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宮辰的雙手已經(jīng)觸碰到了白影背上的潮濕，甚至有些滾燙。
他愣愣地看著她，難以置信，一切發(fā)生得這么快。
白影口吐鮮血，趴在他身上，雙手還苦苦撐著地面，望著他的眼神里都是堅(jiān)定。
“宮辰，你沒事吧？”她說得那么艱難，每一個字都含著鮮血。
宮辰大驚，迅速扶她坐起，按住她的手掌，想渡一些修為給她，可她卻挪開了手。
她搖頭道：“我的傷，我很清楚，這種程度的刀傷沒有救，就不要再浪費(fèi)你的修為了?！?p> 宮辰的聲音顫抖道：“你，你怎么這么傻……就算讓她刺我一刀又怎樣，我頂多受點(diǎn)傷，沒幾天就好了。可是你，你才剛剛受了牧辛一鞭子！”
“他的九節(jié)鞭，一鞭就能要人半條命！現(xiàn)在你又來擋下這一刀……白影，你為什么替我擋下這一刀？她要?dú)⒌氖俏?，是我啊！?p> 他緊握雙拳，強(qiáng)行壓下了心中的那一股恨意。
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心口的血在不斷涌出，身上的鞭痕也因身體劇烈的動作而重新裂開。鮮血浸濕了繃帶，滲出了衣衫。
蕭俊在一旁緩緩俯下身子，喂了她一顆藥丸，輕輕撫摸她的額頭，紅著眼眶望著她。
“這是用來止血的……我不是讓你在帳內(nèi)好生休息嗎，你為什么不聽我的話，要自己跑出來？我剛才給你報仇了！那個賤人已經(jīng)死了！”
白影面色慘白，沒有血色的嘴唇緩緩開合：“主人，對不起，這次我不能聽你的話了……上一次，她不知從哪兒拿出了匕首，所以我擔(dān)心她還會使陰招?！?p> “我，我想讓他每時每刻都在我的視線里，這樣我才能安心……”
蕭俊的眼淚終于緩緩滴落：“白影，你真的很傻……你走了，我要怎么辦？這世上，再沒有人能聽我說她，也沒有人愿意聽我彈琴了……”
白影捂著心口，心疼地望著他：“主人，我只有你這一個知己，我所有的心思都只能與你說。可是以后，你得一個人走下去了，無論你以后想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所以，我死之后，你要好好的，別讓我放心不下……”
蕭俊痛哭流涕，狠狠點(diǎn)頭：“好，我答應(yīng)你！我一定好好的，一定好好的！”
宮辰忍著眼眶里的淚水，咬牙道：“都是我不好，是我對不起你，我欠你太多了！”
白影輕輕搖頭，將目光緩緩移到宮辰的雙眸上：“宮辰，別再和我說對不起了，你根本不欠我什么，是我欠你的，即便搭上這條命，我也無法贖罪……”
“洛姑娘……”話未說完，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伸出手尋覓，想要抓住她。
洛青雪趕緊走過去，緊緊握住她的手，含淚道：“白姑娘，有什么話你慢慢說，我認(rèn)真聽著?！?p> 白影喘著粗氣，斷斷續(xù)續(xù)道：“你是個善良的姑娘，宮辰有你，會很幸福。你要照顧好他，他這一生不容易?！?p> 說到這里，她忽然哭了出來，眼淚泄洪一般沖眼眶，她抽泣著：“別再讓他受傷……他是個溫暖的人，他不該在嘯云宗……”
“雖然我的確心有不甘，但我也真的很想讓他幸福，所以，我祝福你們……”
洛青雪拼命點(diǎn)頭：“好！我答應(yīng)你，再也不會讓他受到任何傷害！絕不！我洛青雪說到做到！”
白影緊緊握了握她的手，輕輕彎起嘴角。
她看向?qū)m辰：“我好累，能不能讓我在你懷里躺一會兒？”
