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遠(yuǎn)方有你

　　直到現(xiàn)在，李斐葉就坐在我旁邊。

　　“你怎么長得？變得越來越美！”我看著她的臉說。

　　“你怎么長得？還跟以前一樣丑！”她笑著問我。

　　“你這是恩將仇報嘛！”我不好意思地?fù)蠐项^。

　　“哈哈……”班長又發(fā)出幾聲爽朗的笑聲，大家又往我們這邊看過來。我真怕班長再這樣笑幾聲，大家會誤以為我們談戀愛呢。我可不想給大家這樣的感覺，因為班里有幾個男生一直對班長蠢蠢欲動的，跟班長走得太近，說不定會被他們仇視的，況且我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也不想吃著碗里看著鍋里的。

　　不知道該說什么，也覺得不是一定要說點(diǎn)什么的我，就沉默著看看天，看看周圍的同學(xué)。班長也是如此。

　　“你放假回家了沒？”李斐葉突然問我。

　　“沒有，去杭州了，我爸媽在那邊?！蔽艺f。

　　“上班？”

　　“是的。”

　　“我外公住在你們附近村，洼子村！”她的表情變得有些嚴(yán)肅了。

　　“襪子？腳上穿的襪子？”我犯賤的本性又暴露了。

　　“滾！你外公才住在襪子里呢？”她的笑容里參雜著不快。

　　“洼子村，離我們大崗村是挺近的。”我一本正經(jīng)地說，不敢再胡扯。

　　“我小時候，家里出了事，爸媽怕傷害到我，就把我送到外公家上學(xué)?！彼駴]聽到我說話，自言自語似的說。

　　“你家里出了什么事？”

　　“沒啥。”她搖搖頭接著說，“那時候我挺傷心的，從小到大都沒離開過父母，對他們的依賴還是很強(qiáng)的。無論爸媽怎么勸我，怎么給我講道理，怎么哄我，我都無動于衷，為這事我哭了幾次。他們送我到外公家后，就趁我睡著時，悄悄走了，我醒來以后哭了很久呢，現(xiàn)在想想那時候的我，真的很會哭?！彼纹さ乜粗摇?p>　　“然后呢？”我問到。

　　“然后你就都知道了，就在那上學(xué)了?！?p>　　“第一次見你時，你好像悶悶不樂的樣子。我還以為你上課睡覺打呼，被老師逮到了！”我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你妹的！”她翻了個白眼。

　　“你好，妹！”我向她伸出右手，她打開了我的手，接著說：“那時候我到五河差不多兩周了，可還是經(jīng)常想爸媽，一想到他們就不開心。”

　　“要是我，我也會難過的。”我表示很理解。

　　“遇到你后就更不開心了。”她又對我翻了個白眼，但不是生氣，而是對過去的我的嗔怪。

　　“要不是他們都在，我一定認(rèn)認(rèn)真真地給你道個歉?！蔽伊丝粗車?，皺著眉頭笑了笑。

　　“趕緊道歉！”她突然抓住我的袖子不依不饒，一臉威嚴(yán)的樣子，完全恢復(fù)班長的神情。

　　“有人看著呢?！蔽业吐曊f。這時已經(jīng)有幾個人往我們這邊看了。

　　“趕緊道歉！”她依舊不依不饒的樣子。

　　“真的有人看著呢，男女授受不親?！笨催^來的人越來越多了，其中還有兩個說要把李斐葉追到手的男生。我有點(diǎn)緊張了。

　　“趕緊道歉！”她又換成俏皮的面孔。我從未見過她這般架勢。

　　“對不起，對不起！”我像要逃跑似的說。她終于松開了我的袖子。

　　我故意正襟危坐，而且盡量顯得跟班長比較疏遠(yuǎn)些。

　　“膽小鬼，你以前欺負(fù)我時的勇氣呢！”她鄙視地看著我。

　　“早就隨著歲月的流逝，磨去了棱角?！蔽艺f話的時候，只是短暫地瞟她一眼。因為那兩個男生，時不時地往這邊看一眼，這使我有種勾引別人女友的罪惡感。

　　李斐葉可能因為我的疏離，也不再跟我說話，轉(zhuǎn)而跟其他女生說話去了。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還需努力呀！開工了?！贝蟾湃c(diǎn)鐘，系里主管果樹方面的領(lǐng)導(dǎo)，突然大聲說。我們這群還未消化掉豬頭湯的學(xué)生們，懶洋洋地拿起工具，走向等待被我們糟蹋的蘋果樹。

