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西王母要攆東王公走，可東王公先前已經(jīng)沖撞了明王，王母既然想召明王來問話，若有王公在側(cè)，明王少不了要謹言慎行，只怕反倒打草驚蛇。
東王公回蓬萊后沒兩日，王母便召越鳥入瑤池，越鳥自然是要去的。若非王母有些成人之美的好意，她和青華恐怕始終還是舊情難續(xù)，非但如此，西王母還是她二人的主婚人，如今她回了九重天，不去拜見王母，難不成要等著西王母來拜見她？
然而青華卻有些搖擺不定，他好不容易娶了老婆，恨不得帶著越鳥滿天庭巡回上門昭告天下，可眼下有梼杌這個麻煩在，他實在是不敢輕舉妄動。當年越鳥先斬后奏，讓梼杌在楊戩面前偷天換日，青華萬年仙身，金戈鐵馬刀槍劍影都熬過來了，豈料卻在自己的宮門口被嚇了個魂飛魄散，在九重天為越鳥正名雖然要緊，但越鳥心思多，他實在是不能不防。
夫妻如知己，青華的這點些許心思，越鳥連猜都不用猜，要么說關(guān)心則亂呢？這老神仙如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青華，你怕不是忘了吧？我這靈臺境之術(shù)還是王母親授的，我哪里敢在她老人家面前?；^？到時候西王母一怒之下，說不定連我都一起辦了。”
越鳥言之有理，青華也終于把心放回了肚里，說到底，他可以不讓梼杌出妙嚴宮，可現(xiàn)在他與越鳥已經(jīng)結(jié)為夫妻，若他真的將越鳥困在妙嚴宮，日子久了天庭必定起疑。別的不說，若連瑤池之請他都不去，只怕是難掩天庭悠悠之口。
“青華，你我已是夫妻了，從今往后便應(yīng)當同進同出，靈霄殿我進不去，其他地方，你到哪我都陪著你。你也一樣，往后我要去瑤池拜王母，去兜率宮取藥，去甲寅殿看望博斯和四公主，去廣寒宮和嫦娥仙子敘話，你都陪著我去?！?p> 越鳥這話帶這些調(diào)侃之意，從前青華孤僻自傲，與誰都不肯來往，可正所謂世事無兩全，如今他既然執(zhí)意要看著越鳥，就自然不能再擺從前那副宮門一關(guān)誰也不睬的派頭。以后越鳥到哪，他就得跟到哪，他倒是不怕勞苦，就怕他一反常態(tài)迎來送往叫天庭以為他瘋了。
青華大帝入贅明王宮，這樣一樁奇事在百年之后可能會淪為無人在意的往事，可兩個月實屬是太短了，眼下天庭還有不少人在談?wù)撨@件奇事。八龍輦從東走到西，半個天庭的人眼看著東極帝和明王進了瑤池，本就喧囂的流言蜚語再度沸騰，說什么的都有——
“東極帝入贅是假，明王出嫁是真，東極帝暗度陳倉，里子面子都全了！”
“明王新婚，她不留在明王宮，卻著急忙慌地回鸞九重天，必定是有意逼迫九重天為她封后。”
“東極大帝斷了仙緣，哪里來的東極帝后？明王只怕是打錯了算盤，來日必定大失所望！”
“要么說仙妖有別呢？妖精就是妖精，即便是養(yǎng)在九重天也依舊妖性不改，總想著貪榮冒寵?！?p> 整個天庭知曉越鳥和青華仙緣始末的仙家寥寥可數(shù)，其余不過都是將她二人的婚事當做了閑談之資，都說眾口鑠金，可糊涂人談糊涂事，臨了不過就是茶余飯后打發(fā)晨光罷了。眾仙盼好也罷、盼孬也罷，皆改不了這一對天仙配的命數(shù)，反倒是應(yīng)了他們自己的因果。天庭魚龍混雜，有人位列仙班卻苦念舊地，有人朝秦暮楚心懷不軌，有人忠義兩全深思熟慮。這里什么人都有，可惜就是少了些有勇有謀，心念三界之輩。若非如此，天庭人才濟濟，斷不至于淪落到如今這坐視三界各為其主，天地土崩瓦解的一日。
到了瑤池，越鳥先拜西王母，青華次之。西王母做賊心虛，先陳東王公帶著孩子們回了蓬萊，殊不知越鳥就此便起了疑心?！皠e有洞天”殿內(nèi)，二仙與西王母同坐，西王母先是問了些瑣事，隨機便按耐不住問起了越鳥突然回鸞一事。
青華警覺，連忙接過了話頭，只說蘇悉地院里有人欲害越鳥，他受了佛母旨意，所以才匆忙將越鳥接回妙嚴宮。越鳥瞬間心領(lǐng)神會，看這架勢，王母必定是得了佛母的授意，今日是特地來探她的口風(fēng)的，這倒是和她的心思不謀而合了，她這次入瑤池，拜王母是為了全禮數(shù)，可她還希望借西王母之口提點青華，好讓青華不要太過于執(zhí)著她的生死。既然是各懷心思，那就正正好，誰也不用內(nèi)疚虧心，只是各憑本事罷了。
