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龍騫棱角分明的冷峻臉龐,讓他比原本二十多歲的年紀要顯得成熟許多。
他面無表情,也沒有說話,抬手微微示意了一下。
寬總管從小奴手中接過行椅,親自將他推進竹樓的二層畫室。
進入室內(nèi),小奴像往常一樣幫著龍騫更換上舒適的便服。
寬總管卻感到氣氛有些壓抑,他緊張得心跳加速,一遍遍地思慮著自己在任務(wù)中是否有什么紕漏……
當他不安的目光掃到畫室角落,看到那個接近填滿的廢料盒,他突然心中一動。
龍騫的山水畫作以青藍色為主調(diào),而他使用的是色彩極為強烈的一種顏料——金螭,這種顏料由青金石研磨而成,極其珍貴,制作也非常復(fù)雜,尋常畫者很少用得到。
因此,為了隱藏這種極具個人特征的事物,小奴會將作畫廢棄物上的這種顏料析出,專門收集在盒子內(nèi),每日夜間再從這里取走混入盛丹街染鋪的垃圾堆里。
他向身邊的小奴道:“這廢料應(yīng)該清理一次了……”
“慢,”龍騫整理著衣襟,已穩(wěn)穩(wěn)坐定,道,“這幾日有官吏在清查商鋪,染鋪的廢料驟減,再等兩日?!?p> “屬下知錯,”寬總管連忙借機領(lǐng)罪,“皆是屬下辦事有疏忽,才讓主人提前暴露,請主人責罰!”
“不是你的原因,”龍騫隨手拿起案上的一個刻刀,看著它的鋒刃,仍是冰冷的聲音,“李遵誠復(fù)職,上官恂與東直班正式聯(lián)手,明查暗訪商旅與暗勢力……我們一個普通行商的身份如果一直不暴露,那才叫過猶不及,讓人起疑呢?!?p> “??!”寬總管驚訝地感嘆了一聲,心里的緊張隨之釋緩。
看來主人是故意讓那些暗探查了出來,又故意讓他們不小心把消息露了出去,像黃欽等人那么精明的商賈發(fā)現(xiàn)龍騫居然來到了代都,自然會送上拜帖。
“主人您的身份神秘卻非詭秘,讓東直班查出來,更能彰顯‘蜀中雙龍’的地位……主人,高明??!”
“不僅如此,今日這此商賈見到我的樣子便會知道,我一直保持神秘的原因是如此合情合理?!饼堯q的聲音仍是如常地冷靜。
寬總管不敢再看向他,還有他那把行椅。
行椅寬大而厚重,專為推動行走而設(shè)計,龍騫入場與離開的時候,那些商人不可能看不明白。
蜀中雙龍中的游龍,竟是不良于行之人。
從神秘而高冷的傳說跌落到凡塵之底,那幫市儈的商人表面上仍會繼續(xù)洽談合作,暗中卻不知要有多少鄙夷與嘲諷。
主人聰明絕頂、才智過人,自己來到他身邊的時候,說是輔佐于他,但是,這么長時間以來,只有他們倆人完全清楚各自在合作中的具體作用,其實事無巨細,一直都在依靠龍騫的部署龍騫的指揮,依靠他在這一方圍室中左右千里之局,自己只能一邊遵令執(zhí)行一邊奉上震驚與敬佩。
而他身上這一點廢疾,聽他的兄長龍禹說過,并不是小兒時的疾患,而是因為反抗欺行霸市者慘遭毒打所致。
看著身貌絕佳的主人,可以想象,那曾是一個多么完美的年輕人,心中又有過多么完美的向往。
他只作山水畫,來到一處便留下一處的壯闊之景,這畫作何嘗不是他一顆時時想要高飛,時時想要追游千山萬水的心。
正因為對他如此深知,所以無論他表現(xiàn)得多么冷酷,自己的心中也從未對他生出半點怨懟,而只有深深的憫惜。
但如此心境卻不敢表露,寬總管此時只能垂首而立。
龍騫似乎并未在意,神情依然清清冷冷:“查得如何?”
“回主人,”寬總管整理了一下情緒,恭肅地道,“整個偵辦過程是這樣——上官恂發(fā)現(xiàn)民奴扮作兵士的端倪,李遵誠在軍備中找出線索,梁王只用了尋常的引蛇出洞之計,讓李遵誠詐逃便釣出了樊鋒,抓捕現(xiàn)場展肅一擊即中,樊鋒供出靳亭……”
見龍騫微有思忖,他又低聲補充道:“案件被破造成的損失不大,與我們也全無關(guān)系……”
“這一點不必說,我們所要探知的結(jié)果呢?”
“回……回主人,此案偵辦之中,參與人員較多,每個人都發(fā)揮了作用,且均處于重要環(huán)節(jié)不可或缺——而梁王在東直班關(guān)注下,所作所為算不上過度上心,也并非不用心,實難看出他到底有多少真心和誠意……”
沒有探得想要的結(jié)果,寬總管知道己方之局并沒有成功。
龍騫面無波瀾,他單手擺|弄著刀具,將其拆解之后又逐一拼上,再拆解……
寬總管躬身而立不敢動作。
半晌,一聲清冽:“靳亭為何不逃?”
寬總管愣了愣,旋即答道:“回主人,他沒有逃走的時間,樊鋒招供之后,上官恂馬上發(fā)出鳴鏑,事先布控的侍衛(wèi)即刻封了靳府?!?p> “事先布控?獨在靳府周圍,還是所有貴邸皆設(shè)?”
“這……從事后他們撤退的人馬來看,好像只有靳府周圍設(shè)有大量伏兵?!?p> “哼哼,”清冽之聲發(fā)出冷笑,“鳴鏑響箭當然比驛馬飛鴿傳信快得多,但是,它卻有一大缺點。”
寬總管吃了一驚——一聲響箭傳信根本無法指明方向!
“也就是說……也就是說,上官恂的這一聲鳴鏑,只為靳亭而放!他在設(shè)局抓捕之前已經(jīng)將靳亭確定為目標?!”
“梁王如何探得靳亭?又是在何時探得?”
寬總管急速思憶急速分析:“梁王初到之時,暗查高官貴爵之家無一例外,并沒有特別針對……查探之后,上官恂即入李宅查證,再之后雷鑌向梁王稟報進展,梁王馬上定計誘捕?!?p> “也就是……上官恂進入李宅,發(fā)現(xiàn)了什么,才讓梁王的計劃中鎖定靳亭……”龍騫凝目思忖著,“這一過程之中,彭狩昌查到什么?”
“回……回主人,彭狩昌的人沒來得及打入上官恂的隊伍,而且他不知道我們要查探的真正目的,所以……在東直班眼下沒敢靠近……”
“?!敗!敗饼堯q沒有說話,房中只有那刀具在他手中被不斷裝卸的聲音。
寬總管暗暗吁了一口氣。
其實彭狩昌這也是權(quán)衡之舉,畢竟“露者必死”,在探子的守則中隱形比探查更重要。
想必主人也知此情,所以未想遷怒任何人,更何況他好像已經(jīng)有了彌補的方案。
“傳令彭狩昌,李家既已解禁,跟蹤所有出入者,探明點中靳亭之人!”
到底是封禁中的李家人提議,還是梁王自己的推斷……也許查清了這么重要的一點,就可以衡量梁王的用心程度,就可以辨明梁王的忠心程度,就可以得到他們想要的答案……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