是太醫(yī)治不好,那便是命。當(dāng)初治好二哥哥的癩頭和尚和跛腿道士也不是咱們請到的,卻是自己找上門的。想來這等世外高人,也是要講機緣的,說不得都是命罷了。”
賈璉看她也不甚慌亂傷心的樣子,還以為是驚嚇呆了,抑或傷心傻了,倒好言勸了兩句。探春被他提醒,趕緊做出愁容,用帕子揉了幾滴眼淚出來,正好兵部有人來看望,急忙托賈璉出去接待了,自己仍舊回東廂房坐著回避。
孫紹祖在家蠻橫,在衙門當(dāng)差卻八面玲瓏許多。只他生性小氣,眼里格外看重銀錢,且生性勢利,最是捧高踩低,因此雖有七八相熟同僚,卻并無一二刎頸知己。兵部郎中為其上峰,看在人情分上,找了幾個相熟的一起過來看視。一看之下都是訝然,好好一個人,竟似要下世的光景。又聽說孫紹祖才娶親不到十日,新奶奶正在廂房哭得死去活來,不禁都起了幾分憐意,倒不好立即就走,都聚在房中七嘴八舌出主意,有說法門寺大和尚靈驗的,有薦玉皇閣張真人驅(qū)邪的,種種喧騰不一。
未幾王太醫(yī)來了,診了脈,面上便如鍋底一般,也只說風(fēng)邪入體,發(fā)作極快,只怕灌藥都灌不進了。兵部眾人看賈家出面請了太醫(yī),又是如此說,直說新奶奶和岳家賈家仁義,又都感嘆孫紹祖命不好,竟無福消受。探春在廂房聞聽此信,帶著丫頭婆子們一齊哀哀哭了起來,一時孫家哭聲震天,倒聽得人好不心酸。
第二日探春之父賈政都親來看過,和賈璉一般也覺得和當(dāng)日寶玉及鳳姐的癥候極似。只賈政讀書之人,素來方正,懊惱之余因勸探春道:“男女之?dāng)?shù),皆由天命,非人力可強者。當(dāng)日你兄長和二嫂子能好,皆因?qū)氂裉ダ飵砟菈K玉。如今你姑爺之病出于不意,百般醫(yī)治不效,又不曾帶來什么寶物,想天意該如此,也只好由他去罷?!?p> 探春看孫紹祖躺在床上,亦發(fā)連氣都將沒了,也便暫時收了悲聲,吩咐下人忙著將他后世的衣履都治備下了,棺槨亦都做齊了。吩咐停當(dāng)后,探春又同賈政和賈璉商量,請他們在賈家族人中給自己找個男孩兒過繼給孫家為后,最好不超過五歲,父母雙亡無兄弟姐妹為佳。
賈政向來不通家務(wù),便問探春道:“你說姑爺有個姨娘,已有三月身孕。既有孫家骨血,如何還要找個孩兒?”
