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藻蛙人遠比表面看到的更厲害，近距離無害地相處，很容易讓人類放松警惕，以為他們不過是能適應水壓和黑暗的水生動物，長期地球霸主的身份讓人類變得和綠毛鸚鵡嘴里說的愚蠢自大一樣。
直到——以太他們走到不知何處的地方，總會突兀地出現(xiàn)一個激流通道，這個真實情況才再次被重視起來。
要么自負，要么自卑，人類很容易從一個極端跑到另一個極端去。
“該死的，他們太厲害了，沒有監(jiān)視器，沒有手機，沒有攝像頭，卻能知道我們的路線，他們是怎么做到的？”大衛(wèi)忍不住絮叨起來。
扎爾布嘆著氣說：“我們還想滅了他們，真是癡心妄想?！?p> “打不過就加入他們唄?！?p> 雅琪說：“反正我們知道這里就是海洋之心，這里沒有什么傳說中的主宰者。”
“那我們要到哪里找到主宰者？不然就回不去了?！庇衫f。
大衛(wèi)冷冷地說：“誰會在乎你回不回去？就算回去了，我們現(xiàn)在這個樣子，他們能接受嗎？又或者，我們不知道這里離地球有幾千光年還是幾萬光年？時間是更長還是更短？你在乎的人是活著？還是死了？”
一連串來自沒頭沒腦發(fā)自肺腑的追問，把大家說懵了。
保羅茫然地問：“那你們到底是回？還是不回地球？這個問題扯了多長時間了，怎么現(xiàn)在又開始扯了？”
“我想認慫。”
扎爾布說：“至少在水底，我是干不過他們的。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雅琪無奈地說：“現(xiàn)在說這些有什么用？我們還有回頭路嗎？就算在阿土阿巴星球上居住下來，就一個魔方島，人會莫名其妙消失，又另外抓來。這樣不穩(wěn)定的社會結構加上根本沒有出生率的種群，你們覺得在這里能長生不老？還是能成仙呀？”
“對，對，別叨叨了。繼續(xù)吧，反正都是死路一條，死痛快些也好?！?p> “不對，不對，你們別老是把死啊活的掛在嘴上，我覺得無論在地球上還是在別的什么星球，人生就是個體驗過程，過得跟別人不一樣總是好的。”
這句胡話不知道是誰說的，話音剛落，刺激的體驗就來了！
螢光蟲不知從哪里突然冒出來，自救小隊感覺像是中了埋伏，上次見到這個玩意兒，就被帶到海洋之心的空間來。
雖說都在海底，但菌藻蛙人的海底世界已經(jīng)和外面冰冷陰暗的海底世界完全不一樣。
有光、溫暖和社會結構，完全是一番海底桃花源的景象。
他們被螢光蟲帶領到巨大的銀色操作臺前，一些菌藻蛙人，從外形上看，都是年青的“智族”正在忙碌。
“這都是些什么呀？”扎爾布問。
大家涌到操作臺前時，大衛(wèi)不小心撞到了一個菌藻蛙人，但他似乎什么感覺也沒有。
疑惑地伸出手去碰了碰菌藻蛙人，我滴神呀，這個全息投射影像也做得太逼真了吧，跟真的一模一樣。
大衛(wèi)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左右開弓，左手摟右手抱，雙臂合圍。
果然不出所料，啥也抓不到。
大衛(wèi)怪異的舉動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人人去戳身邊的菌藻蛙人，連操作臺都是影像。
可是這和人類做出來的影像真是天壤之別，一點瑕疵都沒有，他們移動時，連身邊的水紋都逼真到和他們無差別。
螢光蟲子緩慢聚在了自救小組面前的操作臺上，光芒已經(jīng)微弱，柔弱透明的六只腳朝上收攏，一動不動。
由拉用手輕輕觸碰它們，發(fā)覺它們正在死去。
虛擬的菌藻蛙人把蟲子們一一排列到銀色的操作臺上，由拉看到不同顏色的光從操作臺的環(huán)形帶里發(fā)散出來，照射著毫無反應的蟲子們。
八個菌藻蛙人的長須相連圍個大圓圈，像在進行劇烈的爭論。
由拉覺得過去了很長時間，菌藻蛙人只是長須相連地沉浮，紅色、藍色、黃色的光照射著蟲子，沒有任何復活的表現(xiàn)。
也許這類不明原因的突發(fā)性死亡經(jīng)常爆發(fā)，菌藻蛙人顯得不太慌亂，除了虛擬菌藻蛙人參與救治，真實個體依舊在各自巢穴中忙碌著。
由拉感到悲哀，無可挽回的悲劇一直籠罩在它們心里，就如同死亡的陰影籠罩在人類頭上一樣。
大衛(wèi)的感受跟他完全不一樣，還開起了玩笑：“我感覺我們就像一群旁聽生，人家都不愿意真實出場，搞個線上教學敷衍一下?！?p> “他們?yōu)槭裁唇o我們看這個？”雅琪問。
露西說：“可能想讓我們了解他們目前遭遇到的困境?！?p> “給我們看有什么用？我們連他們的蛙衣都造不出來，離開他們，我們就得死。難不成要培養(yǎng)我們上大學啊。”扎爾布冷冷地說。