　　我們組的四個人，漸漸聚攏起來，李斐葉走在我旁邊，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輕聲對我說：“我外公可能要不行了。”

　　我愣了一下，想要說些什么，此時已到了要修剪的蘋果樹旁，那兩個女生已經(jīng)圍攏上來。我只好什么也不說了。一邊糟蹋著蘋果樹，我一邊思索著一會要在“革命”成功后，安慰班長幾句。這么想著我豁然明白，她為什么要跟我說起小時候的事：完全是因為她外公生了重病，她思念外公。我開始后悔自己剛才對她這么疏離了，越想越覺得愧疚，也越發(fā)覺得應(yīng)該安慰她幾句。

　　我懷著心事，話也就少了，就像懷著孩子，運(yùn)動也就少了。兩個女生還是像上午一樣，不時地扯東扯西，她們問我和班長怎么不說話了，還不懷好意的看了看我們，班長在樹上忙個不停，完全沒有注意她倆的表情。我對此只是禮貌性地胡亂扯兩句。

　　夕陽西斜時，我們終于把果園里所有的蘋果樹都糟蹋一遍?；厝サ穆飞?，我故意磨磨蹭蹭地走在班長附近，一等機(jī)會來臨，我一步跨到班長身邊：“你外公生病了？”

　　“嗯?！卑嚅L看了我一眼，沉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你最近要回去看望你外公嗎？”

　　“不知道，過幾天看情況吧?！彼穆曇艉苄。耆珱]有以前雷厲風(fēng)行的氣勢。

　　回到宿舍，有幾個男生問我怎么和班長走得這么近，我說這是班級團(tuán)結(jié)的象征。那兩個暗戀班長的男生什么也沒有說，只是怪模怪樣地看了看我，好像我是拱了他們家白菜的豬。雖然我沒有拱，但是畢竟是有那種嫌疑的，所以我也沒有氣惱。

　　學(xué)校里的生活依舊枯燥，我對學(xué)習(xí)已經(jīng)完全生不出多少興趣了。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方向在何處，不知道自己所學(xué)有什么用。在去果園修剪前，我們?nèi)ミ^一個蔬菜基地。我們的學(xué)長在那邊上班。他們有男有女，具體多少人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大概七八個人吧。他們都住在活動板房里，共兩個宿舍，男生宿舍里面沒有空調(diào)，只有風(fēng)扇，有一個舊電視，能找到的臺實(shí)在有限。床是上下鋪的，里面還有些簡陋的家具，比如桌子柜子啥的，也只是勉強(qiáng)能用而已。女生宿舍我們男生未能有幸參觀，但想來應(yīng)該跟男生宿舍相差無幾。

　　“你們現(xiàn)在的工資怎么樣？”有人問他們。

　　“去年1800一個月，今年好點(diǎn)了，2200?！睂W(xué)長回答。

　　“你們在這上班兩年了？”先前那人又問。

　　“今年第二年?！睂W(xué)長有氣無力地解釋著。

　　我們?nèi)サ帽容^早，剛到時他們還沒吃早飯。沒多大會，他們就圍在兩個板凳邊吃早飯了。早飯是稀飯、饅頭、炒菜（當(dāng)然是全素）。菜是他們自己種的。我們看到的情形和聽到的信息，只能用寒酸來形容。

