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人心叵測,”李妟緩緩道,“但很多時候卻都是有跡可循……”說著,她也并沒有起身,只是將先前拿來的竹簡緩緩展開。
文籬沒有特別在意她的動作,但是卻知道她正在繼續(xù)剛才沒有讀完的那一部分。
“靳亭遠在邊關犯案,您大不了只是一個他與操縱者之間的介紹人,想必這也是您在組織中大抵的作用,所以您的秘密便是您的訪客之中有一部分是組織里的人,而要將這類特別之人藏而不露,在醫(yī)館中最好的方法當然就是把他們作為普通的病患,”李妟掃完竹簡上的最后一個字,抬起頭看向文籬,“這卷記錄著病人詳情的診籍不會少了他們的名字?!?p> 文籬沒有任何反應,不肯定也不否定。
“您如此泰然,想必是知道如果我按照這些奇奇怪怪的患者名字去查,一定一無所獲……不過,文醫(yī)工您別忘了,我是拿到了靳亭的口供而來,將他來此的日期與這診籍一比對……”李妟的手指滑向一片竹簡,“還好,文醫(yī)工的診費如此高昂,讓這一日只有一位客人——‘佟越’,這便是靳亭吧,原來您使用了切音換字的方法?!?p> 李妟將手臂收回身前。
“這種方法在暗探中也常常用到,我們一般就是選擇一段足夠長的熟悉文字充當密碼,然后按照一定規(guī)律用它改變原字的讀音,再以新字代替,這只是尋常的文字注音游戲,非常簡單,困難的是這一段密碼文字是什么,天下文章何止千萬,如果一段一段地去試,恐怕要以年計?!?p> 文籬的眼瞼微動了一下,面上飄浮著虛無的笑意:“那便來不及了,你還有時間費盡心思地解密嗎?”
“解密是必須的,但不一定費盡心思……”
如果眼前之人只是初見時以為的普通小女孩兒,文籬一定會露出慈愛的笑容,甚至就算她是一名普通的官差,文籬也會不屑一顧。
但是,經(jīng)過剛才一番攸關生死的博弈,可見其思慮縝密,洞察致微,無不讓人驚嘆。
而此際仍在生死一線之中,她竟能鎮(zhèn)定地還去想什么密碼,這份定力,這份戰(zhàn)斗到最后一刻的心志,怎能不讓人震撼。
與這樣的人對峙,知道她即將出招,文籬的神情不知不覺間僵硬|起來。
“通常,猜測一位醫(yī)工可能設置的密碼文,一般多會聯(lián)想到《難經(jīng)》、《黃帝內(nèi)經(jīng)》、《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一類醫(yī)者必學的名著名篇,”李妟平靜地道,“可是我不這么想,過于簡單的密碼會使秘密不能成之為秘密,我會替文醫(yī)工想一想,如果發(fā)生意外危急,應該把這份秘密名單交給誰,才能讓它發(fā)揮最大的價值——當然不是組織,不是同行,而只能是家人,拿到它相當于多了一份護身符——所以,您選擇的密碼文絕非外人知曉,而只能是家人所熟悉又不會忘記的內(nèi)容?!?p> 文籬緊|咬著牙關,一言不發(fā),卻因用力過猛,脖頸上青筋隱現(xiàn)。
“也許您認為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把家訓正大光明地刻在正堂墻面上,便沒有人會想到它還能有那么隱秘的作用……不過,我來此便帶著尋秘的目的,所以對文字一類特別留意,剛剛用此文試了試……現(xiàn)在整本加密的診籍在我眼中已經(jīng)全是明文了……”
沒有理會文籬瀕臨爆發(fā)的情緒,李妟撫上竹簡,道:“……只是這幾百人當中,哪些是特殊的人呢……嗯,文醫(yī)工按時間給他們編了號,那么只需要猜測一下文醫(yī)工藏在心中的號碼是什么了……”
“噌——”
一絲細小的摩擦聲幾無可聞地從房頂上傳來。
但室內(nèi)的兩人都聽到了,也都被驚動了,但旋即的反應二人卻迥異。
文籬閉了閉眼睛,不僅暗嘆,該來的終會來到。
但是當他再次睜開雙眼,看到李妟的臉上并不是同伴前來會和的安然,卻是未達目的的失望,他幾乎瞬間震驚了。
外面已經(jīng)漸漸響起了打斗之聲,卻沒有任何喊叫,表明雙方人馬均訓練有素。
文籬定定地瞪著李妟,頭腦中根本無暇顧及外面的情況,幾經(jīng)回思才顫聲問道:“你不是東直班的人?”
“抱歉,”李妟誠實地道,“我不是?!?p> “怎么可能?!”文籬不是不相信李妟,而是更相信自己,他看著李妟的手大聲道,“我不會認錯,你的手上是只有長期訓練的東直班士才會留下的繭!”
“醫(yī)工的專長是注重人的體膚,而小女的專長可能是時常會對別人的這類事揣測一二。”
年逾花甲的老者竟然眼中淚珠打轉(zhuǎn):“你的意思是說,從一開始你就設計了我?刻意做出這些繭,讓我相信你是東直班的人,讓我相信你帶著龐大的勢力而來,讓我不敢對你下手?!”心中激憤難抑,他突然一頓,眸光變得極其狠厲,“我現(xiàn)在就要了你的命又如何?!”
“無論我是什么人,卻仍是唯一可以和您互利的人,”李妟的神情并無波瀾,“文醫(yī)工,雖然我不是你所希望的人,但是我們之間的約定仍然有效,答應你的事我會全力做到。”
其實現(xiàn)在的確只需一針就可以結(jié)束她的性命,但是文籬卻沒有動手。
想到外面的東直班士找上自己,一定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線索;想到這個線索很可能是組織故意放出,想到兩邊人馬都不會在乎自己家人的死活,想到李妟——這個小女子說的沒錯,的確,只有她為了保命才會和自己互換條件,才會全力完成這個約定……
至于她有沒有能力完成,好像并不重要,因為自己根本已經(jīng)別無選擇。
文籬頹然地癱坐在席上。
外面的戰(zhàn)斗似乎已經(jīng)到了白熱化,只有痛苦死亡之時才能發(fā)出的慘烈叫聲不絕于耳,而且,越來越近……
“咣當!”診室的門被踢開。
“文醫(yī)工,一會兒您不得不吃些苦頭……不過,為了您的家人,請與我配合?!?p> 這么說是什么意思?
文籬還沒有反應過來,李妟已經(jīng)極快地繞到了他的身后。
而當雷鑌進入暗室看到的情景便是,一個小女子挾持著文籬,手上似乎拿著什么細小的利器抵在了文籬的喉間。
這位久經(jīng)探偵之事的東直班班令也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