宮辰一怔，隨即抬頭看看洛青雪，見她小雞啄米一般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才又回頭扶著她，讓她靠在自己懷里，枕在自己肩膀上。
“洛姑娘，我能不能和他單獨(dú)說說話？”她問。
“好……”洛青雪抬眼望了望宮辰，見他也沖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
很快，屋內(nèi)只剩宮辰和白影。
白影望著他，不住地流淚，虛弱道：“我這一生都活在黑暗里，從兒時沒有盡頭的競爭，到長大后因仇恨進(jìn)入嘯云宗。我每天都在想著為我哥報仇，所以我沒有一天是開心的?！?p> “直到你來到我身邊，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世間還有這么美好的人。你就像一盞明亮的燈，讓我看見了自己的罪惡，所以我后悔了，可是一切都晚了……”
劇烈的抽泣讓她的鮮血像泉水一樣往外涌，蕭俊剛剛給的藥丸竟毫無作用。
而宮辰無論是點(diǎn)她的穴道，還是給她輸送修為，都止不住這倔強(qiáng)的血泉。
他的眼淚終于流了出來。
“你是為我哭的嗎？”她問。
宮辰望著她，連連點(diǎn)頭。
“那就好?！彼溃澳隳転槲铱抟粓?，就已經(jīng)是對我最大的救贖了?！?p> 宮辰道：“別這么說，在我心里，你是無可替代的。沒有你，我根本就進(jìn)不了海韻閣，也遇不到青雪！”
白影忽然笑了，她笑得那么痛苦，她一邊笑一邊流淚：“是啊，沒有我，你就進(jìn)不了海韻閣……”
由于哭得太厲害，她突然又吐出一大口血！
鮮血濺得到處都是，甚至濺到了宮辰的臉上、衣領(lǐng)上，和扶著她的手臂上。
她忽然死死抓住他的手，竟有些激動道：“宮辰，你記住，為你而死，我心甘情愿，你千萬不要內(nèi)疚。因?yàn)槟銖膩聿磺肺沂裁?，從來都不欠！是我一直欠你的，是我欠你的！?p> “你的一切皆因我而起，是我對不起你……以后，你……你千萬不要恨我，不要恨我……”說著她又開始拼命流淚。
宮辰被她嚇了一跳：“白影……你為我如此付出，我感激你還來不及，怎么會恨你……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你告訴我好不好？”
他慘白的臉上，漆黑的眼眸中充斥著恐懼，冷汗掛滿他的額頭。
白影卻微微瞇起眼睛，逐漸放松了身體，目光變得很遙遠(yuǎn)，似乎看見了世上最美好的畫面。
“我還是不能說，原諒我這一次吧……但是宮辰，那一年，桂花漫天，秋涼入懷。你一身黑衣，站在桂花樹下遙望落云山巔，那是我此生見過最美的畫面……”
“我最愛的是桂花樹……桂花樹……你千萬別忘了……”
她的呼吸越來越困難，那滿口殷紅時刻提醒著宮辰，她的時間不多了。
“白影……”宮辰止不住地流淚，“你別走，不要走……”
她深情地望著他，極其虛弱道：“我知道這很過分，但是……你可以不可以親我一下？滿足我這個小小的愿望……”
“白影……”宮辰漆黑的眼眸望著她淚光閃爍的眉眼，愣在那里，沒有動。
“就一下，好不好？就一下……”她望著他的眼睛里，淚水不斷流出，和血融在一起，宛如一條細(xì)細(xì)的血河，流向地面。
最終，他緩緩低下頭，暗紅的薄唇緊閉，用唇邊輕微碰了一下她冷汗淋漓的額頭。
“謝謝你，宮辰，謝謝你……”她哭得更厲害了，整個人都不斷地抽泣、流淚。
她胸口劇烈地起伏，加劇了傷口裂開，也加快了她離去的步伐。
望著他溫柔的臉，她平靜道：“如此，能死在你的懷里……我此生……足矣……”
