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號中午,四人走出了首都北站。首都的溫度比大同高不少,喬木穿著厚厚的羽絨服,甚至感覺到了熱意。
剛解開羽絨服拉鏈,一旁的喬母看見了,就直接給他拉上。
喬木趕忙阻止,笑著解釋道:“這都出汗了,再悶得感冒?!?p> 喬母這才沒給他拉緊,留了一塊,讓他能涼快些。
范鴻租了一輛七座商務,等他媳婦帶著孩子從太原抵達后,一行人到酒店放下行李,就直奔故宮。
今天還沒放元旦假,故宮人不多,顯得有些空曠。
這地方光看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的,需要的是導游的口吐蓮花,說三分看七分聽都少了,得是一分看九分聽。
范鴻從社會VIP服務里訂到了一位很難約的網(wǎng)紅導游,大幾百萬粉絲的那種,一行人聽得分外過癮。就連范鴻那個剛剛七歲、正處在人嫌狗不理階段的兒子,都被導游哄得異常老實,從頭到尾幾乎沒怎么鬧騰。
晚上吃飯,范鴻自然和喬父喝起了酒。
這一天里,二老面對范鴻一家,都有些畏縮,態(tài)度放得很低。
畢竟他們只是沒權沒勢沒見過世面的普通工人和家庭主婦;對方卻是孩子的直屬上司,不能說掌握著孩子的生殺大權,但肯定也足以影響孩子的前程。
這種身份的差距下,他們自然會小心翼翼,甚至會有刻意的討好。
這種態(tài)度,不僅范鴻看出來了,他媳婦也看出來了,偷偷給他發(fā)飛信說覺得別扭。
范鴻倒不在意別不別扭,他在意的是喬木的想法。
這個年紀的孩子,比絕大多數(shù)父母能想象到的還要敏銳和敏感,而且正處于自尊心與自信心嚴重失衡的階段,處理起來很麻煩。
他當年就是這樣,搞得他爹媽都快崩潰了,直到他去外地讀大學,才解脫。
所以一整天下來,他都一直分心,小心翼翼地暗中觀察喬木的反應。
但不知道這孩子是成熟懂事,能自己想明白,還是心大、神經(jīng)大條,壓根沒意識到,從頭到尾都一直樂呵呵的,除了時不時關心一下父母,就是找機會“欺負”他兒子。
充當司機的范鴻晚上主動要求喝酒,也是為了拉近與喬父的關系,幫他放下思想包袱。
畢竟白天過去就過去了,但飯桌上再讓喬父給自己夾菜,那就真的不像話了。
酒過三巡,在范鴻刻意為之之下,喬父很快就上頭了,終于將心中的包袱拋諸腦后,開啟了老年男人的傳統(tǒng)酒桌節(jié)目:“想當年”。
這也讓范鴻松了口氣。一放松下來,他也不自覺地多喝了些,很快也開啟了中年男人的固定節(jié)目:“吹牛逼”。
另一邊,喬母就一直照顧和逗弄范鴻的兒子,小孩兒虎頭虎腦的,怎么看怎么招她喜歡。
喬木則和他媳婦聊得火熱,兩人不知怎么竟然聊起了護膚品和醫(yī)美。
一連串的品牌和名詞從喬木嘴里往外涌,什么自由基抗氧化原型VC透皮率點陣激光的,絕大多數(shù)他都聽不懂,也不知道一個剛高中畢業(yè)的男孩,是從哪接觸到這些東西的。
他老婆卻仿佛遇到了知音一般,和喬木聊得火熱,連兒子都顧不上了,比周末和閨蜜聚會都嗨。
酒桌上,喬父管范鴻叫老弟,喬木管他叫范哥,這輩分就直接亂套了,但也沒人主動糾正。
這頓飯一直吃到近十一點,一行人才被熬下班的服務員勸走。
第二天一早,范鴻卻像沒事兒人一樣將喬木從床上敲起來,讓其他人繼續(xù)睡懶覺。
將車鑰匙留給喬父,豪氣沖天的范鴻直接打車直奔總部。
公司總部既不在東二環(huán),也不在金融街,更不在豐臺經(jīng)濟園,而是在順義。
元旦第一天的早晨,車從西北二環(huán)一路龜速蹭到東北二環(huán),兩人都睡了個回籠覺了,才蹭上機場高速,將速度提了起來。
一路上瞅著前面的計價器,喬木眼皮直跳。
等車到了公司外圍,他的嘴巴就張得能放進電燈泡了。
公司總部,并不是他想象中那種五百多米百十層高的摩天大樓,而是十幾幢高二十層左右的寫字樓組成的園區(qū)!
