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圣誕節(jié)仿佛比平時更冷一些,天氣預(yù)報上還說晚上有極大的可能會下雪。下雪誒,這對土生土長的南方人來說也算是很稀罕的一件事情了。下午的課程也因為老師外出有事而取消了,寢室室友一人掏了點錢,在樓下小賣部里買了點零食補給,都活脫窩在桌前喝著香飄飄剝著瓜子嘮著嗑。其中一個玩嗨了的神神秘秘從床底下摸出一瓶江小白,吵嚷著要玩真心話大冒險,輸了的就得認命,喝酒and回答各種刁鉆的問題。
我運氣一向不好,就跟厄運之神吻過的狗屎似的,上到父母高齡,一個月零花錢,下到內(nèi)褲花色什么的不一會兒就被扒了個精光。
問完了這些看似毫無意義的問題,最后壓軸的定是戀愛這個老生常談,必不可少的問題。
室友歪著下巴一臉八卦的問我:“初生,你跟你前男友是怎么分手的?”
我輕笑了一聲,心想果然是逃不過嗎?舉起江小白一飲而盡后,臉稍稍發(fā)燙,但我仍清醒地記得,那是自我們分手過后我第一次提起他的名字。
?。ㄈ?p> 他們相識是個萬里無云的好天氣。微風(fēng)裹挾著青草的方向溫柔地拂起他的發(fā)燒露出他光潔的額頭。他將手里的社團申請表遞上前,朝眾人恭敬掬了個躬。
“請……請讓我加入青志部,我一定會努力為人民服務(wù)的!”
幾個女前輩看著他的眼神仿佛像要吃了他似的。接過單子便爽快地簽了同意入部的字樣。好幾個人簇擁著他問長問短,可有一個人不一樣。那是個沉默的女孩兒,她至始至終都沒抬起頭來看一看這趨之若鶩的熱鬧來源。只是悶著頭翻動書頁。擱在一旁的藍色書皮上,寫著幾個矚目的藝術(shù)字:傾城之戀。
他一邊跟各位前輩陪著笑一邊不自禁地分了一縷余光看靜靜讀書的她。果膠木肥厚的葉子在她頭頂颯颯作響,她卻旁若無人似的沉浸在白流蘇和范柳原癡纏的一生之中去了。
他聽見不遠的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深色悲戚地讀到:“有些傻話,不但是要背著人說,還得背著自己。讓自己聽見了也怪難為情的。譬如說,我愛你,我一輩子都愛你?!?p> 他在心中一怔,不知為何,竟覺得那埋頭不顧春光的女孩子有幾分凄涼。
他用下巴朝她的方向一點問道:“誒,學(xué)姐,那位是?”
“哦,初生呀,”那個濃妝艷抹的女生虛掩著紅唇湊近他耳朵,用極端嘲諷的語氣說道:“人送外號與世隔絕書呆子?!?p> 他干笑著撇下那女生搭在自己肩膀上涂著姨媽紅指甲的手,又問道:“初?這個姓倒是少見??!生是哪個生?”
那女生一把拉住他手,殷勤道:“學(xué)弟,你把手張開,我給你寫。”
“哦……”
女子細瘦的指尖剛要觸及男生掌面時,身后卻傳來不咸不淡的一句:“生命的生。也是春水出生的生?!?p> “春林初盛,春水初生,春風(fēng)十里不如你?!彼麖澲劬?,輕輕贊嘆:“是個很好的名字。”
初生似乎被他的話嚇了一跳,只低著頭,指甲將右腋下的書劃得山響。
她心里是很高興的,當(dāng)她說出自己名字時,所有人都以為這是為了貪圖便宜才起得名字,卻鮮有人懂得其中的深意,而這個人,他卻……僥幸猜了出來。
但是她什么都沒有,不僅相貌平平,唯一的閱讀的興趣最后給她帶來的也不過只是近視眼和不雅的名諱。他有姿色也有能力選擇一個更好的伴侶。那個她會很漂亮?xí)苡幸娐?,也懂得博得他的歡心,是最有可能陪著他踐行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美好的。你看,就連白流蘇著號人物丟進紅塵之中往往都不由自主,費盡心機求得的也不過是一副憔悴的皮囊,更何況是渺小如草芥的她呢!別在妄想了。
她能察覺自己那份蠢蠢欲動的心思,可她壓制著自己,命令自己必須像鴕鳥一樣,將自己可憎的面目藏于厚重的沙土之下,萬萬不得泄露一絲心動,一絲臉紅。
