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萬五百……
數(shù)字把安藝雅的思緒攪亂，基本沒聽清楚北川前輩之后講的內(nèi)容。
“等，等下！”
安藝雅伸直雙臂，手掌豎起組織北川早云繼續(xù)。
她需要緩一緩。
風讓她清醒些。
“北川前輩，就算你支付得起，沒必要這樣破費的。”安藝雅組織好語言，“我只是順手使用異能做力所能及的事，還不一定能做好，不值得花錢?！?p> “安同學?！北贝ㄔ缭屏⒃谠?，“你現(xiàn)在在咖啡店兼職時薪多少？”
安藝雅視線偏向垃圾箱，“七百?！苯又÷曕止?，兼職時薪和其他同學相比，算中上水平，沒什么不滿的。
“七百正常?！北贝ㄔ缭频瘸鲎廛嚭魢[而過，才慢悠悠說。
“煮咖啡有咖啡機，燒水有熱水壺，拉花說難，讀國中出來的人認真學也能掌握，咖啡也賣不了多貴，人家可以喝別的，店長辭掉你也損失不了什么。”
一輛緊湊兩廂車搭載居酒屋回來的社畜慢悠悠駛近，遠光燈照在路邊兩人，嚇得停車，以為是臨時檢查酒駕的交警，半天反應過來，才繼續(xù)龜速前進。
北川早云等兩廂車遠了，繼續(xù)說：“租借女友的門檻就高了，不止長得漂亮，還要費腦力編造甜言哄開心客人，一小時五千円，能接受。”
安藝雅意料不到，北川前輩會說出這樣的話。
而除了悶在胸腔，她難以反駁。
發(fā)動機嘈雜的豪華跑車加劇了心情雜亂程度。
揮手煽開跑車揚起的塵土，北川早云道：
“當然單身一輩子，人也不會無法生存，所以租借女友的價格也就趁著行業(yè)藍海，開高價錢，等更多的女生卷進來，時薪恐怕要降?！?p> “再說?！?p> 北川早云走近，聲音更輕，路人走近也很難聽清，只有異能強化過的安藝雅可聽懂。
“對付異能罪犯不是簡單的異能對轟，為了揪出你，鬼王會耍多少陰招？而你為此消耗多少精力應對？”
“你操作機器的那點體力勞動構(gòu)成了咖啡那點可憐的價值；租借女友的勞動稍復雜，費腦，價值愈高?！?p> “而THE MASK要付出的體力和腦力，更加危險?！?p> “人在異能罪犯前是脆弱的，沒有你，僅僅依賴市警，野原市會徹底亂套。”
“安藝雅，你是不可或缺的，不可替代的?！?p> 他自錢包取出專門給學妹打款而辦的儲蓄卡。
“就像警察要領薪水，高級警官領更多薪水，一單八萬五百，對你來說是公平的?！?p> 儲蓄卡未直接塞到安藝雅懷中，而是停在半空。
路燈光經(jīng)光滑卡面反射在安藝雅的臉頰。
未被反光照射，留在陰影的瞳孔自然擴張。
手垂在身側(cè)，手指猶豫地晃動。
她忽然覺得垃圾桶里翻找食物的老鼠好吵。
“安同學?！?p> “在，前，前輩！”
安藝雅渙散的眼神重新聚焦專注在北川早云。
“拋開金錢和時間不談，你也想和班里的朋友打扮漂亮，一起去玩吧？”
“前輩，嫉妒和貪婪是兩大原罪，我很滿意現(xiàn)在?！边@次安藝雅回答很快。
北川早云夾儲蓄卡的指頭晃了晃：“錢是不是你掙的？”
“是……”
“化妝和出去玩犯法嗎？”
“……”
“那……”北川早云說，“努力追求美好的生活，是罪孽嗎？”
吱！
吱，吱，吱——
吱……
垃圾桶的老鼠尖叫，凄涼，隨后微弱。
流浪貓抓住了老鼠。
安藝雅接過了儲蓄卡。
……
下周一，早晨六點。
安藝雅呆立在鏡子前。
獲得異能以來，她第一次。
冒黑眼圈了。
周六夜晚到現(xiàn)在，一旦閉眼，名為北川早云的毒蛇就將她纏繞錮緊，幾乎勒得她窒息。
腦海中只剩前輩在耳畔吐信子發(fā)出的勸誘。
安藝雅鬼使神差地向化妝盒伸出手，那似乎是伊甸園善惡樹上結(jié)的禁果。
我不是嫉妒，她想，又畫了個十字，算上鏡子里的那份，是雙倍十字。
就打個遮瑕。
早晨八點。
全套淡妝化好，微調(diào)發(fā)型的安藝雅呆滯坐在教室。
