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李沐晨成了搶手貨，可她并不享受這種熱門。當紅人是要有代價的，就比如現(xiàn)在。
“沐晨，幫我把這份營銷企劃案送進去給老大?！?p> 李沐晨接過，回想幾分鐘前，一個壯碩魁梧的男人進了陸哲希的辦公室……了然地認命起身送快遞。
事情是怎么發(fā)生的呢？
猶記得某天早上，一男一女從地下停車場乘坐電梯上來。往常打鬧的場面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異常的安靜。
門打開后，女人把身旁的男人當空氣，徑自走出電梯。
到了飯點，座位排布以性別來劃分。
“沐晨，來，坐這兒?！蹦菽菹蛩惺帧?p> “沐晨，你坐我旁邊?！贝笥|指了指身旁的空位。
說李沐晨是鈍感動物一點不為過，直到這時候她才感覺到冷風專門對著她吹。
糾結之際，一個從沒覺著有多好聽的聲音如天籟般救贖了她：“沐晨，到我辦公室來?！?p> 嗯？吃飯時間談公事？這不是老大最忌諱的事情嘛！自立自破？能有啥大事？
在眾人的目送中，李沐晨端著外賣走進辦公室，關上門。
“怎么樣，感謝我吧？”桌上同樣擺著一樣的餐盒，陸哲希雙手撐著頭，身子靠向椅背，五官愉快的布陣完全沒有小跑后氣喘的跡象。
偶爾配合老板演出是員工的分內(nèi)工作，李沐晨誠懇道謝。
“那抵一次刷碗？”穩(wěn)重成熟的男人耍起賴來要多無賴有多無賴，但凡有交換條件的機會絕不輕易放過。先前他已經(jīng)三次遞交條件交換申請，全被打回票。
其實解決問題的方法很簡單，不去吃不就完了嘛。偏偏他享受討價還價的過程，像逗寵物那樣，樂于看她百態(tài)。
李沐晨裝作沒聽到他說的話，低頭打開盒蓋，拆開免洗筷大快朵頤。
她不喜歡在一件沒有意義的事上繞來繞去，尤其對方是本該豪爽大咧的男性。
一個人玩，沒勁。
陸哲希不滿地夾起香酥排骨，恨恨啃下去。
“你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不對勁的？”沒走出辦公室的人居然能洞觀形勢，時間還把握得剛剛好！
吃飯配點八卦有助吸收和消化。別以為她真的多傲嬌，打小一日三餐少不了各種八卦調(diào)料。
“連續(xù)劇看幾遍劇情就熟了！”幾分幾秒唱片尾曲了如指掌，“你看著吧，過兩天就沒事了?！?p> 過兩天就沒事了？really？
此時，四方小屋內(nèi)裝著De-sign的中心人物，分別是當事者厲飏忻，老板陸哲希，路人李沐晨。
“還沒搞定？”
李沐晨將企劃案遞給老板，眼睛盯著那半躺在沙發(fā)上的男人。語氣是柔柔的疑問句，確難掩斥責之聲。
“女人真是麻煩！”厲飏忻坐起身子，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
“嗯，是挺麻煩。”李沐晨坐進紅色的鵝蛋旋轉椅，清澈如水的眸子染上笑意。
難得這塊大木頭有情緒??！厲飏忻對瑞可的寵溺是連地下停車場里的貓都有目共睹的。
陸哲希忍不住插上一嘴：“你們這回篇長過于冗長了啊，要不要說出來我們幫你分析分析哪里拖延了節(jié)奏？”
三個平日聽里短不道家常的人能分析出什么鬼？厲飏忻不信陸哲希是好心做和事佬。
罷了，死馬當活馬醫(yī)，頂過他一個人生悶氣。
故事得從那月黑風高的應酬夜說起。男人的逢場作戲多半不會征求女人的同意，陪客戶吃飯、唱K，興致來了叫幾個公主倒酒，習以為常?；氐郊?，衣服上蹭了香水味，家常便飯。