所有見到他的人都趨之若鶩像是上癮般不自已地貼上來,所有人對待他都像狗見到主人一般腆著臉,唯獨一個人除外,那個人似乎是自命清高似的,對待他總是冷冷淡淡的,似乎只有她公正地與他維持著部員之間的關(guān)系。
可是他總也不能將自己的視線從她身上連根拔除。她有著空茫幽深的眼眸,隨時都是一副冷飯的神情,但他見過她抬頭看見柳枝搖晃時的溫柔,她也會和室友在林蔭道上嬉鬧打跳,她膽子很小,但也經(jīng)常在舞臺上露臉,雖然往往是一些小角色,但她總也務(wù)必認真,仿佛是在跟自己較勁,她每周三都會去圖書館借書,耳朵里塞著耳機,偶爾也哼一兩句,詞記不牢靠,音準也不好,但卻有一種特別的魔力,叫人忍不住駐足,忍不住心動……
周六志愿活動,他們一行人穿著紅色的馬褂到市公園做清潔衛(wèi)生工作。他們居然鬼使神差地被分到了同一組。
下午5點的陽光照的水面顫巍巍地發(fā)亮,他丟下笤帚,朝刻意拉開距離的她喊到“喂,學(xué)姐。”
她是怕自己餡的太深,最后會抑郁。但一味的躲避,卻絲毫沒有料及方式的刺眼與笨拙,事實上他心中早已了然。
“怎……怎么了?累了還是渴了?”她一邊心虛地問,一邊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額……沒什么。”也許他不該著急的,喜歡一個人又不必趕時間,以后日子畢竟還長遠。
被枝葉過濾過的緋色夕陽斑斑點點地灑在他的身上,那人耀眼地仿佛是初次造訪人間的天使。初生咬了咬嘴唇,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完好的紙巾遞過去,輕聲說道:“累了就歇息吧,剩下的收尾工作,我來?!彪m然她也很累了,但是她更在乎的確是對方的喜怒哀樂,能為喜歡的人做一點事情,哪怕是打著關(guān)愛后輩的幌子也無可厚非吧。
他機械地從初生手里接過,修長的指節(jié)將包裝捏得滋滋作響。
“嘖?!彼~著大步走到初生邊上,將那包紙巾原封不動的塞進她的兜里,并搶過她手里的垃圾袋子道:“我來。”他彎腰拾掇了半晌,回過頭來解釋道“哦,那個,似乎沒有叫學(xué)姐忙前忙后,學(xué)弟偷懶的道理吧我不累。還是你去休息一會兒吧?!?p> 她愣了愣,笨拙地點頭道了個好字。
晚上,為了犒勞下部員,舉行了久違的聚餐,期間每人都多少喝了點酒,回去路上坐在出租車內(nèi)也始終叫囂不愿消停。
他和幾個學(xué)姐坐一輛,比其他人先到,有一位借著酒意跟他告白來著,各個條件都挺不錯的,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給硬生生地拒絕了,為了防范后來的糾纏,言語說得還挺重。初生回寢室的路上遠遠便看見路燈下站著兩個模糊的人影??蘼曇魂囈魂噦鬟^來。
算了,當(dāng)作沒看見?但女孩子被撞見失態(tài)的樣子會很尷尬吧。思慮再三過后,初生還是選擇繞道而行。那條小道兩旁的樹木十分茂密,路燈的光芒被切割成不規(guī)則的小塊。本是不怕鬼的,可看多了變態(tài)強奸殺人分尸的犯罪小說,倒對同類有了悸怕。正當(dāng)她踮起腳尖準備百米沖刺時,前面陰暗處突如其來的一聲沉重的“學(xué)姐”卻嚇得她不敢動作了。
“別怕,是我。”
她稍微看清暴露在晦暗燈光的面孔,舒了一口氣氣道:“哦,是學(xué)弟呀!怎么還不回寢室???我記得你們寢室好像……”
“夠了!”他皺著眉頭截住了她的話頭?!霸趺?,討厭到要對我繞道而行的地步了嗎?”他氣勢洶洶地走過來抓起她的手腕質(zhì)問她:“初生,你倒是告訴我,我是成績不夠優(yōu)異,長得不夠帥還是活動不夠積極?你他媽怎么一個眼神都不肯施舍給我!”
她是被嚇住了,手腕處傳來刺痛感,但她更驚訝于他嘴里吐出的話語,這可不可以被看做是他愛慕自己的表現(xiàn)呢?不,不會的,他們怎么可能呢!空氣中彌散著酒精的味道,初生心中篤定,這個漂亮學(xué)弟也許是醉了。
初生將手放在他的上面,關(guān)切地問道:“學(xué)……學(xué)弟,你沒事兒吧?”
