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宏含著眼淚默默吃完飯,羅媽悄悄給他使眼色,“晚上籃球場放電影,你去找葉歡玩吧?!?p> 羅宏一聽,挨罵那茬兒瞬間給丟到腦后,嘴一抹就朝樓下跑。
外面天已經(jīng)擦黑,籃球場上的燈光全都打開了,照得球場像白天一樣。放電影的工作人員正在球場一側(cè)牽繩子、搭銀幕,旁邊圍著一群好奇的小孩。
羅宏噠噠噠跑過去,可走近了卻沒見到葉歡等人。
球場上的人陸續(xù)多了起來,吃過晚飯的男女老少端著凳子爭先恐后開始占領(lǐng)著最佳觀影點,前排排的滿滿當當,烏泱泱像城墻一樣。
羅宏繞過人們,跑向球場另一邊。這邊是用水泥砌成的五級看臺,足有兩層樓高。平常時用來看籃球比賽,放電影時可以當座位。看臺中央孤零零矗立著一間小屋,露出比磚頭大不了多少的一個洞口,形狀酷似炮樓。炮樓旁邊圍滿了小孩子,上躥下跳,大呼小叫,像到了花果山。
羅宏一眼就瞅見葉歡、易曉宇,三步并兩步就跑了過去。卻不想那里人太多,他根本擠不過去。他索性爬上更高一級臺階,這才看到葉歡正騎在易曉宇肩上,把頭伸得老長,朝炮樓里面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羅宏踮起腳,見炮樓后面開了一扇門,工作人員正在里面安裝放映機呢。那巨大的圓盤、長長的膠片、如同炮筒一樣架起來的放映機,對于只見過收音機、手電筒等家用電器的羅宏來說,就像外星科技一樣神秘。
葉歡看見了羅宏,大聲喊:“宏,我們一起進去玩……”
羅宏還沒反應(yīng)呢,眾猴兒一聽急了。這么好的事兒,哪能讓你搶了先?一擁而上向炮樓的后門擠過去。那工作人員見勢不妙,哐啷將后門關(guān)上。
“誰也不準進去!哪個敢進去,就抓到派出所去!”
派出所對眾人的震懾力還是十分明顯的,葉歡等人只好悻悻而出。
球場上的燈光忽全部熄滅,皎潔的月光照在球場上一張張興奮的臉上,像披上一層銀色的面紗。接著,一道四方形的光柱從炮樓射出,打在銀幕上。
一眾小屁孩兒登時又興奮起來,在那個洞口下面跳著,蹦著,試圖把自己的手投在銀幕上。很快又引來一陣斥責聲,一陣打罵聲和一陣比狼嚎還難聽的哭聲。
電影開演,眾人才安靜下來。羅宏他們噔噔噔跑到前排蹲下,可沒過幾分鐘就沒勁了。
“啥啊,不是打仗的片?!?p> “我媽說放的是廬山煉,估計是講煉鐵的?!?p> “煉鐵的?那有什么好看的……”
“去去去,一邊玩去,別打擾我們看電影?!贝笕藗兿訋讉€孩子吵,把他們趕開。
羅宏等人只好跑到一邊,在地上抓土狗子玩。那土狗子又叫螻蛄,足有指頭粗細,長著一對毛絨絨的螯足。它們平常時都躲在土里,今晚這燈光把球場照得像白天一般,它們?nèi)笺@了出來,圍著燈泡飛啊撞啊。可燈一下子又全熄了,它們突然失去方向,只好落在地面,成為孩子們手中的玩具。
羅宏和易曉宇玩得起勁,葉歡卻不知跑哪兒去了。過了好一會,才神秘兮兮地跑回來。
“走,帶你們看好玩的?!?p> 羅宏、易曉宇跟著葉歡,躡手躡腳繞到看臺的最后面。那球場的看臺依山而建,最后一級看臺后面就是山坡和草叢。葉歡帶他們鉆進草叢,像真正的土狗那樣爬了一段,才探頭出來。
銀幕上正放著周筠輕啄耿樺一幕,如癡如醉的觀眾發(fā)出“哇”的叫聲。而最后一排的最外側(cè)角落,一男一女也應(yīng)景般躲在暗處親熱著。他們以為這個地方神不知鬼不覺,哪知道草叢里還藏著活小鬼呢。
葉歡等人在草叢中指指點點,吃吃捂嘴笑著。那兩人頓時驚覺,女孩一把推開小伙子,捂著臉彎下腰。小伙子惱羞成怒,起身沖了過來。
葉歡見被發(fā)現(xiàn),站起身沖著那小伙子扮鬼臉,“羞羞羞,吃口水……”待那人快到跟前,才向山坡上四散跑開。
幾人大呼小叫爬上山坡,興奮勁還沒過去。葉歡指著旁邊單元樓,“娜娜不是在這兒住嘛,我們叫娜娜下來一起玩吧?”