“天尊容稟，小王如今淪為凡胎，多少有些不濟，當日在明王宮也不知是怎得，突然便病重了。佛母一向慈悲，見小王傷病，心中少不了多思，青華帝君念及小王，說話之間只怕也錯了分寸了，還請?zhí)熳饘捤 ！?p> 越鳥話里半點未提及鴻蒙，卻字字句句指向九陰宮，西王母蹙起眉頭悶哼了一聲，原本就要說出好話來，可她怕越鳥被迫遠離故土，心中傷情，故又話鋒一轉(zhuǎn)，安慰起越鳥來：“靈山養(yǎng)人，不似九重天高處不勝寒，殿下在故鄉(xiāng)自然是如魚得水，若真遇到不濟之處，便是小心些也是應(yīng)該的。五族有些心懷叵測之輩，見了殿下得意便如坐針氈，如今殿下在九重天，雖是失了些尊貴，但好歹生死可保?！?p> 鴻蒙雖位列五妖王卻始終未娶，他本是個上古血蚊，想要繁衍談何容易？他無子，不懂得憐子之心的艱辛和苦楚，所以他才屢屢以越鳥生死威脅佛母且毫不虧心?？墒篱g為母者，誰能容忍別人以自己的骨肉為質(zhì)？佛母是母親，西王母也是母親，因此她完全上了越鳥的當，將越鳥回鸞一事全部歸咎給了鴻蒙。
“殿下從前在西天境內(nèi)居住，佛母說殿下心無掛礙，洞府中只有三兩個妖精，且還都是蒙了殿下恩典的，如今明王宮新建，殿下身邊的舊人可曾安置好了？”
西王母的話頭轉(zhuǎn)的未免太過刻意，就連青華都不住地側(cè)目——在明王宮里，他見了陶剛、蝶兒和、丹雀，卻偏偏沒見過當扈，越鳥說當扈有大志向，不愿意淪為奴役侍從，因此便自立門戶了。從前他從未細想過這里面的關(guān)竅，可今日西王母親問，倒是讓他不得不多思了。
西王母言下之意直指當扈，蘇悉地院三千妖精，若非佛母明示，西王母就是再心細如發(fā)也想不到這一茬。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越鳥為三界殫精竭慮，大婚當日偷偷傳下遺詔給當扈，眼下佛母恐怕是已經(jīng)起了疑心了。可當扈行蹤飄忽，莫說是兩個月，只怕佛母就是找上百年也未必就能抓到當扈，光明殿定一是無計可施了，所以佛母才會委托西王母來探她的口風(fēng)。
“承蒙天尊垂愛，小王從前蝸居西天境姑獲山，洞里只有幾個小妖，如今小王那守山大神已經(jīng)成了明王宮的管家，其余也都歸于蘇悉地院。唯獨是那個當扈仙子，她年紀長，資歷高，早就盼著要自立門戶。小王新婚，遣了人送禮入凌云洞，可當扈仙子卻不為所動。她侍奉了佛母，又侍奉了小王，如今小王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大概她覺得自己差事已了，到別處逍遙快活去了吧。不是說人各有志嗎？小王覺得妖精也是一樣，天尊這瑤池有仙娥三千，自然明白?！?p> 越鳥這才叫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西王母乃瑤池之主，瑤池多的是妖仙一流，待得了仙身便閑云散鶴的實在是太多了。眼下佛母無憑無據(jù)，不過是因為聽了鴻蒙的讒言才懷疑越鳥，可越鳥所言卻實在有理——當扈不見了，自有她的緣故，她侍奉蘇悉地院幾千年，如今眼看明王登基，她便是快活去了也是情有可原。佛母心中不安，無非是因為愛女心切，可那遺詔之說實在是不通，西王母還是選擇相信越鳥。
瑤池化干戈為玉帛，酒過三巡，宴上三仙終于露出些松范神色，越鳥見時機已到，便與西王母論起鴻蒙長短，西王母語重心長，說出一番石破天驚的話來。
“鴻蒙雖是上古巨妖，可他生來是蟲卵，幾千年不見天日，等他孵出來的時候，世間已經(jīng)太平了，所以他才將榮辱看得如此之重，不擇手段地想要為自己正身立威。若他和本座一樣，親眼見過當年的血光，他就會明白，榮辱如何能與生死相提并論？他也就不會有這些個糊涂的念頭?！?p> 西王母果不愧為天地靈根，鴻蒙的命劫竟被她兩句話就說破了——鴻蒙好戰(zhàn)，那是因為他沒有親眼見過世間沖天的血光，他好高騖遠，妄圖來日誅仙滅佛，卻從沒想過三界能不能熬過這第二場天地大戰(zhàn)。說到底，是鴻蒙生的不是時候，他若生早些，說不定也能和玄武一樣明白大體，若是生晚些，說不定能和越鳥一樣悟盡天地機緣，得大智慧。
青華是盡誅百妖的始作俑者，聽越鳥和西王母論當年舊事，他低著頭一言不發(fā)，越鳥瞥了他一眼，心中閃過不知多少個念頭，她舍不得青華傷心，可相比之下，她更舍不得他明珠暗投。
“天尊說得極是，生死在榮辱之上，可生死之外，還別有洞天，正應(yīng)了天尊這殿名……”
越鳥話說一半，西王母果然上鉤，急匆匆地問道：“殿下快說，生死之外，還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