“我……我喜歡你。學(xué)姐,請做我的女朋友?!?p> 她干笑了兩聲,奮力甩開他的手,歇斯底里地叫道:“請別人亂開這樣的玩笑!我承受不起!”
“學(xué)姐?”
“我知道我很笨,不漂亮又怎么樣,長得丑又怎樣,我也是個有感情的生物,能夠察覺到疼痛的襲來,會為生存而奔波,也會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徹夜難眠,我是喜歡你,但是喜歡你是一碼事,是否愿意裝傻充愣被你欺負又是另外一碼事!”那大概是初生第一次在人前發(fā)那么大的脾氣,連嗓子都喊啞了,眼淚蒸騰的熱氣模糊了鏡片,白汽朦朧中只看見一張臉堅定地靠過來,嘴角噙著一抹微笑。
不是諷刺嘲笑,而是愿意傾盡一生守護的會心一笑。
他替她拿下被淚水濡濕貼在兩頰上的頭發(fā),道:“學(xué)姐,你說你喜歡我是真的嗎?”
初生沒有回答,只是眼淚流得更是洶涌了。
“初生,回答我。”
她掐著自己的皮肉,搖晃著腦袋,拼命搖頭。“不喜歡,不喜歡,我才不會喜歡……啊……”
他大手一攬將她禁錮在懷中,無論懷里的女子如何掙扎他都是吃定她的了。
“生生,你撒謊。”
無論前路怎般坎坷別扭,二人終于還是走到了一起。
初生喜歡看書,他便陪著她一起。但是男孩子嘛對文字方面的東西多少是有些不上心的。沒過幾分鐘便已經(jīng)打起微鼾了。初生想要將手從他的兜里抽出來去翻書,卻被逮個正著。
“別動。”
“就一下?!彼峦律囝^,將手抽出翻了一頁紙道。隨后就似完璧歸趙般將手奉回。
他瞇縫著眼,將初生的手握在掌心,半晌后懲罰性地捏了捏她的手。
“你干嘛?”
“你自己沒感覺?手冷得跟鐵似的,好不容易捂熱了,翻頁紙就功虧一簣了?!?p> 初生皺著眉頭,嫌他太不講道理:“這種事情我也沒辦法好吧!”
他悶著不接話,只是將她另一只手也搶了過來。
“這樣子我都沒辦法看書了??!”
他佯裝不高興地拍了拍放在他兜里的她的手,說道:“我?guī)湍惴傂辛税伞!?p> 事實上發(fā)生在他們身上的很多事情都足夠浪漫,像是一本被翻開的浪漫偶像劇,所有超甜的事情都降落在他們的身上。相愛的時候彼此都付出了全部的真心,所以分開時也并不是毫無牽掛。
?。ㄈ?p> “???這么甜的嗎?既然你們郎有情妾有意,彼此相愛,那為什么還要分手?。俊笔矣淹蝗幻俺龅囊痪?,激得我不知如何回答。是??!阿穌你說我們到底是為什么要分開呢?
我醉了,終究也沒能說出我與你分手的原因。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們年少從未見過彼此的臉,但卻相識,你能叫出我的名字,我懂得你的喜好。后來我們在19歲如約而至彼此相愛,打情罵俏似能忘記所有塵世煩惱,我太高興了,高興得居然忘掉了你從不曾長大。你的粉臉你的黑發(fā)你的笑,你叫我名字時嘴角勾起的弧度早已在十多年前就被埋進了黃土。
自我9歲時,便失去了竹馬。我曾經(jīng)妄想過你我長大成為夫妻共度一生的時日。但那幻想終究抵不過清晨蒼白的日光。
“我又撒謊了??!阿穌?!?p> 我沒有男朋友,也從未和你分過手。
一個模糊的人影朝我揮手,溫柔極了,他對我說:生生,一直愛我很辛苦吧。還是不要再繼續(xù)了吧。我不想你太累。知道嗎,時間一直往前走,我也不能永遠作為一縷幽魂在人世間飄蕩啊。我不想再守著那些回憶了,反而應(yīng)該加快腳步去往黃泉,喝下孟婆的忘憂湯,否則,即使投了胎,也不得不和這一世的你錯過了……
我又哭了,但卻再沒叫他停下。畢竟我……我也想要在今生魂斷之時看一看來世的阿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