不待商議,葉歡就扯著嗓子沖著樓上喊起來,“娜娜,下來玩!”
“來了!”樓上傳來傅娜娜稚嫩的聲音,可是從窗戶探出頭的卻是娜娜媽?!澳饶冗€在吃飯,你們先去玩吧!”
“噢,那我們走了。謝謝阿姨!”
幾人正準備走,就聽娜娜大聲叫著“不要!”,接著又傳來她媽媽的喊聲:“娜娜別跑,把飯吃完再……歡歡,你們等下我們娜娜,就下去了!”
不到一分鐘,樓梯上就傳來蹦蹦跳跳的腳步聲,“我下樓了,等等我。”
葉歡本來還慢慢地走,此時卻拉著羅宏、易曉宇跑了起來,邊跑還邊喊,“追不上,追不上……”
一個扎著麻花辮的小女生從樓道里跑出來,見葉歡等人跑遠,越發(fā)著慌,一個臺階踩空,摔倒在地,哇地就哭了。
葉歡、羅宏停下腳步,對著娜娜刮著臉皮,做著鬼臉,“哭鼻子,羞羞臉”。
易曉宇卻停下腳步,轉(zhuǎn)身跑回去把娜娜攙扶了起來,還像模像樣地拍了拍娜娜的膝蓋,“摔著了嗎,還疼嗎?”
娜娜嗚咽著低頭,“我的新裙子……臟了……”
幾人這才注意到娜娜頭上扎著紅色蓬蓬紗的蝴蝶結(jié),穿著一條紅格子短裙,腳上是白色的布鞋。再看看他們自己,穿的背心滿是窟窿,短褲一色兒的灰藍色,一看就用舊工作服改出來的。就這,還要么短一截,要么補丁摞補丁。腳上的塑料涼鞋不是缺邊就是沒袢兒,拿根鐵絲將就系著。
葉歡、羅宏倒一點不覺得自己寒磣,見易曉宇和娜娜貼在一起,起哄起來,“小易娃,坐門墩,娶個娜娜做媳婦,噢……”
娜娜一聽,哭的更大聲了,“壞歡歡,不跟你玩……”
樓上又傳來娜娜媽的聲音,“歡歡,你又欺負我們娜娜,看我明天不給你媽說!”
葉歡沖著樓上直擺手,“不是我,她自己摔的。”
“娜娜,不哭了。我跟歡歡說,我們一起玩?!币讜杂顒裰饶取?p> “歡歡太壞了,我不跟他玩了。”娜娜哽咽著,隨手抓起地上的土坷垃就朝葉歡丟了過去。
葉歡隔得老遠聽到了,更大聲叫道:“小易娃,媳婦不聽話,你還不管她……”
易曉宇一聽,索性也抓起土塊扔了過去。
那邊葉歡大呼小叫,“小易你個叛徒……哎呦,羅宏你別拉我褲子,我褲子都拉掉了……”
娜娜聞聲破涕為笑,也加入戰(zhàn)團。幾個孩子追打著,在草叢中竄來竄去。一時間樹葉泥土亂飛,歡聲笑語齊舞。
突然,娜娜“媽呀”叫了一嗓子,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一邊哭一邊發(fā)著顫音喊:“快來救救我,這是什么東西?”
眾人忙湊上前,定睛一看,只見娜娜腳背上趴著一個拳頭大小、黑糊糊的東西。光線太暗也看不清楚是什么,只看到那東西還在動。
葉歡等人還沒想好該怎么做,易曉宇就一把抓住那東西給扔了出去。
“什么玩意兒?!”葉歡、羅宏大眼瞪小眼。
“沒啥?!币讜杂钷D(zhuǎn)身安慰娜娜?!皠e怕,癩蛤蟆,不咬人?!?p> “哇……”娜娜一聽,頭也不回,哭著就回家了。
葉歡和羅宏面面相覷。癩蛤蟆不是有毒嗎,小易連它都敢抓?膽子也太大了。
羅宏剛準備問小易是啥感覺,樓上窗戶嘩啦打開,傳來娜娜媽氣勢洶洶的聲音:“歡歡,你們好好玩一會兒不行,非把我們娜娜惹哭!”