婚姻里的雜質只能靠包容消化，情侶間的矛盾有無數(shù)種衍伸方式，冷戰(zhàn)就是其中之一。
果然是一段拖拉的狗血??！李沐晨默下注解:跟木頭談戀愛一定要有無端被傷依然甘之如飴的自覺。
“等等等等，我聽了半天，你倆到底確定關系了沒有？你有跟瑞可表白嗎？”陸哲希一針見血問道。
為什么一定要表白才能確定關系？達成共識不行嗎？厲飏忻用一種【老子從來沒說過不也照樣談戀愛】的眼神回他。
回眸間不小心瞟到房間里唯一的女性，不確定地問：“有這規(guī)定？”
“沒有。”李沐晨微微扯動嘴角，說話的溫度不冷不熱，“不過瑞可生氣的原因應該和表白無關?！?p> “那和什么有關？”
“安全感。”說話的人是陸哲希，“你跳過表白直接戀愛，沒給承諾，還去了風花雪月的場所……”
“我去風花雪月的場所是為了誰？”厲飏忻理直氣壯嗆回去。
“關鍵不是場所不對?！标懻芟＞懿徽J錯，“如果你事先報備，她有了心理準備，哪會跟你秋后算賬。”談生意難免碰上客戶嗜好酒店風的，別指望他們個個潔身自好，堪比柳下惠。
“哪不會，女人最愛無理取鬧?！眳栵r忻委屈地喃喃低語。在他身上，李沐晨仿佛看到了一條真理映射--戀愛中的女人智商為零，戀愛中的男人智商也高不到哪兒去。
“沐晨，如果是你男朋友，你會為了這點小事跟他冷戰(zhàn)嗎？”被點名了。
“小事？”李沐晨噗嗤一聲笑出來，發(fā)覺男人有時候也是挺傻萌的，“我想，在你眼里，與其說瑞可是你女朋友，不如說她是你妹妹?！?p> “我愛她?！?p> “好感動！”李沐晨敷衍地拍拍手，手指向門的方向，“請！”。
厲飏忻身子僵硬地一顫，嘴角如雕刻般緊抿著。他做不出來。
“你愛她，眾所皆知?？墒菕行淖詥?，你尊重她嗎？對待妹妹和對待情人的態(tài)度和相處方式是不同的，對妹妹可以疼可以寵，對情人，雖然呵護必不可少，但更要尊重。女人沒有安全感，歸根到底，是男人給的尊重不夠多?！?p> “那要怎么做？”
“每對情侶的相處模式不同，因人而異。你試著把她放在和你平等的位置上，用你對待自己的態(tài)度對待她，你便會知道該怎么做?！睕]談戀愛的人說起道理來一套一套的，好像還很有道理。
好神奇的答案！“老板，從今天起我申請下班后不接受工作外派。”聽完李沐晨的一席話更煩了，厲飏忻霍地站起來，撂下狠話。
該死！若不是那天的應酬，他哪會有這么狗血的劇情。
不是每個男人都有心思生出花花腸子的好嗎！
“為什么最后受傷的總是我？”陸哲希不可置信地指著自己問李沐晨。
合該這是老板應得的待遇？！
李沐晨無能為力地聳聳肩。出來混總歸是要還的吧！
不知不覺來到李沐晨的家，輸入門牌號，等了許久不見主人來應門。陸哲希這才意識到，自己又到人家家來了。
什么時候養(yǎng)成的習慣呢？沒吃飯，來這兒蹭飯；吃了飯，來這兒喝茶；有應酬沒話說，沒應酬待上一晚也不嫌煩。
陸哲希，你太出息了！他在心里暗嘲道。搖搖頭，轉身準備回家，不期然碰上剛回來的主人。
“你……”
“你……”
不約而同地出聲，不約而同地沉默。
“你去哪兒了？”
相識以來，李沐晨從未在晚上九點半仍不歸家。居家的生活做派簡直可以稱得上24小時隨候，以至于他脫口而出望妻石般的哀怨語氣。
“去吃飯?！崩钽宄咳〕龈袘€匙，門“嘀”地一聲打開了，陸哲希隨她走進電梯。
看樣子不像是吃飯那么簡單，倒像連續(xù)干了幾小時的體力活。在他面前，她從不掩飾。
電梯內(nèi)，白熾燈下愈顯突兀的倦容。
