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武回到侯府,坐在空蕩蕩的廳堂之中,腦海里滿滿地全是剛才的畫面。
他見過不同的李妟,溫婉大方的,冷酷凌厲的,咄咄逼人的,洞察秋毫的,武藝奇絕的,甚至帶有狡黠心思的李妟,他也感受到過……只是,他從來沒有見過流淚的李妟。
剛才那一滴淚從她一眨不眨的眼睛中流下來,仿佛直接滴到了他的心頭,讓他的心瞬間炸裂。
他震驚,慌張,心痛,而又懊悔。
自己是去做什么的?當初不是想要稱贊并感謝她嗎?怎么會演變成這個樣子?
難道是因為自己偽裝得太久,已經(jīng)不知不覺變成了真的橫惡之徒?
劉武仰面閉了閉眼睛,又重重地嘆了一聲。
而她的淚,像她的人一樣,不是那么淺顯直接,似乎承載著深深的痛苦,承載著久遠的回憶,是什么呢?是否與她常年刻苦訓練武藝與心志的原因相同,是否與她一直拼命追查幕后真兇的原因相同……
一旁的姚安默默地擺上了晚膳。
訓鷹人帶著小鷹大步走了進來,但看到鴉雀無聲的場面便改成躡手躡腳的慢步,靠近了展肅,在他的耳邊低語了一番。
“殿下,”展肅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稟報道,“獄卒發(fā)現(xiàn)嚴桀自盡,華犀檢查了他和周盛兩人的尸體,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可疑痕跡?!?p> 這是對手知道再也不需試探,所以殺了人滅了口,并且不留任何破綻了。
劉武聽得清楚,想得清楚,只是提不起任何精神回應展肅他們。
“怎么回事?”訓鷹人低啞著嗓子偷偷問展肅。
展肅搖了搖頭,他的心中也是疑惑不已,去時意氣風發(fā),客舍中更是精神百倍,回來之后就變成了這樣。
姚安卻帶著頗有深意的笑容湊了過來。
“剛剛殿下是去探訪李女郎了?”他低聲問道。
“是?!闭姑C低聲回答。
“可有聽到他們的對談?”
“沒有,我們都在門外,只聽到殿下他們二人你來我往,談得甚是熱烈?!?p> “嗯,”姚安瞇著眼睛點點頭,“你們太年輕了,猜不出什么情況也實屬正?!?p> 咦?他的意思好像是他猜出了內情?
展肅和訓鷹人的頭向他靠攏得更近。
難得兩位英明神武的侍衛(wèi)現(xiàn)在以他馬首是瞻,姚安嘿嘿一笑:“注意看好啊——”他先轉頭看向梁王,配合著梁王豐富的表情道,“嘆息一聲,表示——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凝眉沉思,表示——當時我都說了什么?嘴角下彎——委屈啊委屈,我又不是那個意思;重重地吐氣——她為什么不理解本王呢?眉眼低垂——怎么辦呢?看看……又來一遍……”
“噢……”展肅與訓鷹人了悟,紛紛點頭,“真的好像是這么回事啊!”
展肅直接給了姚安一個大贊的手勢。
訓鷹人見氣氛并不是那么低沉了,轉了轉眼珠,突然叫了一聲:“不是大事!”
聽令的小鷹“呼”地展翅飛起,在不甚寬闊的屋內便要翱翔起舞。
不得不說,這一聲還真起了作用。
梁王瞬間有了生氣,猛地抬眼看向小鷹。
一見這架勢,訓鷹人卻有些慌了,忙道:“不是……大事不妙——快跑!”
