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視乃明,不食不寢不息,風雨是謁。是燭九陰,是燭龍?!?p> ——《山海經(jīng)·大荒北經(jīng)》
章尾山在極西之地,山峰綿延百里起伏不絕,山高如云,山上寸草不生,怪石嶙峋不見日,只有山腳下勉強生長著一些異域的花草。
這里曾經(jīng)是燭九陰的居處——燭九陰,又名燭龍,乃上古百妖之一,它半鱗半蠃,蛇面人身,楚辭章句有言:“天西北有幽冥無日之國,有龍銜燭而照之也。”
燭九陰是一條和章尾山一樣巨大的燭龍,他睜開眼時,赤水之北就是白晝,等他閉上眼,整個章尾山就會陷入幽冥一般的黑暗。
當然了,那是從前,萬年前的仙妖大戰(zhàn),燭九陰選擇自保,后來百仙封神,玉帝為它加以尊名,封它為鐘山之神,它欣然領命,章尾山就此陷入永恒的黑暗和寂靜的壓抑。
千年之前,九重天因為忌憚蠃族勢眾,無奈之下封蚊道人鴻蒙為蠃族之尊,章尾山易主,九陰宮重生,這里迎來了新的主人——位列五妖王的圣王鴻蒙道人。
世道不公,有人生下來就是光芒萬丈的仙鳥,耀眼奪目人人贊頌,也有人生下來就是卑微的蟲卵,歷經(jīng)幾千年才得以破土而出。鴻蒙乃上古巨妖,可按年歲算,他卻只比越鳥大兩千歲,他沒經(jīng)歷過那場生死攸關的仙妖大戰(zhàn),因為那個時候他正忙著和亙古不化的凍土爭奪生機。
越鳥生下來就是天下獨一只的青孔雀,她長了一身天下獨一無二的青羽,西天贊她艷絕梵境,就連九重天的神仙們也各個說她姿容奇絕。而鴻蒙是上古兇蚊,他面目丑陋,所到之處就連妖精們都退避三舍。他歷經(jīng)千辛萬苦才終于爬出了深淵,他渴望脫離黑暗,可他不知道的是,在有光的地方,他將無所遁形。
鴻蒙道人,又稱蚊道人,他是五妖王中最后登基的一位妖王,也是五妖王中最離經(jīng)叛道的一位。其他妖王要么是五族老臣,要么與仙佛兩道淵源頗深,唯獨鴻蒙無根無基、無親無故,無祖蔭、無黨羽。封神榜上,玉皇大帝是礙于蠃族勢眾,加之玄武大帝又有意推卸,這才不得不封了這只血蚊為一族妖王。可他莫說是在五族之地四邊不靠,更是早在年少時就將仙佛二道得罪了個遍,如今雖說也是名正言順的一境之主,可這王座硌不硌屁股、涼不涼后心可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章尾山,九陰宮。
一位身黑紗的男子正坐在湖前沉思,此人便是鴻蒙。只見他面白眉細,長著一雙細目一張紅唇,看起來幾近女相。此刻他眼觀鼻、鼻觀心,面沉似水地坐在風雨池前面發(fā)呆,他記得日前他在此讀書,池里有一只紅金色的大鯉魚趴在荷葉上窺探,可今日他來了半日,那小東西倒藏著不出來。
想到這兒,鴻蒙化出一根烏金把兒的湘妃竹釣竿,那竿直鉤無餌,到有些當年姜太公的氣韻。
銀針一般直挺挺的魚鉤又輕又利地刺入水面,風雨池里掀起了幾不可查的幾圈漣漪,數(shù)尾大鯉魚貪婪地圍了過來,卻唯獨沒有那尾紅金鯉魚。
鴻蒙在八洲之地有不少眼線耳目,就連九重天他也能輕而易舉地探進去,半日前他在西天境的細作來報,說看見越鳥和一個神仙駕著云急匆匆往雷音寺去了。
青孔雀生而為王,無奈她卻和她那個被金子熏了心的母親一樣糊涂。自打成年,越鳥就忙著巴結(jié)雷音寺,只可惜她投入雷音三千年卻依舊未能成就金身。兩百年前五妖王齊坐,那金孔雀居然說要將明王之位傳給越鳥,打那時起鴻蒙就明白了——越鳥意不在妖王,即便她天命使然造化超凡,她也依舊寧愿和仙佛為伍。
鴻蒙從來不懂屈服,終歸上天待他不薄,生的他造化齊天。他生吞龜靈圣母,又毀了佛寶金蓮三瓣??赡怯秩绾危考幢闶鞘f天兵圍剿,卻又能耐他如何?他年少封禪,追隨者頗多,他為暗無天日的章尾山升起了一輪永不墜落的明月。
月光雖然縹緲,但卻比一到黃昏就棄眾生于不顧的日頭可靠得多。
一年多前,越鳥趕赴九重天,鴻蒙只當她是修佛不成,改旗易幟??蓵r逢王母誕辰,她卻帶著一個神仙回到了西天,這叫他怎么能不好奇?