她輕輕閉上了眼睛，微翹唇角，呼出了最后一口氣。
一切都安靜了。
沒有艱難的呼吸，沒有痛苦的話語，只有眼淚還在眼角無聲地流淌。
她的心臟正在停止跳動，脈搏跳得越來越弱，連鮮血涌出的速度都慢了下來。
察覺到屋內(nèi)的異樣，蕭俊第一個沖了進(jìn)去，接洛青雪和邵惜炎也進(jìn)來了。
血淚相融的紅色大地上，宮辰坐在那里，抱著白影泣不成聲。
她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也沒有任何回應(yīng)，但嘴角還帶著微笑。
她的雙眼緊閉，面容平靜，似乎她再也沒有什么遺憾了。
難道……這就是她愛他的方式嗎？
“傻姑娘……”洛青雪淚如泉涌，緩緩走過去，再次握住了那逐漸褪去溫度的手。
她望向?qū)m辰，他滿臉淚痕，垂著眼簾，還在看著那張慢慢僵硬的笑臉。
“辰兒……”她喚了他一句。
宮辰緩緩抬起淚眼，望著她，輕聲顫抖道：“青雪，白影死了，她死了！”
洛青雪心頭狠狠一酸，淚流成河。
她將目光落到白影蒼白的臉上：“辰兒，她走得平靜，她沒有遺憾了……”
宮辰深深低下頭，閉上了雙眼，再次泣不成聲。
蕭俊望著那冰涼的面容，熟悉的氣息正逐漸遠(yuǎn)去，從此，這世上他再也沒有知己了。
那一晚的天幕江畔，他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中升起的預(yù)感，又浮現(xiàn)在眼前。
如果他當(dāng)時強(qiáng)行命令她回去，而不是一時心軟就同意她留下來了，那是不是一切就會有所不同？
但是她會聽他的話，乖乖回去嗎？他不知道，他也不敢再去想這個問題了。
一直默默無聲的邵惜炎看著這一切，心中五味雜陳。
看著宮辰哭成淚人，他的心里也在揪著疼。
他想去安慰他，可他的身邊有洛青雪，他又能做什么？
他忽然有些同情白影，她為自己所愛之人付出了生命，可最后得到的，除了他的感激和內(nèi)疚，就只剩懷念了吧。
他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他也為他死了，那宮辰留給他的，會是什么呢？
是感激還是懷念？想到此處，他心里悶悶的，轉(zhuǎn)身走出了大帳。
看著漫山青綠相間的密林，深秋的南方還是一片蔥綠。
他忽然有點(diǎn)想念萬骨山的秋天，那里的深秋是清冷的，是衰草連天的。
他的心里有個聲音告訴他：該回家了。
當(dāng)天晚上，眾人在天幕江邊，送別白影。
紅色的烈火在漆黑的夜里閃著耀眼的光和熱，伴著她的思念永遠(yuǎn)留在了這片青山里。
火光照亮了每一個人的眼睛，他們站在那里，看著她悄無聲息地消散在火中。
她的骨灰被裝進(jìn)一個白色的小瓷壇里。
宮辰輕撫瓷壇，含淚道：“她是你的人，你帶她回去吧?！?p> 蕭俊默默點(diǎn)頭，將她包好，小心翼翼帶回了自己帳中。
那一夜，蕭俊望著她，一夜沒合眼。
他仿佛又看到了她面色嚴(yán)肅地站在他面前，雙手抱拳，干脆道：“主人！屬下在此！”
他想起她最后說的話：“以后，你得一個人走下去了，無論你以后想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我做什么你都支持嗎？
他心道：那如果我從此什么都不做了，就讓他對你的印象，停留在這里好不好？
他望著那靜悄悄的白色瓷壇，心似被割了千萬刀。
他雙臂抱膝，痛痛快快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