案上的一只雞腿被梁王隨手拿起“嗖”地襲來。
畢竟訓練有素,小鷹即隨著訓鷹人飛出了廳外,只不過幾根沒有反應過來的軟|毛留在了空中,悠悠輕舞……
坐在馬車中的李妟,同樣心緒不那么平靜。
一路追查至此,每個案件必然都與使團案的幕后相關,只是,現(xiàn)在可以看出這些出面犯律之人皆是被利用,無論案件破與不破,似乎都無法觸及穩(wěn)居幕后的那個中心。
這一次周盛的那個侍衛(wèi)長是否能成為線索讓梁王繼續(xù)追查下去,主動權可能仍在對方手里……
梁王……
想到那個倨傲無禮的家伙,李妟就感到額頭疼。
難道自己的一點勸諫就值得他如此激動地反擊嗎?
而他那么氣勢洶洶,那么聲色俱厲,可是……
最后,他又為什么會突然倉皇無措,甚至有些狼狽地離開?
難道是因為……自己落了淚?
李妟只感到懊惱與羞憤,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幸好兩個婢子正透過窗簾的小|縫兒向外張望,沒有察覺到她這難得的表情。
本以為經(jīng)歷了這么多殘酷的災難和痛失,自己不會再輕易流出眼淚,但是沒想到僅僅一個責難就讓自己的堅強瞬間潰散。
是自己變|軟弱了還是面對權貴而怯懦了?
無論如何,之后必須時時刻刻檢討,必須時時刻刻重新磨練自己才好……
馬車輕駛,離高景越來越遠。
路旁的村落小路上,正停泊著幾輛滿載著貨物的馬車。
“主人,”一身粗布衣衫,車夫模樣的寬總管走到中間馬車的車窗下,低聲道,“梁王拒不與周盛合作,多藏的這幾日是為了讓太子立功?!?p> 車廂中沒有回應。
“唉,”寬總管嘆了一聲,“看來是他們兄弟齊心,偽裝了這么久,”他看了看車窗,“主人,那么接下來……”
“通知孟雄做準備吧……”
車廂內傳出的聲音雖然與往日一般清冷,但是寬總管卻感覺到,主人竟流露出從未有過的沮喪情緒。
也的確令人憂慮重重,梁王的選擇讓雙方都不得不陷入了更危險的境地……
京城,接到皇帝御令的劉啟也在輕嘆。
“先生,父皇竟然對周盛的家眷沒有任何責罰,且為他的兒子保留了爵位,待成年后承襲?!?p> “殿下,功臣之后這般逆舉一定讓陛下心中難安,依陛下的仁義,他一定不會借此敲打,反而會厚待有加?!?p> “是啊,父皇命我再次對大陵蕓氏尋個理由予以厚賞?!?p> “這……”晁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也是應該如此。”
“嗯,厚賞那些為大漢舍命的家族,我也沒有任何意見。只是,父皇越仁慈,大漢……”劉啟又嘆了一聲,“按照那些人的部署,阿武如此重要,他們一定不會放棄對他的謀劃?!?p> “是啊,殿下,那些人現(xiàn)在應該完全明白了梁王殿下對您的忠心,誘降不成,有可能會采取更激烈的手段,屬下會令東直班加大力度探查與防衛(wèi)?!?p> 劉啟點了點頭,又看向晁錯緩緩道:“不過……阿武行|事還是欠缺了一些格局,以后遇到的事只會越來越兇險,應該有人在他身邊予以提醒才好……”
晁錯一愣,太子的意思是,有些話他不適合提醒梁王,需要另找他人?
是自己嗎?可是以自己與梁王的關系,應該更加不適合……
再看太子卻是一副早有打算的神情,晁錯的心中隱隱有些莫名的驚慌。
“青鳥……如何?”
雖然東直班內皆是暗探,但是隨著在各地活動的時間久了,暗探的身份并不能做到絕對保密,所以,東直班內還有一小部分人并不在冊,也不與其他人有任何聯(lián)系,只接受太子和晁錯的直接命令。
青鳥便是其中之一。
太子要將青鳥派到梁王身邊……晁錯不可能反對,但也沒有表示出贊成,而是毫不掩飾的深深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