　　這完全打消了我學(xué)好專業(yè)的念頭，于是我完全陷入到迷茫的狀態(tài)之中。但那時的我對人生尚未完全絕望，總覺得畢竟自己是個大學(xué)生，畢業(yè)后找到一個中等偏上收入的工作應(yīng)該不在話下?，F(xiàn)在想來，年輕真好，雖然什么都沒有，但還有天真，天真就是希望，而人是活在希望中的。

　　我沒有像大專時一樣選擇逃課，而是隨波逐流地去上課。聽課時也是像大多數(shù)人那樣三心二意，偶爾看別人做筆記，自己也會跟著在本子上麻木地抄寫著。

　　第四天，第五天，我主動聯(lián)系過林芮五六次，但是她要么不回復(fù)，要么就敷衍似的，冷淡回復(fù)一句?；位问幨幍卮蟾胚^了六天，我終于忍不住去找林芮了。

　　我站在林芮的公司樓下，默默地等著她。落日早已不見蹤跡，天空已經(jīng)暗淡無光，濃重的黑幕已經(jīng)沉沉地壓在頭頂。華燈初上，人群穿梭不已，借著或明或暗的光線，我能看到他們臉上形色各異的表情?？吹介_懷的，我的心情也會跟著放松一下，看到悲傷愁苦的，我就會想他/她是不是也如我這般，有著不為人知的苦惱。

　　我在寒冷的夜風(fēng)里，微微顫抖著。我發(fā)消息林芮不回，打電話她直接掛斷，頭腦里生出自虐的想法，于是我就長時間地在寒風(fēng)受凍著。

　　大概九點(diǎn)鐘，從寫字樓里下來的人群中，終于有我熟悉的面孔了，那幾個都是林芮的同事，之前接她時見過。

　　“等林芮呀？”有個女生問我。

　　“是的?！蔽椅⑽⑿χ卮稹?p>　　“她來了。”另個女生嬉笑著說。

　　林芮稍顯錯愕地看著我，然后親昵地說：“你什么時候來的？”

　　“來了有一會了?！蔽艺f。

　　“哎呀，外面很冷的，下次到寫字樓里等我?！彼錆M關(guān)懷地說，眼里都是暖暖的愛意?？吹竭@樣的她，我還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又還有什么氣可生的呢？我想她之所以沒有回我消息，沒有接電話一定是在忙吧。

　　跟同事道別后，她拉著我的胳膊走向公交車站，我心里滿懷欣喜。到公交車站后，她突然抽出了手，我不解地看著她，她的臉色也沉了下來。我十分納悶地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問：“你怎么了？剛才不還好好的嗎？”

　　她沒有作聲，仿佛我剛才根本沒有說話，苦惱如早上的秋霜般凝在她的眉宇間。我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胳膊，她不耐煩地甩了下胳膊。我只好厚著臉皮繼續(xù)問：“怎么了，剛才不還好好的嗎？”

　　“你的表現(xiàn)值得我好好的嗎？”她白了我一眼，神色中滿是厭惡。旁邊有人看過來，我們倆都不再說話。公交車過了很久才過來，我們的苦惱陪著我們在寒風(fēng)中瑟瑟抖了很久。隨后，公交車又載著我們和我們的苦惱快速地穿梭在黑夜中。車廂里擠滿了人，像貨車?yán)餄M載著二師兄。人多，散發(fā)的熱氣也就多起來，車廂里暖烘烘的，就是空氣不新鮮。我們呼吸著參雜著大家身上的氣味的空氣，默不作聲。林芮躲在我的庇護(hù)下，靠著車廂，車子搖晃的時候她就抓住我的衣服，或者干脆抱著我。那時，我的心頭比這參雜怪味的空氣還要暖。

　　下了車，我拉著她的手走在依舊熱鬧的城中村。她像個還在生氣的小女孩跟在我后面，即使這樣我也已覺得很開心了，希望之光就在眼前閃閃發(fā)亮。

　　買了飯，我們回到她的出租屋，我偶爾吃一口她的酸辣粉，她偶爾吃一口我的串串香。我一直笑吟吟的，像個色瞇瞇的色狼，而她的表情卻正經(jīng)地有點(diǎn)嚴(yán)肅，好似時刻在防備著色狼。

