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寒夜降臨,天幕之上斜掛著半輪鉤月,卻沒能兜住一顆星星,讓它們早早地便順著山脊滑了下去。
雪雖說前幾天便停了,但山上的雪卻幾乎一點都沒化。在這樣的天氣里,即便是最勤勞、最膽大的樵夫也不會在這時候上山砍柴,否則很難說砍來的柴夠不夠自己生火取暖用的。
然而就在這樣一座幾乎不可能會有人的荒山上,一股銀白色的炊煙卻是鉆透了那籠罩在山上的云霧,裊裊升騰而起,如果有人從遠處看去,恐怕還會以為是有人想要為月亮搭建一處滑梯。
顯然,這是有人在山上生火。
坐在炊煙升起之處的人并不是什么積年的獵戶,更不是行腳的旅人,而是一個稚嫩小女孩,還有身旁一條看上去再普通不過的白色長毛大狗而已。
盡管小女孩身上的衣物平平常常,不過是黃麻中衣外面套著一件拼接的裘衣,看上去也不是很名貴,但那猶如粉雕玉琢般的皮膚卻說明她絕非尋常貧寒人家的孩子。
而身旁的那條白狗雖然外表也是十分普通,但細看之下卻是不然。盡管那幾乎要蓋住眼睛的毛發(fā)證明了它是一條十足的老狗,但和普通狗不一樣的是,它渾身上下的一身長毛卻不見一絲雜色,也沒有那種因為經常四處趴蹭所留下的種種污漬。
這一人一狗蹲在火堆旁,盯著火堆上的三足陶罐一動不動,陶罐里面不知是在煮著什么,而火堆周圍還斜插著幾根長長的竹簽,竹簽上串著幾條不知道是什么的小獸的肉。
此刻,這一方小天地內除了木柴燃燒所發(fā)出的畢剝聲外,再無任何聲響。
嗤啦——
盡管沒有人說話,但這份寂靜最終還是被獸肉上滴落的油脂所打破。當油脂滴落在木柴上并散發(fā)出陣陣焦香后,原本一動不動的小女孩終于有了動作。
只見她扭過頭去,看向了身旁的那條白色大狗:
“哮天犬,可以吃了嗎?”
大狗也緩緩轉過了頭,沖小女孩搖了搖頭。
“還不行?!边@狗居然口吐人言,“山鼠是這個樣子的,盡管毛燒掉了,外面也焦了,但里面還沒完全熟?!?p> 小女孩倒是完全沒有驚訝,只是又轉回了頭,然后將腦袋埋在了搭在蜷縮膝蓋上的臂彎里。
“還不行啊,那要等到什么時候?”她問。
大狗抽了抽鼻子,似乎是在確認面前烤著的那東西到底熟到了什么程度。
“等它們的身子被烤到明顯有些發(fā)腫的時候,到時候用你的小刀劃開它的肚皮,掏出內臟,再撒點鹽就能吃了...對了,內臟掏出來后也不要扔,我有用?!?p> “嗯?你要它的腸子干什么???”小女孩不解。
“留著釣螃蟹。”大狗頗為人性化地打了個哈欠,“等吃完后我們趕快收拾一下,然后去睡覺吧,今天發(fā)生的事實在是太多了,你也流了不少血...哎,下次不要再做這種傻事了?!?p> 它不說還好,這一說后,小女孩的臉立刻就垮了下來。
“還不是要怪那個壞大叔不肯收我為徒!”她說。
哮天犬眼上眉毛動了動:“哎,你啊...我知道你想要馬上就學會本事,然后去救你的媽媽,但玉鼎真人又不欠咱們什么,他收徒當然要選合他心意的,對不?”
聽到這話,小女孩突然站了起來,走到大狗面前重新蹲下,盯著它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道:
“哮天犬,你說,是不是玉鼎真人覺得我太笨了,學不好東西,所以不愿意教我?”
哮天犬立刻否認:“怎么會?小楊戩可聰明了!我覺得玉鼎真人他老人家應該是另有想法吧。不過也不排除是因為你有點傻,不然也不會用小刀劃....”
“好哇,你果然嫌棄我!”小女孩說著便用腦門撞了一下狗頭,讓它閉嘴,“我不管,反正我就要拜師!快幫忙想想辦法!”
盡管狗做不出人那樣豐富的表情,但此刻哮天犬臉上的無奈卻是個人都能看出來的。
“好好好,拜師、拜師...不過咱們先把飯吃了再說行不行?趕緊把鍋從火上拿下來,再燒的話,里面的水就要干了,小米就要變成黑米了?!?p> 哮天犬成功地轉移了話題,楊戩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火堆上。
“鍋是什么?你是說鬲(li)?”她不解地反問。
“都一樣,趕緊把它先從火上拿開,再燒一會,小米就要變成炭黑了?!?p> 楊戩聽了卻沒有馬上動。
“我不喜歡吃粟,”她小聲地說道,“我想吃黍...媽媽以前給我和嬋嬋都是煮黍的。”
話雖如此,她還是在雪地里抓了把雪,然后捏住了陶鬲的鋬耳,將它從火上挪開,這樣柴火堆上就只有那幾只山老鼠在烤著了。
“有的吃就不錯了,還挑剔什么?!毕烊故秋@得很豁達,“面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p> “面包又是什么啊?”楊戩歪著頭問道。
“是很好吃的點心,香香軟軟,就是做起來很麻煩,現在這個年代...啊,小麥應該有種吧?我記得《詩經》好像寫過,但沒有石磨...”