小團體三三兩兩，陸續(xù)進來，未打上課鈴，沒值日任務的，作業(yè)寫完的，匯聚在安藝雅前面的真桐醬周圍。
“喂，周六晚你們有誰去了王子大人家的LIVEHOUSE嘛，怎么校園論壇都在講神秘歌姬？”
“我逛了下，是輕音部的主唱臨時有事，學生會的北川前輩帶來個巨好看的美少女，唱歌也好聽！”
“有人在貼子貼照片來著，啊，是這個，看！”
“唉？她這假發(fā)看著質(zhì)感差，實際效果似乎還行？我也想買一個?！?p> “跟你說哈，更勁爆的，她是北川前輩的堂妹！”
“那個寫那種……的首席安全男士？”
“說不定堂妹是假的，你們看，這打扮，是阿宅圈的吧，有沒有可能……”
安藝雅插話說：“那是北川前輩的堂妹，我在現(xiàn)場?！?p> “哈？還真是堂妹啊！”
“都是親戚，兩個人的差別也太大……”
“嗯？”
小團體忽然沉寂下來。
數(shù)道目光齊刷刷盯著安藝雅。
“你……”
她不敢躲開眾人的視線，手指緊張按在膝蓋。
“終于去做租借女友了？”
哈？
不應該是問化妝嗎？
安藝雅沒跟上小團體的腦回路。
“應該不是，安同學的手機還是原來的?！?p> 還是真桐同學理解我啊！
安藝雅感激地看前座的知性少女。
然后真桐醬欣慰地雙手搭在她肩膀：“恭喜你了，安同學，找到寵你的男朋友。”
不是！安藝雅否定了真桐同學過于離譜的猜想。
“那你這化妝品怎么來的，還挺高檔?！庇腥艘呀?jīng)打開安藝雅的書包看化妝盒。
“我……找了新兼職！”安藝雅慌忙中解釋。
小團體又沉默，看她的眼光先是質(zhì)疑，然后變得理解。
她們怎么不問兼職的內(nèi)容是什么？
安藝雅困惑又僥幸，見小團體的話題切換到其他，索性也不再糾結(jié)。
上午四節(jié)課，三個課間，同學和老師驚訝于安藝雅的變化，大多流于目光表情，所幸沒重演小團體直接上前問話的尷尬，安藝雅有驚無險地過渡到午休。
小團體與她的交流忽然增多，有些不適應，安藝雅想到中庭散散步靜心。
“那個……安同學？”
同班的一個男生忽然輕聲呼喚，神色緊張。
安藝雅腦海里沒有關于這名同學的多少印象。
小團體，和葉學姐和北川前輩以外的人，通常來找她，不外乎借東西，收班費，代老師轉(zhuǎn)告消息。
眼前男生的目的顯然不再此列。
緊抿的唇似乎有什么急事要交代，卻在大庭廣眾之下迫于壓力難以言明。
難道……男生目光懷著希冀，隱藏在緊繃的面龐。
安藝雅想起城西貨運站的戰(zhàn)斗前，暴力団對策三課三系的警員。
他們明知道有異能罪犯的埋伏，仍將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
安藝雅明白了！
鬼王會在主動邀戰(zhàn)，利用飛車黨迷惑她放松警惕相繼失敗后，采取了直接要挾人質(zhì)騙她進埋伏！
卑鄙！
“安，安同學？”
男生被安藝雅突然展現(xiàn)的凌厲目光嚇到，支支吾吾：“能，能請你到天臺去一陣嗎？我有，有事情要和你說……”
天臺？
呵，敵人還真是無知，以為開闊明亮的室外就能削弱她的異能優(yōu)勢。
殊不知，在陽光觸及的地方，安藝雅的力量是源源不斷的。
她殺氣騰騰來到天臺，男生小心跟在后面。
沒人。
安藝雅看向那名男生：“是誰威脅你把我?guī)磉@的？”
“沒有誰，是，是我，安同學！”
男生忽然立正，鞠躬，伸出手。
“安同學，我喜歡你，請和我交往吧！”
正午的熱風靜靜吹拂。
安藝雅略長長的發(fā)梢在空中凌亂。
“那個，額，不好意思，同學……”她第一次面臨這種情況，完全沒有經(jīng)驗該說什么。
你的名字叫什么——不對不對，這不就暴露自己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嗎？太失禮了！
為什么喜歡自己——這個拒絕的意味好像有點模糊。