　　“你不覺得自己應(yīng)該說點(diǎn)什么嗎？這么不自覺！”飯吃了一半時，林芮突然開口。

　　我像中了五百萬大獎似的，開心地說：“哈哈，老婆你長得真漂亮！”

　　“滾！你能不能正經(jīng)點(diǎn)?！彼炊婚_心了。

　　“其實(shí)想想，上次咱倆之間也沒發(fā)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你突然就生氣了，就挺突然的?！蔽亦嵵氐卣f。

　　“你的意思是我突然就生氣了？什么意思？你是說我脾氣大了？”她停下嘴里的活，讓嘴暫時脫離咀嚼的繁忙，轉(zhuǎn)而用嘴質(zhì)問起我來。

　　“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無可奈何地慫了。

　　“好了，不用說了，你不就是覺得我脾氣不好嗎？你去找個脾氣好的呀！”她氣惱地說。

　　“我不是那個意思呀?！闭痼@之余，我繼續(xù)解釋著：“我就喜歡你這脾氣不好的。”

　　“瞧瞧你那嘴臉！”她不屑地說。

　　我坐在那里，一會看看她，一會看看飯，此時我真有再次奪門而出的沖動。但是幾天前的那種思念之痛再次浮現(xiàn)在心頭，對失去的害怕使我恐慌。

　　“不想吃了，就滾。”她說。我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臉皮要厚點(diǎn)。我逼著自己張開嘴，默默地把剩下的飯吃完。

　　吃完飯，我們坐在床上，她低頭玩著手機(jī)。我有點(diǎn)悲哀地想著我和她戀愛以來的兩個月來，和平的日子只有一個月多一點(diǎn)，其他時間都是戰(zhàn)火紛飛、雞犬不寧。難道我們之間是不適合的？是不是已經(jīng)到了結(jié)束的時候？這段戀情太短暫了吧，剛開始就要結(jié)束！我又想起跟蔡雨夢之間的戀情，那短暫的一個月。兩段戀情都短暫得不像話，如果非要說像話的話，最多也只是像個笑話。悲哀的情緒猶如狗皮膏藥似的，緊緊地糾纏著我。

　　我問她：“你還愛我嗎？如果不愛的話，可以對我講?！?p>　　她說：“對你講了之后呢？”

　　“我……”我囁嚅了一下，臉色稍微和緩了些。畢竟她已經(jīng)跟我說話的語氣也平和了些，我心頭又泛起了希望，便迫使自己稍稍顯出開心的神色：“我會把你不愛的部分改掉?！?p>　　說完這話，我又迫使自己用期待的眼神看著她，但是我知道自己的眼神中只有些微的期待之情，因為此時的我心中還孕蕩著氣惱。

　　林芮微微笑了一下：“你不是賤嗎？不惹我生氣不就什么都好了！”

　　我看她笑了，心情也隨之又好了點(diǎn)。我伸開手臂抱著她，她嗔怒地看過來，我不免心中大喜，希望之光大盛，陰霾似已隨暗夜煙消云散。

　　“我們以后不生氣了好不好?！鄙钍艹臣芸鄲赖奈?，由衷地哀求著。

　　“那要看你了，你不惹我生氣，我就不會生氣了?！彼p描淡寫地說，好像她并不在意此事。但即使如此，能看到她的好臉色，我心中之花即已怒放。

　　“上次在河邊你為什么生氣呀？”我試探性地問。

　　“你跳河自殺的那天晚上？”她有點(diǎn)戲謔地說。

　　“什么跳河自殺，明明是你推的。”我抗議到，“我還沒告你謀殺親夫呢？”

　　“你隨便?！彼质且桓睙o所謂的神態(tài)。

　　她的這個態(tài)度使我非常不滿，好像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一切都是我的事，好像我是跟自己談戀愛似的?？墒俏胰杂懞盟频恼f：“好了，不說這個了。那晚你為什么要生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