這個場景讓由拉想起很久以前，一向身體健康的爸爸突然生病住院，還進行了一場大手術，媽媽把他交給奶奶，日夜在醫(yī)院里伺候爸爸。
等爸爸出院以后，一天中午，爸爸斜靠在沙發(fā)上看書，他悄悄坐到爸爸身邊，陽光照耀著爸爸年輕的臉龐，他不相信病魔會帶走最親愛的人。
“爸爸，你和媽媽可以永遠不死嗎？”
“傻兒子，你為什么會問這個問題？”
“爺爺奶奶說，人都會死的。我不想你們死?！?p> “哈哈，人們都會死的，就像秋天的樹葉落下樹干，就是為了給春天的小樹芽騰出生命空間?！?p> “我害怕死?！?p> “我們都害怕死?？墒侨绻祟惒粫劳觯蜁涌膳??！?p> “為什么？”
“年老的有經(jīng)驗的人類就會抑制年青的莽撞的新生命，人類就不會發(fā)展了。哈哈，現(xiàn)在我們考慮這個問題都還太早了，還是好好享受生活的樂趣吧?！?p> “爸爸，死了以后我們會去哪兒？”
“兒子，再過幾十年你才會真正面對這個問題的?！?p> 由拉現(xiàn)在也不用思考這個問題，他很想把跟爸爸的對話告訴菌藻蛙人，生命本身才是星球的主宰，每個生物物種只是生命向前奔騰不斷被剔除、淘汰、替代的個體。
個體的生存過程，是為了生命本身提供滋養(yǎng)的成分，代謝完成，即可死亡、消失，騰出更充裕的空間給積累經(jīng)驗、充滿活力的新個體。
可是，如果再也沒有新個體出現(xiàn)，死亡意味著什么？
不久以前，有個非常了不起的地球人說，人類目前遭遇最可怕的問題是人口崩潰，人口替代率過低，會造成人類毀滅性的打擊。
大家都哈哈一笑，我們有七十多億人呢。
你不要胡說八道嚇唬人。
滅絕。
是的，菌藻蛙人思考的是滅絕，不是個體死亡。
這種事輪到哪個物種身上，都會變得歇斯底里和不擇手段。
銀色操作臺上連青煙都沒冒，螢光蟲就被分解了，就像沙雕散開一樣，連沙子都不見了。
雅琪想上前去摸摸，以確定眼睛看到的境況是否真實。
露西一把扯住她，說：“操作臺上有大量射線，你看不到，人類一靠近就會被穿透的?！?p> 雅琪滿臉疑惑：“什么都沒有啊?！?p> “小姐，人眼可見的光線是很有限的，人腦能感知的東西也很少。在宇宙中存在大量看不見摸不著能穿透肉身的射線和暗物質(zhì)。”
“可這里是海底啊?！?p> “菌藻蛙人已經(jīng)能夠掌控這些射線了，他們的蛙眼和感應器能看到感知到這些。他們的感官接收范圍是人類的好幾倍。”
“??？你怎么知道？”大衛(wèi)說。
“我和以太都知道?！?p> 露西說：“我的技能提升是不受環(huán)境影響的，越是知道得越多，人類越渺小無力。”
“什么情況??？”扎爾布討厭再聽到關于人類比螞蟻都不如的論調(diào)。
“只是就自身能力來說，目前就是這么個情況。但是如果機緣巧合和我們未開發(fā)的大腦突然被全面開發(fā)，加上我們的技能，說不定能達到我們想要的目的?！?p> 以太補充著，伸出手緊緊握住有些情緒失控的露西。
說話間，操作臺上又沒來由地冒出東西來，是些氣泡狀的東西，像散落一地的透明豌豆。
“什么東西？哪里來的？”
年紀最大的保羅也驚詫了。
以太說：“可能是利用一些蛋白組織或者原子，在高熱高壓下制造出來的生命，這個在宇宙大爆炸的學說里也有人預想過?！?p> “制造生命？！用什么制造的？”
由拉看過許多生物進化的科幻片，用啥啥雜交、人工干預或者物流學改變性狀，無外乎這樣，可是都是有原料和人工、時間在里面熬煮的。
眼前這個，清不見白不見的，完全沒有基礎原料呀。
用空氣？不，海底空氣也稀薄。
用水？
用什么鬼造出的生命？
是什么生命？
透明氣泡快速成長，就像科教片128倍快放一樣，倏忽一會兒的功夫，操作臺上爬滿了新鮮活潑、生命蓬勃的螢光蟲。
“這，這是重組吧？剛才死了一批，現(xiàn)在出來一批。”
“我關心的是怎么弄的？”
“誰知道怎么弄的？”
螢光蟲爬開，四散消失。
操作臺中央有暈紅的光圈，大家注意到還有一只螢光蟲沒有爬走，接著呢，光圈移開，移到哪里，哪里出現(xiàn)一只螢光蟲，都不用長，跟母本一模一樣。
保羅舌頭都打結了：“這，這是復制吧？太恐怖了，我可不想要無數(shù)個一模一樣的復制品。”
“這不是我們小時候看的聚寶盆嗎？往里投什么，就無限的冒出什么?！?p> 由拉看得呵呵一樂。
“既然菌藻蛙人這么先進，為什么還面臨滅絕的危險？上來復制一個，不就完事了？”大衛(wèi)問。
一句話如同一道閃電，擊碎了虛擬菌藻蛙人，正在熱烈討論的全息影像消失，連操作臺都消失了。
四周陷入許久未感受的黑暗、濕冷，重返困境幾乎讓雅琪崩潰了。
她哭叫起來：“讓我們離開這里！我害怕，我要回家，我受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