請讓我考慮考慮，馬上給你答復——嗯，趁機用手機發(fā)短信問北川前輩。
安藝雅打定主意，正要答復。
對方什么時候走了？
等等，她好像說過‘不好意思’
安藝雅無奈撓了撓頭。
今天上午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事??？
她苦惱走到天臺的網(wǎng)格護欄。
要不，明天還是別化妝了。
但真桐醬她們會覺得奇怪吧？
而且，上午還答應她們，周日去市中心……
啊咧，怎么就答應了？
少女秀發(fā)紛亂揚起。
上午的一切變得奇怪。
心里有什么一直壓抑的東西蔓延開來。
要不，明天還是別化妝了。
退回到安藝雅習慣的生活。
不嫉妒，不貪婪，平平淡淡的生活。
風吹云散。
似乎是偶然，安藝雅避開缺少云層過濾的刺眼陽光，視線落在綜合樓與教學樓的空中連廊。
北川前輩搬運著印刷好準備發(fā)放各班的新一期?？?p> 和葉學姐手里捧著較少的一沓。
追求美好的生活……嗎？
忽然，天臺安裝的音響躁動——
“各位同學，今天是五月X日，星期一，市立三高校園廣播電臺點歌欄目，第一首是……”
五月X日！
安藝雅吃驚拿手機翻找備忘錄。
糟糕！
……
午休結(jié)束，下午第一節(jié)課。
竹內(nèi)老師走進三年級B班教室，包括北川在內(nèi)的學生滿臉錯愕。
年紀輕輕未婚沒房，就老年癡呆記錯課表了？市立教師的生涯真是悲慘。
“你們數(shù)學老師家炸了?！敝駜?nèi)老師語出驚人，“他去醫(yī)院看家屬，兩節(jié)數(shù)學調(diào)到周六下午?！?p> 沖擊性消息掀起教室陣陣騷動，有人懷疑是極道火并，另一幫人推斷是異能犯罪波及，以及一波人郁悶周六放假前要上兩門數(shù)學。
竹內(nèi)老師雙手撐著講臺邊緣，板著臉一言不發(fā)，吵鬧很快平息。
到三年級第一學期，課堂內(nèi)容以復習為主。同二指禪打字，教室電腦開啟都要拜托學生的老教師區(qū)別明顯，竹內(nèi)老師僅在關鍵部分板書留下字跡勉強的思維導圖，其余一律拉下投影布放PPT。
后排靠窗的和葉真由被點名做課堂練習。
老同學的歷史水平，瞧她尷尬的小臉便知。北川早云也坐在后排，只是靠門，愛莫能助。
和葉真由一次次復讀題目，絲滑發(fā)梢糾纏在指尖。
旁邊同她玩得要好的損友，壞笑著一個勁慫恿選錯誤選項B。深諳損友脾性的和葉偷偷還以白眼。
排除掉一個錯誤選項，三分之一的正確率！
和葉前面是比良坂澪，指點可愛的后桌同學對大小姐輕而易舉。
只是大小姐掃一眼題，即低垂眉眼專注于自己的筆記，享受紗簾濾過的暖白陽光，恬靜側(cè)顏仿佛籠罩一層朦朧的圣潔。自然而優(yōu)雅的姿態(tài)，盡顯人體美學的曲線，儼然是大師繪筆下無可挑剔的藝術品。
誰又能想到圣潔之下，流淌著野原市三大極道之一，鬼王會的血液。
北川早云未能從比良坂澪處觀察出有效反饋，眼角余光注意到和葉朝他擠眉弄眼。
喂，動作也太明顯了！
趕緊豎直四只手指。
“老師，選C，1964年?！焙腿~釋然一笑。
笨蛋，是第四項！
第一堂課在枯燥講題答題中度過。
課間。
北川早云撕開包裝，咖啡粉傾倒入水瓶。
有人拍拍他的肩，回頭看，是安藝興。
仍是識破什么大秘密，自得之余忍不住到處宣揚的急切。
“你那朋友使的什么手段？我姐她好像真淪陷了。”
同安藝雅合作后，北川早云都忘了“朋友的戀愛咨詢”這茬。
“嗯？”
略感興趣的鼻音，足夠鼓勵安藝興繼續(xù)爆料。
“得從昨晚那本LALA文庫的新人賞作品開始，啊，那本開頭也是挺妙……行，行，這就說重點！”
安撫不耐煩的北川，安藝興直奔主題。
老姐今天居然化妝了！
“她以前連防曬霜都不抹！”安藝興剛發(fā)現(xiàn)北川手里卷成一束，在水瓶攪拌的包裝袋。
他湊近瓶口，猛抬眼。
“你冷水泡咖啡？”