探春恭敬道:“老爺且想,李姨娘雖有身孕,也不知是男是女。若是女孩兒,要承繼香煙,還得長大了招個贅婿。不如趁早再過繼一個男兒,便是李姨娘生個兒子,也有個手足臂膀,不致孤單。老爺說,可是這個道理?只是此事還得勞煩璉二哥哥。找個年紀小的孩兒,可以調(diào)教。若是這孩兒家里有親父母兄弟,偏又不曉事,將來免不了麻煩,務(wù)必找個省心的?!?p> 賈政一聽有理,又說:“自來過繼,無非宗族同親戚家的孩子。論理應(yīng)先從孫家宗族里找,找不出來,從咱們家找一個亦不為過。如今你不同孫家通氣,直接從娘家找人,只怕將來孫家不肯。”
探春便道:“孫家遠在大同,一來一回也不少日子時辰,所謂遠水解不了近火,哪里等得及呢?我已問過阮管家同孫媽媽,他二人皆說大爺與本家并不親近,當(dāng)日來京都連祖宅亦變賣了,族人還說他忘本。因此我也只能托付璉二哥哥了。”
賈政聽了也便罷了,感嘆一番又囑咐賈璉:“你三妹妹的親事,我本是不愿意的,奈何這孫紹祖是個潑皮無賴,壞了三丫頭的名聲,逼得我應(yīng)了這門婚事,倒害了她的終身。如今只能亡羊補牢,你多費心,務(wù)必替她辦好了。”
賈璉急忙答應(yīng),探春趁賈政心軟又紅著眼睛道:“多謝老爺費心想著,這是我的命,豈敢怪老爺。到了如今這個境地,只求老爺開恩,多體諒罷了。若是大爺真挺不過去,老爺可否叫姨娘同環(huán)兒來孫家招呼幾日?二哥哥天子聰穎應(yīng)專注讀書,環(huán)兒讀書天賦不如二哥哥,跟著璉二哥哥學(xué)些庶務(wù)也是好的。不孝女自知次此求不妥,只是現(xiàn)下當(dāng)真亂了方寸。太太同璉二嫂子家里事多,一刻也離不得,叫他兩個來,聊勝于無罷了?!?p> 賈政躊躇著說:“環(huán)兒也就罷了,他也十四了,是你正經(jīng)兄弟,同璉兒一起幫你料理,讀書若無進益,跟著學(xué)些人情世故也是好的。只是哪有姑奶奶家的喪事,娘家姨娘出面的道理?”
探春見賈政有些松動,忙哭道:“老爺說的是,便是家門不幸,豈能不守規(guī)距。我求老爺太太允姨娘過來,并不是要她出頭露面料理喪事,只求她幫我看好家照看好李姨娘便是。我嫁過來不過十日便守寡,家里人都認不全,兩眼一抹黑,唯恐有人趁機作亂。太太與璉二嫂子家務(wù)纏身,哪里抽得出空來。珠大嫂子亦不方便,且有蘭哥兒需要照料。二姐姐、林姐姐、四妹妹尚未出閣,寧府珍大嫂子與蓉哥兒媳婦又隔了房,只能出此下策。還求老爺太太通融罷!”
賈政只覺探春句句穩(wěn)妥,字字熨帖,不免心下感嘆三丫頭若是兒子,莫說賈環(huán),連寶玉賈璉都被她比下去了。于是點頭答應(yīng),又囑咐即便孫紹祖喪事期間趙姨娘可過來陪伴,只能守在內(nèi)宅,萬不可叫她拋頭露面招待女眷,賈環(huán)也需約束好了。探春自是一一答應(yīng)。
這邊賈政賈璉剛走,翠墨便來回報,說劉姥姥帶著孫子板兒孫女青兒來了。
探春急忙叫人請到東廂房,一見面劉姥姥便扎手扎腳地要跪下磕頭,探春急忙叫侍書攔住了道:“姥姥,使不得,你高壽的人家,折煞我了!如今我家里有事,正需一個積年的老人家?guī)臀页龀鲋饕?,方厚著臉皮請了你老來,還望姥姥切勿拘束才是!”
劉姥姥被侍書扶了起來,探春又拉她在炕上坐了,叫侍書上茶,然后帶了板兒和青兒下去吃果子,自己與劉姥姥將自己親事前后的事情一一說了,只瞞去了趙姨娘同馬道婆一節(jié)。說完又擄起衣袖,露出手腕上被孫紹祖掐出來的青紫傷痕。
劉姥姥看得氣不打一處來,拍著炕桌道:“好姑奶奶,昨日我聽報信的人說姑奶奶新嫁的姑爺突生急病眼看不中用了,唬得我兩只眼睛都直了,還為姑奶奶哭了一場,卻原來是糟蹋眼淚!就是我們莊戶人家,賭錢好色,喝醉了酒打老婆,那也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何況姑奶奶這等人才,這般品貌,這孫姑爺如何下得去手,可不是白瞎了花朵兒一般的人物!姑奶奶,你莫說我嘴賤,若真是如此,豈不是孫姑爺?shù)膱髴?yīng)!”
楊米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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