他怎么看出來的?因為每一棟樓上,都很騷包地立著或貼著公司那和其他國企沒什么區(qū)別的、一貫丑陋的LOGO……
園區(qū)沒有任何圍欄或哨卡,就靠一排茂密的楊樹區(qū)分內(nèi)外。
甚至連內(nèi)部的道路都是和外面完全一樣的雙向六車道、非機動車道和人行道。
所有車輛都可以直接停到每一幢寫字樓的正門門口。
但范鴻沒這么做。還在那排楊樹外,他就帶著喬木下車了,說是要帶他熟悉一下。
走了沒幾步,喬木就意識到,公司其實還是做了內(nèi)外之分的:在路口處立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內(nèi)部道路,減速慢行”。
但牌子有一大半都被茂密生長的楊樹遮擋住了,不走近了根本看不見。
他很確定,不斷拐進來的司機們,大部分根本都不知道這里有塊交通警示牌。
至于那些不斷拐進來的私家車……
“園區(qū)占地太大,所以內(nèi)部道路對社會車輛和行人開放,以節(jié)約交通資源。據(jù)說是拿地時區(qū)政府的要求。”范鴻如此解釋。
喬木聞言,咧了咧嘴:“就這,保密措施能有個好?也是奇了怪了?!?p> “至少沒人會關注這里了,真圍個水泄不通,人們反而會好奇,”范鴻笑了起來,“現(xiàn)在大人們都以為是大型地產(chǎn)公司開發(fā)的商務地產(chǎn)項目,他們也搞不清這類項目該不該掛開發(fā)商的LOGO?!?p> 這么說,到也算是反其道而行之了。
這一逛就是半個多小時。范鴻一路指著一幢幢寫字樓說這是哪個部門的那是哪個部門的,喬木估計自己下次再來的時候,肯定就不記得了。
而且按照對方的說法,這還不是全部!
比如生產(chǎn)部、集團下屬的康復中心和工程學院就不在這里。
生產(chǎn)部的車間都在大興,康復中心在延慶,工程學院則在密云。
“這誰定的?像個守財奴一樣,”喬木調(diào)侃,“什么好東西都得藏家里、埋院兒里,看得見摸得著才行?!?p> “上面也有自己的難處,各種意義上的。”范鴻笑著搖頭,卻沒說透。
但他這么一說,喬木也就懂了:這樣的存在,放在哪個時代哪個社會,都是很遭上面提防的。
擱封建時代,它的歷任掌門人,怕是都很難善終;而那些得以善終的,也必然是對這個存在自身傷害最大的“罪人”。
換成自己,就算上面沒這個想法,自己也巴不得給胸口裝個拉鏈,時時刻刻都能把心肝肺掏出來以示清白。
把這么多人都一股腦地放在首都,以便上級隨時監(jiān)督、隨時施加影響力進行微操。
但又離核心區(qū)遠遠的,不會“飯后散個步”就溜進不該去的地方。
還要東南西北分散開,避免“下樓買包煙”就把該見的不該見的人都見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這些舉措也是應有之意。
雖然象征意義遠大于實質(zhì),但好歹說明你還有顧慮,有敬畏之心,愿意在這方面花心思。
這個“愿意花心思”的信號,才是上面看重的。
你滿腦子都是“要實干,不要整虛活兒”,一心想做出成績,但上面看來,那就是你“連演都懶得演”了。
也難怪他從來沒聽說過“董事長怎么指示”、“CEO怎么安排”,公司上下,大小事都必提“高管聯(lián)席會”。
真的是高處不勝寒,得報團取暖才有安全感。
一圈逛下來,范鴻才帶著喬木往研發(fā)部的一幢樓走去。
是的,研發(fā)部自己就有三幢樓,至少在總部,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大部門。
慢慢的,喬木注意到,一路上除了無視“限速20km”標志的社會車輛,幾乎沒什么行人。
一路上遇到最多的,還是那些兩兩成對的保安。各個都懶洋洋的,與其說是在巡邏,不如說是在閑逛。
但他們偏偏又不聊天,只是在看到喬木二人時,刻意地注視幾秒,就將視線移開了。
“別看了,”就在喬木終于受不了,開始與那些保安對視時,范鴻突然開口,“安保部的仿生人,你把眼珠子瞪出來也沒用。”
這一句,喬木瞪得反而更厲害了,不僅對視,還上下打量著打招呼,只是沒有得到回應。
“真的不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之前還沒覺得怎么樣,對方說完后,他反而覺得這些保安的動作有了一絲僵硬和笨拙。
“智腦控制的,沒智能沒感情,和無人機沒區(qū)別。每天充電、定期保養(yǎng)就行,”范鴻懶洋洋地說,“省部也配備了一些,沒什么意思?!?p> 這么一說,確實沒什么區(qū)別……怎么可能?!這可是仿生人??!