“溶得慢點而已。”
學校教室沒裝空調(diào)，頭頂銹跡斑斑的吊扇，調(diào)大功率便止不住搖晃，叫人害怕冷不伶仃砸下來，電工說更換最快得第二學期。
持續(xù)升溫，摸到初夏門檻的日子，喝熱咖啡太折磨。
北川早云見嫌棄如此異端咖啡飲用法的安藝興，回到“戀愛事件?！?p> “那家伙最近沒找我，不大清楚進度，但，化妝就算戀愛，未免也太草率，再說，女生愛美是天性?！?p> 安藝興故作高深瞇起眼，食指囂張搖曳：“你有所不知，我問老姐今天怎么突然化妝時，她緊張要死，都不敢看我！”
上課預備鈴響了。
“先走了，回頭說！”
安藝興消失在樓梯口，北川早云細看瓶里咖啡的漩渦緩緩平靜，小呷一口。
……
下午放學。
咖啡濃香鎖在筒燈投射的暖黃里，飄不出裝修古典，實際上變得古舊的平凡小店。
門把懸掛小木板原寫著“本店謝絕棋牌、桌游、香煙”，已經(jīng)換成簡單的“OPEN”木牌。老板洗去格調(diào)，想吸納大鶴町附近廠里年輕人的金錢俗氣。
奈何廉價網(wǎng)吧的泡面可樂更誘人，年輕人不來，咖啡店之前的主顧日漸稀少。大鶴町電車站繁忙依舊，一個丁目外，咖啡店埋沒于聯(lián)排的自建洋房，棚屋和靜靜的櫸樹。
同在商店街上年紀的店主，零散來坐坐，于是菜單添了咖喱料理，意面，煎牛排。古典交響樂不放了，改成在墻上醒目位置裝臺大屁股顯像管電視。
“咖啡店為什么沒有茶呢？”北川早云把菜單翻來覆去。
安藝雅要把咖啡店兼職的工作交接完畢，再辭職，避免給店長帶來困擾。
“前輩，咖啡店沒有茶不是很正常嗎?！?p> “那為什么有牛奶，冰淇淋，威士忌”
“都是調(diào)料?！?p> 安藝雅彎腰調(diào)整工作圍裙系帶，秀發(fā)沿雪頸滑進寬松領口里的白嫩，她一并解釋各種調(diào)料與各種比例調(diào)試的咖啡。
這間小店里，濃縮咖啡加水就算美式，加牛奶、奶泡變成拿鐵，添巧克力、牛奶、鮮奶油混出摩卡。
北川早云指著手沖特調(diào)：“我不是很懂咖啡，就這吧。”
安藝雅不理會北川早云遞出的鈔票。
“我請，我說過的。”
她柔弱垂眼里，倔強并非一閃而過，而是久久在瞳孔表面泛著光澤。
居然是認真的？北川早云收回錢，還以為是和葉有棲那種玩笑話。
濕潤貼合濾杯濾紙，手頭上忙活，安藝雅不說話了，手磨咖啡粉燜蒸在濾杯。
最后一段注水萃取時，北川早云開口:“秘密，我不多問，重要的是你能解決就好?！?p> 少女手一抖，水灑出到吧臺。
“秘密？”安藝雅端上香味濃郁的飲品，放下就走開。
北川早云只用小勺不斷攪拌，看水汽蒸騰，隨和悠閑。
“藝興誤會你在談戀愛，嗯，不用驚訝，你的表現(xiàn)讓他起疑了……”
安藝雅去擦拭水漬，幾秒后不吭聲去清洗器皿，北川不追問，繼續(xù)攪和熱咖啡。
“我相信你能處理好的，就不多嘴，如果有需要，我隨時能幫助?！?p> 擦拭手上水漬的動作緩了緩，少女抬起頭，大概在想接下來的事務，可她在店里兼職超過一年，沒道理猶豫。
窗外天色暗淡，安藝雅去開內(nèi)嵌的大功率面板燈，一盞，不夠亮，再開兩盞，太亮浪費電，又關一盞。
杯里飄升的霧氣愈發(fā)稀疏，北川早云慶幸店長不在，否則看到冒失的后輩無頭蒼蠅般亂竄，對血壓指數(shù)有害。
咖啡一口悶，挎包帶上肩，他該回去了。
“前輩。”挎包被拉住，安藝雅手里還拖著掃把。
唇瓣相互研磨，她艱難開口：“昨天日子很特殊?！?p> “有提示嗎？”
“前輩和我都認識的人?！?p> 北川早云抬頭望天花板，交叉雙臂，指尖斷斷續(xù)續(xù)敲打手肘，又猛掐軟肉，得出意料之外的答案：“安藝興？”
“最近一直很忙?！?p> 垂落劉海藏不住少女眼神的沮喪
“午休聽廣播才想到，忘了他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