步入房間，李沐晨一秒不耽誤地直奔浴室卸妝，撂下“你自便”的話未落地便不見佳人蹤影。
陸哲希熟門熟路地在吧臺柜子里找到泡水果茶的茶壺，拿進廚房，洗凈蘋果、橙子和百香果，去皮處理后，將橙子和蘋果切??；用湯匙舀出百香果的果肉，放到濾泡膽中。
想到什么，突然拐身打開上壁櫥，透明玻璃罐里裝著粉紫色薰衣草。
有一回他應酬完跑來這兒喊累，李沐晨在水果茶里加了它，回家睡了一晚后第二天醒來神清氣爽。
卸了妝走出浴室的李沐晨看到眼前這一幕，有些愣神--確切地說是難以適應！
一個男人在她家的廚房里滿臉享受地切水果，擺弄茶點（雖然榴蓮千層和提拉米蘇是她冰箱里的），可那畫面實在太震撼，她直覺想避一避。
第一反應是躲回浴室。太詭異了，她竟萌生出『這么過一輩子也不錯』的想法。
怎么回事？難道她真是那種“嘴上說不要，心里很誠實”的矛盾綜合體？
任由水放肆地貼著長發(fā)傾瀉而下，朦朧的霧氣中，白色小天使和黑色小惡魔拉開割據(jù)戰(zhàn)。
“李沐晨你太可恥了！你是獨身主義者！??！怎么能隨隨便便傾心，陶醉于兒女情長呢？難不成九千多個日夜的單身到頭來是為了等待一個男人？！快洗洗你的腦子！”
對對對，我怎么能被男色誘惑呢！我有我的追求，我有我的夢想，我的夢想和追求里從來都沒有男人！不能讓區(qū)區(qū)一個男人壞了我的綱紀！
“李沐晨，這么想你就錯了。上帝創(chuàng)造女人，賜給她水一般的柔性和鐵一般的抗壓力。在你沒有遇到對的人的時候，身上散發(fā)出的抗壓力形成自我保護，讓你免受傷害。而當緣分出現(xiàn)，抗壓力便被體內(nèi)分泌的荷爾蒙溶解，這不是罪過，是人生升華到另一個階段--兩個人合二為一的美好體驗。”
對！接受人生的每項改變是必備技能?。」们野阉敵身樒渥匀坏母淖?，有什么大驚小怪的。
眼睫處滴落的水珠擦拭了她混沌的心緒。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陸哲希出現(xiàn)在她家是一種習慣啊，跟天亮喝水吃飯一樣自然，只不過今天她心血來潮，突然注意到他格外的存在，就像……就像口渴了，覺得涼白開格外好喝。
與感情無關！無關！無關！
嗯！對，就是這樣！
做好心理建設，又演練了好久的場景預設反應。李沐晨關了開關，出去面對那無法忽視的存在。
“我剛把洗手臺收拾好，來，喝茶吧！”陸哲希反客為主地招呼。
李沐晨坐進沙發(fā)，喝了口水果茶，一旁的男人便等不及邀功：“怎么樣，好喝嗎？”
水果茶的蜂蜜味略重，可見它的量放得偏多，但薰衣草中和了果糖，使整體口味馨香清甜。
“謝謝！味道不錯?！彼枥锛愚挂虏?，她怎會不清楚男人的良苦用心，“你賢惠得可以嫁人了?！彼_玩笑地糗他。
“那你要娶我嗎？”陸哲希故作柔媚，朝她放電。
咬了一口榴蓮千層，那股臭味是她印象里有史以來的難以接受：“千金之軀高攀不起。”
“分文不取，真的，你要不要考慮一下？”陸哲希的眼里嬉笑盡退，取而代之的是罕見的認真。
他將臉慢慢地湊近她，近到她的視線僅容得下他的影，正視他的等待。鼻尖之間零點零一的距離，時光羞澀地悄然流逝。
“不要?！倍虝菏窈蠊麛嗑芙^。
縱然曖昧的電波曾經(jīng)強烈存在過，對于早已穿上厚厚“防護衣”的李沐晨而言，根本無礙。
“干嘛這么絕情?！标懻芟２换挪幻Q回玩世不恭的語氣，“沒談過戀愛，不覺得可惜嗎？它可是‘人間美味’??！”
“人間美味？”李沐晨嫌棄地皺起五官?！俺灾碎g美味然后轉眼跑到游樂場會仇人似的玩遍所有高危險游戲？你確定這是享受不是自虐？”聽著挺天方夜譚的。