葉歡挺大聲回懟回去,“不是我,是她自己?!?p> “還說不是你,好好地憑什么她就哭了……”
“是她自己跑到草堆里,結(jié)果弄個癩蛤蟆,跟我啥關(guān)系……”
兩人正隔空交流著,那邊電影卻已經(jīng)散場了,眾人從籃球場溜達回來,好奇地駐留在樓下,興致勃勃繼續(xù)看這場熱鬧。歡歡媽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揪住葉歡的耳朵,照著屁股就是一巴掌,聲音之響直沖上四樓。
“叫你惹事,叫你還欺負別人!”
葉歡掙著,“不是我,不是我……”
歡歡媽哪兒容許他反抗,拉過來又是兩巴掌,“還敢犟嘴,還不承認……”
易曉宇忙勸解說:“真不是他,是我……”
歡歡媽楞了一下,手松了些。葉歡猛地掙開,撒腿就跑,哭著喊著:“你打死我算了……”
歡歡媽卻也不追,只是看了看樓上,輕輕“哼”了一聲,轉(zhuǎn)身就走。
周圍看熱鬧的人四散離開,有熟識的小孩見著羅宏、易曉宇兩人,又湊上來戲耍著。不知玩了多久,他們正準備回家,卻見歡歡媽走來,“咦,歡歡沒跟你們在一起玩?”
兩人搖搖頭。
“你們看到歡歡去哪兒了嗎?”
兩人還是搖頭。
歡歡媽走開,大聲呼叫著歡歡,臉上有驚惶之色。
兩人互相看了看,葉歡沒回家,會跑到哪里去?他們幾乎同時想到了一個地方,不約而同朝籃球場跑去。
這個時候籃球場燈光全無,已是空無一人。兩人圍著球場、看臺上下跑了幾圈,都沒有找到。
難道葉歡不在這里?
易曉宇眼尖,看到炮樓的放映口下面不知什么時候多出了好多塊磚頭,摞成樓梯的樣子。他倆相視一笑,一前一后爬上放映口,鉆了進去。
外邊月色皎潔,那放映室里面卻伸手不見五指,他倆貿(mào)然跳入黑暗中,一時間誰也不敢動。
“……有人嗎?”羅宏顫巍巍地問。
角落里傳出歡哥的聲音,“你們來干嘛?”
兩人長吁了一口氣,摸索過去一左一右坐在葉歡的旁邊。
“怎么?許你來不許我們來?”羅宏說。
“就是。”易曉宇幫腔。
葉歡沒說話,一片漆黑中,只聽見三個人的出氣聲。
“你用手抓癩蛤蟆,不會中毒吧?”葉歡實在忍不住好奇。
“我也不知道,開始我還以為是只青蛙,抓起來才知道是癩蛤蟆。”易曉宇也挺無辜。
“那你的手怎么樣?癢嗎?”羅宏很好奇。
“不癢,歡歡你癢嗎?”易曉宇問葉歡。
“我?為什么?”
“我抓你的那只手就是抓過癩蛤蟆的手。”
“我X!”葉歡跳起來把手甩開。
羅宏噗哧笑出聲來,隨后是易曉宇,然后葉歡也笑起來,越笑越覺得好笑,大家前仰后合,樂不可支。笑聲在放映室里回響,天花板上的灰都撲撲落了下來。
過了好大一會兒,大家才停下來,又聽見地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羅宏有些害怕,“這又是什么東西?”
易曉宇細細聽了會,“可能是條蜈蚣,沒事兒。”
羅宏感覺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能夠發(fā)出這么響聲音,那該是多大一條蜈蚣啊,這怎么會沒事兒?他發(fā)著顫音提議道:“里面不好玩,要不我們出去吧?”
易曉宇應(yīng)聲站了起來,看來他嘴上說沒事,其實也是色厲內(nèi)荏。
葉歡卻沒動,只是悶聲說:“你們別亂動,它就不會亂動?!?p> 這份鎮(zhèn)定,讓羅宏頓生敬佩,雖然葉歡說的話一向都不怎么可信。
易曉宇以為葉歡還在慪氣,就勸慰他:“走吧,你媽在到處找你?!?p> “對啊,咱們回去吧,要不我爸也要找過來了。”
葉歡很郁悶地說:“你以為我不想回啊。我去開門才發(fā)現(xiàn)門是從外面鎖住的,根本打不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