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子們嚇壞了,都哭得泣不成聲。
“這怎么好,少主人,您……別灰心,主人已經(jīng)找到了藥,這一次您醒了過來,下一次也一定可以,您試一試啊……嗚嗚……”玉華一邊說著一邊不住地回頭,看看青眉,又看看門口,但是卻沒有人來的跡象。
“少主人,女主人看到您昏迷不醒,也病倒了,已經(jīng)兩日滴水未進(jìn)了……您不能這樣放棄呀!您再這樣,女主人可能……可能會先去了呀……嗚嗚……”
蕓琬嗎?想到蕓琬那張臉,李妟合上了雙眼,嗚咽的聲音悶在顎間,變成了呼吸急促的咳喘。
玉華與青眉急忙扶起她,連連輕拍順氣。
猛咳過后,好似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思緒都被抽走,只剩下一個毫無生氣的軀體,但這軀體卻虛弱地道:“扶我去見阿母?!?p> “阿母”的稱呼一出口,她又是兩行熱淚,但讓她冰冷的臉上感受到了一絲溫度。
玉華與青眉見她好不容易恢復(fù)了正常的對話,不敢勸阻,忙幫她穿戴起來。
李遵誠坐在蕓琬的榻邊,好像說了很多話。
鐵骨錚錚的將軍面對著妻女接連倒下,他一下子蒼老憔悴了許多。
“妟兒會好起來,我們馬上送她去醫(yī)治,你這樣折磨自己也無濟(jì)于事啊!”
蕓琬兩眼毫無生氣,仿佛兩潭幽沉的死水,但是淚水卻似從潭中不斷涌|出,無窮無盡。
她怔怔地道:“都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
“你為什么總要責(zé)備自己呢?這與你有什么關(guān)系!讓妟兒學(xué)騎射又不是你一個人的決定,是我,是我看出妟兒有習(xí)武之質(zhì)才對她嚴(yán)加訓(xùn)練,如果說錯,是我的錯啊,是我教了她騎術(shù)卻沒有教她防人之心,更沒有保護(hù)好她……”
“是我的錯……”蕓琬似充耳不聞,仍自顧自地喃喃道,“如果不是我疏于管教女兒練習(xí)女紅,妟兒不會有時(shí)間去騎馬,也就不會遭此劫難……還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嫁給夫君,夫君不會過得如此清苦,如此……如果不是我,夫君會很幸?!俏覍Σ黄鹉銈?,對不起所有人……”
“你在說什么!能……能娶到你,能和你相守,既是我的幸運(yùn),也是我的幸?!?p> 蕓琬哀泣著閉上眼:“讓我自生自滅吧,讓我解脫吧……”
“阿琬……”李遵誠眼淚縱橫。
如此絕決的蕓琬,讓他不確定,這是因?yàn)榕畠?,還是因?yàn)樽约骸?p> 一個念頭在他的腦海中旋轉(zhuǎn),他不知道自己想得對不對,但是,那是她心中一直的牽掛,只要能讓她振作,無論怎樣都可以。
他咬了咬牙根:“阿琬,我?guī)慊啬锛?,可好……”聲音有些發(fā)顫。
“不……不用了……再也不用了……”淚水從蕓琬緊閉的雙眼四溢出來,她扭過頭去。
李遵誠的臉色瞬間煞白,他握住蕓琬的手臂……
門外傳來蹣跚的腳步聲,李遵誠驚訝地發(fā)現(xiàn),竟是李妟在婢子的攙扶下緩慢走了進(jìn)來,她面色慘白,好似隨時(shí)都可能會離開。
滿腔的痛楚梗在喉間,讓李遵誠張了張口,卻無法發(fā)出聲音。
有的時(shí)候就是這樣,一家人共同赴死固然悲痛,但是當(dāng)只有一個人離開時(shí),卻會帶來更多更難以承受的痛苦。
李遵誠把榻邊讓給李妟,本來他想留下,一家人在一起渡過這痛苦的時(shí)刻,但是他想到,也許她們母女單獨(dú)在一起更容易釋放心中的情緒,于是,他用手拂了一把臉,離開了房間。
李妟撫向蕓琬的臂彎。
蕓琬緩緩轉(zhuǎn)過頭看向她,兩人對視間,眼淚如奔泄一般。
李妟沒有言語,只是用力地扶起蕓琬,而蕓琬竟隨著她的力氣坐了起來。
李妟緩緩地抱住她:“阿母——”
蕓琬回抱著她,用力地回抱:“孩子……都是我的錯……離開的應(yīng)該是我……那樣,一切都會好!”
“阿母,”李妟反而已經(jīng)平靜了許多,她靠近蕓琬的頸窩,輕柔地道,“我們每一個人,是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很多時(shí)候,盡管我們拼盡全力也無法改變什么,也無法實(shí)現(xiàn)什么……生而為人修渡從善,我們盡心盡力做了就好……”
“不,我應(yīng)該做的沒有做,應(yīng)該做好的也沒有做好!我……原來我還心存希望,但是現(xiàn)在沒有任何希望了……”蕓琬嗚嗚地哭起來,“我,要離開了,這樣的痛苦我再也無法承受……”
“有些人生于險(xiǎn)境長于磨難,從來沒有希望沒有未來,但是,他們選擇了什么呢——”李妟仍不急不徐,語氣柔和而堅(jiān)定,“——掙扎,絕不放棄地掙扎,不為希望不為未來,只為了完成來到人世間被需要的使命,就像迎著烈風(fēng)的石頭,為了高山的巍然屹立,就像被激流搖蕩的蒲草,為了兩岸的川土不失,盡管悲傷著、痛苦著,但是卻掙扎著存活,哪怕只剩一人,哪怕已到生命的最后一息……絕不放棄……”
“孩子,苦命的孩子……”蕓琬嗚咽著,更緊地抱著她。
“阿母,我會努力治病,不浪費(fèi)活著的每一天,我會走好自己一生中的每一步……雖然有些人不在了,但是他們的愛,他們的信賴與期許還在……您也會如此,是嗎?”她的語氣沒有波瀾,但是奔涌的淚水浸透了蕓琬的衣衫。
蕓琬放聲大哭。
李遵誠停在院中,聽到這聲音,一直繃緊的情緒稍稍松緩,但同樣的悲痛隨之占滿心腑……
因?yàn)橹暗膭邮?,李烺這幾日被特別批準(zhǔn)留在代都幫助李遵誠處理后續(xù)事務(wù),在為李妟尋藥上他可謂十分上心,整日出出進(jìn)進(jìn),顯得焦慮而忙碌。
這一次讓李妟能夠蘇醒的列家靈雪香便是由他尋來。
當(dāng)知道列中林便是列家的少主人,李烺有些不敢相信,那日在河邊與自己閑談的謙和郎君竟是這樣一位豪富公子。
而更讓他想不到的是,今日列中林竟要親自登門拜訪。
他不禁暗暗思量,他所為何來呢?難道是因?yàn)槟侨障嗾勆鯕g,而讓這位涉世不深的公子殷切地想要結(jié)交自己這樣一位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