鴻蒙讓細作再探,自己則在湖邊垂釣,池邊不遠處一左一右坐著兩位美人,一個穿紅一個著素,女子嬉笑的聲音不絕于耳,而男人卻不為所動。
“大王!大王!你看~姐姐又欺負我了~”
湘妃竿一顫,魚兒們四散奔逃,鴻蒙被一團香軟的紅霞撲進了懷里,他低頭看了看懷里的女人,臉上閃過了一個認命的表情。
鴻蒙身邊的是他唯二的兩位妾氏,紅衣的蜘蛛精喚做珠兒,白衣的是個蝎子精,喚做琴兒。方才二女正在池邊擲骰子玩,蜘蛛精連輸幾盤,臉蛋都給蝎子精掐紅了,只能趕緊嬌怯怯地向他撒嬌求救。
人是人他媽生的,妖是妖他媽生的,五族妖仙中的貴女是五族的宗親貴胄生的。西王母與東王公有九子五女,四海龍宮更是盛產(chǎn)各式各樣的公主,就連人丁單薄的蘇悉地院也總還有一個青孔雀越鳥,可是這些個親家門楣哪里是鴻蒙憑著一句“年少封禪”就能踏進去的?
如今的鴻蒙孤掌難鳴,莫說是和其余四妖王平起平坐,就連五族的貴女都沒有能看上他九陰宮的主母之位的。他好歹封神千年,如今身邊卻只有這兩個微末小妖為妾,好在她們倒都是真心于他,否則這九陰宮竟不知要凋零成什么樣了。只可惜這些個小妖無甚慧根,即便是受九陰宮護佑百年,卻始終難脫一副妖精嘴臉,連一聲“殿下”都叫不出來。
“不要鬧了,好嗎?”鴻蒙扶了撫額,他今日還有頂重要的事情要操心,哪里有余力斷女人們的公案?
珠兒和琴兒面面相覷——她們早有默契,什么時候該鬧,什么時候該靜,這幾百年來她們早就爛熟于心了。干戈瞬間化為了玉帛,兩個妖精你推我、我推你的笑成了一團,卻偏偏沒有發(fā)出半點聲響。
鴻蒙重新拾起了魚竿,可他的心思卻不再在風雨池里——今日不同往日,他費心費力在蘇悉地院和靈山布下了那么多的眼線,到了此刻才是真要派上用場了。
等了半日,九嬰和相柳終于回來了。
九嬰是怪蛇之屬,牛身龍尾,平日里雖然化作人身,卻依舊頂著個戴著鼻環(huán)的牛頭。這樣出色的外形原本應該讓潛伏打探類的工作格外難以開展,好在她能御水火,只要她想藏,即便西天之境她也能輕而易舉地進去。而相柳者,九首人面,蛇身而青。他在圣王身邊侍奉,一向頗重行頭,就算是平日里也照樣一身蒙面青甲,加之他又身材高大,莫說是九陰宮里的小妖,任憑誰見了他都要退避三舍。九陰宮上下皆知他和九嬰是圣王心腹,因此他二人在九陰宮一向來去自如。
九嬰來時面色如火,她本就丑陋,此刻牛鼻子撐得如同銅錢大小,看得珠兒和琴兒直害怕。她倆知情識趣地退了下去,而九嬰則湊到了鴻蒙耳邊。
聽到九嬰的話,一向沉得住氣的鴻蒙不禁一個轱轆站了起來,他目瞪口呆地看著九嬰,似乎沒有全然理解她的話。
“你說什么?青華大帝大鬧雷音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