楊戩撇了撇小嘴,沒有理會哮天犬口中那些她聽不懂的胡言亂語:“就是說,現在吃不到咯?”
哮天犬聞著山鼠烤出的油脂香氣,腸胃里發(fā)出了躁動:“都說了,遲早會吃到的,我保證。”
“你保證?”
哮天犬眼皮都不眨一下:“當然,騙你是小狗。”
“...明明本來就是!”
烤了半天之后,山老鼠的身上終于鼓起了一個又一個黃色的油泡,體積也比剛開始放在火上烤的時候大了一圈。
見狀,哮天犬站起了身,將將沾在自己白毛上的雪花抖了下來。
它叼住了那幾根串著山鼠肉的竹簽,將它們一一從地上拔了出來,放到了楊戩身旁的石板上。
“嘖,沒有手還真是不習慣...來,趕緊剖開,然后把里面翻出來再烤烤,撒上鹽...”
楊戩聞言麻利地從身側腰帶內抽出了一把玉石小刀,以一副完全不符合柔弱小女孩的樣子將竹簽從山鼠身體中猛地抽了出來,然后一刀便剁下了它的腦袋,并將它的內臟掏了出來。
隨后她又利落地除掉了剩余那幾只山鼠的內臟,動作嫻熟得流水線車間的工人打螺絲一樣,顯然她已經不是第一次干這種活了。
看著剖出的幾條鼠肉,楊戩卻是有些不太滿足的樣子。
“肉好少啊...也不知道能剩下多少給嬋嬋,雖然那是戶好人家,但他們也很窮?!彼贿呎f著便將鼠肉重新串起,放回了火上。
“沒事?!毕烊R上安慰道,“你也看到后山那些鼠道了,山鼠肯定還有很多,我們明天下午再去抓便是,我的鼻子可靈了,一抓一個準?!?p> 楊戩心想也對,便點了點頭。
“下午才出發(fā)的話那可抓不了多少,早上走吧。”她建議道。
“不行?!毕烊p輕搖頭,“你忘了?明天早上玉鼎真人要開始講道了,要講七個上午呢,我們得去聽。”
“聽講道?可他沒有答應教我們啊?”楊戩不解地問。
“嗚呼呼呼...”哮天犬汪汪笑出了聲,“如果他真的不打算教你,又何必讓咱們知道他要講道,還特意強調我們可以去?”
“哎?他這么說了?我怎么不記得啊?”
楊戩歪著頭,拼命地回想著一周前自己上山時經歷的事,但卻怎么都想不起來玉鼎真人說過允許自己也去聽講的話。
“忘了?‘道衍善水,澤被蒼生’?”哮天犬提醒道。
小楊戩眼神更迷茫了:“可是,這還是沒有說呀?”
“唉,傻丫頭,他的意思是說,他要講的道人人都可以去聽?!?p> 楊戩還是不解:“那萬一很多人去聽呢?”
哮天犬攤開雙爪:“但知道他明天要開始講道的人,不也就只有當時在場的人嗎?”
“懂啦!”楊戩總算明白了過來。
“不過要記住,咱們還得給點禮物。”哮天犬再度提醒。
“禮物?為什么?”楊戩歪著頭問。
“道不可輕傳吶。”哮天犬一臉幽深地說道。
“不懂?!?p> “不懂不要緊,照著做就是。”哮天犬用一副不容置喙的語氣說道。
楊戩顯得可憐巴巴的:“可是我什么都沒有啊,媽媽留下的梳子我也給嬋嬋了...”
“嗨,你看,除了小米外,咱們不是還從老鼠洞里掏出了很多山藥豆嗎?還有松子、干香菇...”哮天犬啟發(fā)著她。
“???”楊戩有些吃驚,“把那些都給金霞洞?”
哮天犬還以為她是在擔心對方會嫌棄這些老鼠洞里挖出的糧食,于是便出言寬慰:“沒事,老鼠比某些人都要愛干凈,一點兒都不臟?!?p> 哪知楊戩直接搖頭:“臟不臟都不要緊,可我也喜歡吃松子啊。”
空氣頓時安靜了一下。
若不是火上烤肉所滲出的油脂再度滴在了柴火上,哮天犬都不知道該怎么將話題繼續(xù)下去。
“還是先吃飯吧?!彼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