“你今天是被誰虐了？”看吧，山回路轉最終話題不是又繞回來了嘛！巨細靡遺的指正分明描繪著今晚的精彩紛呈。
不甘不愿地吐出一個名字：“瑞可。”
“??？”
李沐晨哼哼。
不僅是陸哲希，她自己都大感意外。
姐妹淘是做什么用的？不就是傷心時陪吃飯，失戀時陪著罵，療傷時陪說話的對象嘛！李沐晨和瑞可認識時間不長，小妮子傷心失意找的人居然是她！她！她！驚得頜骨沒發(fā)育完全的她呀~下巴快脫臼了！
扶著下巴，李沐晨陪瑞可玩遍了游樂場所有驚險刺激的設施。
最可怕的是，等當事人感覺到餓了，兩人坐在餐廳雅座里，李沐晨打開皮包拿出門票一看：過山車—兩次；海盜船—兩次；天地雙雄—一次；太陽神車—兩次；特洛伊木馬—一次……脫臼的下巴再也回不到原位了！
蒼天啊大地，為什么人家談戀愛她要跟著遭罪？她滿腹瘡痍的身心哪~
“瑞可，我能知道為什么你會找我嗎？”
“因為他們都不肯再陪我玩兒了?！?p> 李沐晨感同身受地點點頭。
甚少去游樂園的她從未將所有驚險刺激的娛樂設施全部玩過一遍，這是第一次--她幾乎可以斷言這也是最后一次！
玩到后來，麻木的四肢蓋過精神上的恐懼。要不是特洛伊木馬的四周洋溢著酸臭味，想必瑞可會再拉上她坐一回。
用尋求刺激來釋放內(nèi)心的苦悶，看起來很傻，卻令人心生憐。她沒有追問下去，一來是從另一位當事人口中，她把握了故事大概；二來女人終歸是軟弱缺乏安全感的，旁人眼里的正常和客觀換個立場就不是那么容易讓人諒解的了。所以她保持沉默，靜靜地陪她。
“你陪她玩那些東西？”太出乎意料了，陸哲希想象不出李沐晨玩過山車那些驚險刺激設施的畫面。
李沐晨為自己再斟一壺茶，云淡風輕地點點頭。
這下陸哲希完全可以腦補她在一堆驚險刺激面前沒有多余表情的畫面了。
觀察她臉上的表情，挖掘她更多情緒是陸哲希的興趣。即使脂粉未施，也輕易令他動容。
“李沐晨。”被點名的女人正吃著提拉米蘇，一臉閑適地看向他。
四周，因著朗姆酒飄著濃郁的香氣。
陸哲希放下茶杯，全身武裝名為專情的戰(zhàn)袍，把電力充滿，凝視她的雙眼，奉上滿分的真誠：“如果……哪一天你的心里騰出空位留給愛情，我預訂第一順位?！?p> 直到很久以后，有人問起陸哲希，當初是什么樣的動力讓他對李沐晨告白的--畢竟是那樣一個無欲無求的女人--他想了半天沒得出答案。
愛情，是兩個人的牌局，打多了總能發(fā)現(xiàn)屬于ta的習慣。然而李沐晨打出的常常是陸哲希從未見過的牌式，他嘗試著引蛇出洞，聲東擊西，欲拒還迎，都不好使，越耍招式輸?shù)迷綉K。
挫到后來，他干脆放下包袱，任其發(fā)展，卻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于是他明白了，出招是對知道自己在玩牌的人來說的，李沐晨并沒意識到自己在牌桌上，陸哲希對她而言是個隱形的牌友。
抓到竅門的陸哲希默默收起牌，領她到一塊海綿地上。
不是每個人都適合玩牌，李沐晨的心思專注在以她為圓心的小圈圈里，圓圈外再硝煙彌漫皆與她無關。只有讓自己加入圓圈，他，才會成為她的關注。
海綿的作用在于，柔軟輕盈至令人忽略它的存在感，李沐晨仍然可以自由地施展?？僧旉懻芟Ｔ谒磉呡p輕一壓，她立馬就能看到他，感受他的存在。而他，竟是在遇見她的那一刻，便在海綿地上猶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