他所屬的世界,別說仿生人了,那些雙足直立機器人走起路來,還不如八十歲腦溢血的老頭兒利索。
被范鴻拽著不讓上去搭訕搗亂,喬木直至被拖進研發(fā)部的大樓時,都戀戀不舍地回頭盯著那對逐漸走遠的保安。
剛進入研發(fā)部的大門,正過腦袋的他,眼前頓時一亮:閘機旁邊,正歪坐著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大爺保安,懶洋洋地打量著路過的人。
見到喬木的一瞬間,對方臉上瞬間閃過一絲了然的不耐煩,直接開口低呵:“我是活人,別廢話,掃完臉就往里走,別擋道!”
喬木愕然地看向范鴻,后者正憋了一臉幸災樂禍的笑。
“大企業(yè)嘛,總要為當?shù)亟鉀Q居民和村民的就業(yè)問題?!边@個合理的解釋,讓喬木無言以對。
按預約信息來到六樓,在分診臺做了身份核實與強化信息確認,按要求在更衣室簡單沖了個澡,又更換了手術服后,他就被輪床推進了手術室。
等他醒來時,已經(jīng)躺在一間病房中了。
陪在旁邊的范鴻,絲毫不顧及床上的人剛剛做過全麻手術,正翹著二郎腿對著手機中的綜藝咯咯直笑。
“過去多久了?”麻藥勁沒完全過去,他的腦袋還有些暈沉沉的。
在范鴻的幫助下,坐起身靠在靠枕上,就開始檢查自己的身體。
“手術不到半個小時,你在這兒躺了四十多分鐘了,”范鴻對著時間粗算了一下,“據(jù)說他們上麻藥的時候不怎么講究,一般用量都偏大?!?p> 范鴻沒兌換過強化,他也只是聽同事之間的八卦和傳聞。
“別看了,沒傷口的,”見喬木又掏出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對著腦袋一通亂照,他解釋道,“創(chuàng)口促愈技術,是研發(fā)部的拿手好戲,不然那些養(yǎng)傷甚至犧牲的調(diào)查員,家屬一來不就全露餡了?”
喬木聞言,也就放棄了,強迫癥般地刪掉了自拍后腦勺的照片,正要問自己的能力要怎么運作,就突然感覺整個人向下一沉。
眨眼間,他早已不在病床上,而是身處一條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巨大廊廳內(nèi)。
他就這么漂浮在廊廳之中,有些愕然地打量著周圍的環(huán)境。高十余米、寬五六米的歐式廊廳兩側,上中下三層,全都是緊閉的房門。
喬木試著擺動雙手,像游泳一樣飄動。但他的雙臂還沒伸出去,身體已經(jīng)自動向著自己選好的方向移動了。
慌亂了片刻,他穩(wěn)住自動停下來的身體,很快就意識到,自己能夠憑著思想和意念,在這里盡情移動。
隨意打開一扇門,發(fā)現(xiàn)里面竟是一座圖書館。但絕大多數(shù)書架都東倒西歪,幾乎所有的書籍,都早已一片混亂地散落一地。
他飄過去撿起一本,打開的瞬間,自己又從圖書館中消失,出現(xiàn)在了一間老舊的教室中。
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那刻滿了亂七八糟文字和圖畫的舊課桌,和桌子上的數(shù)學書與習題冊。
抬眼環(huán)顧四周,講臺上五十多歲的中年女教師,正在對著黑板激情澎湃地講解著幾何題,周圍的同學也都有些眼熟。
喬木立刻意識到,這里,竟然是自己前世的高中數(shù)學課堂!
他可以咳嗽了兩聲,同桌完全沒有反應。他試著起身,甚至跳到桌子上,教室中的人卻完全無視了他。
在嘗試拿取桌上的課本失敗后,他終于意識到,自己只是身處記憶之中,無法對記憶進行干擾和改變。
在這個記憶場景中,他不禁看清了每一位同學的長相和衣著細節(jié),靠近一些時,甚至還能嗅到個別同學身上的氣味。
人的五感,每時每刻都在采集海量的信息,并存儲在大腦之中。只是我們的大腦,沒有能力同時處理這么多信息,就會自動分出主次,將占比99%以上的次要信息,全部忽略掉。
所以,很多時候,我們認為自己不知道、沒注意到的事情,其實就儲存在我們的大腦深處,只要通過科學的訓練,就能將它們調(diào)取出來。
而這,就是喬木選擇的強化:思維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