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家家主帶著自家嫡女回到座位。
他只是望了一眼她的眼神,便明白了自家女兒的水平,單這一首詩都不知是從何和而來,要再想寫出一首來恐怕只會是難如登天罷了。
鹿家家主安穩(wěn)坐下,右手舉杯飲盡一杯瓊漿,緩緩呼出一口濁氣。
果斷凌厲,不會自取其辱,這便是鹿司空的行事手段,本來也就只是試探罷了,沒指望真會拜師還是如何,只是事情衍變?nèi)绱耍灿辛艘唤z好奇。
天下聞名的孔圣,云國的孔太師,究竟會收一個怎樣的徒弟呢?
洛府大廳瞬間喧鬧了起來,詩聲朗朗而起,什么天命..什么尋仙..什么生死..各種各樣的立意接踵而來,良莠不齊。
可再好又如何,終究不過是一群孩子罷了,就算是最年長的工部尚書之子,黃家智杰之名的天驕也不過堪堪十六出頭。
就算是思考生死,思考人生,又能深到哪里去呢?倒是作些風(fēng)花雪月很是得心應(yīng)手,可這就注定了難以比擬那一首長詩。
白衣少年飲酒尋詩,裝模作樣的評頭論足,倒是有那么一絲文壇大家的風(fēng)范。
英俊書生頻頻搖頭,顯然后來所作的這些可還無法觸動他的心弦,他的目光偶爾匆匆一瞥鹿家那的乖巧身影,帶著些許希冀與期待。
白衣少年亦是如此,二人同時對望一眼,會心一笑。
那少女被兩人看著這一眼,心底的某個念頭開始盛放,一絲絲渴求如同春日新種,撕裂大地掙脫而出。
她的眼神愈發(fā)明亮,紅唇輕啟。
右手玉指輕點(diǎn)間,撥擾著清風(fēng)幾許,時間來去,生命的意義在她的指尖重新排序,眼神凝望間微微一笑。
白衣少年輕咳,銀槍一震,噌的一聲震蕩人心。
這個舉動讓整個大廳都安靜下來,此時此刻,他要創(chuàng)造一個只屬于她的世界,只為她而運(yùn)轉(zhuǎn),期待著她的臨許。
少女微笑間愈發(fā)空靈,月下小仙輕輕訴說著她心底的那些話,那首詩。
她的眼神微垂,變得滿是傷痕,就好似經(jīng)歷了三生三世,嘗盡了人世間的苦愛情囚一般緩緩低語。
“梧桐秋葉鳳求凰,寒冬落月三生殤。”
抬眼微笑,幽怨?jié)M滿,帶著一點(diǎn)遺恨,帶著滿目思愁,右手劃過眼角的一滴淚,讓人心疼的念出下一句。
“花敗春行六月雪,仲夏風(fēng)回忘海棠?!?p> 轉(zhuǎn)瞬之間,起身而語,風(fēng)亦是在此刻空靜,獨(dú)獨(dú)只吹動著她一人的衣裙,一種難以名狀的意境彌漫全場,她揮手間鎮(zhèn)定自若。
“人去樓空一陣風(fēng),萬里獨(dú)舟勝從容。”
最后,背對著眾生,黯然的收起一切神色,就此安安靜靜的回到了位子之上,就好似她從未流淚,從未微笑,從未起身過一般,只剩最后一句詩詞平淡至極的落在了世人心間,落地便生了根。
“蜉蝣驚羽遺余夢,江南細(xì)雨意平生。”
英俊書生的雙眼此刻星辰閃爍。
深吸一口氣后沉沉低語,一改平日里和煦的語氣,帶著滿滿的哀愁。
“人生一世,最愛的莫過于鳳求無凰,三生皆殤。”
“最恨的莫過于春敗白雪,夏忘海棠?!?p> 他亦是起身而語,萬里高峰的折扇被他打開,撲面而來一股蒼勁之息,卻又顯得有些薄涼,有些孤寂。
語氣間滿是寂寥。
“跨過愛恨方才得知,人生大多時候,其實都是一人在路上獨(dú)自前行,沒有人能懂,也沒有人愿意去懂?!?p> 他輕輕一嘆,自嘲一笑。
“經(jīng)歷的越多,心跳的感覺就會越來越弱,弱到哪怕是萬里獨(dú)舟也能更加從容而過,再也掀不起一絲波瀾,再也提不起一絲意趣?!?p> 最后抬眼,他的雙眸滿是滄桑,就好似是那獨(dú)過萬里江舟的那人一般,身臨其境,卻又滿是不甘,滿是遺憾。
“可當(dāng)年的人,當(dāng)年的事,卻又是如夢似影一般,忘不掉,記不起,每一次錯過,都會在記忘之間變得暗淡無光,流淌著不可訴說的遺憾,就仿佛江南的意義在于朦朧細(xì)雨,而這或許就是遺憾所賦予了人生的意義?!?p> 英俊書生的氣場從那詩句的意境中開始剝離,在此之間竟然也悄悄的落下了一滴晶瑩,轉(zhuǎn)身悄悄抹去后,他語氣間變得滿是歡喜。
“經(jīng)歷了愛恨,方才是人生,經(jīng)歷了人生就會生有遺憾,而遺憾之因便是那忘不掉記不起的愛恨,春夏秋冬之時,互為因果之意,輪回不止,絕句,天下無雙的絕句!!”
他望著鹿雪陽的雙眼有些激動。
“這首詩..這首詩..可有名字?”
那早已坐下的乖巧少女輕輕搖了搖頭,很顯然,這是剛剛新作,名字一事還未來得及多想,自然無從回復(fù)。
英俊書生輕拍折扇,下定決心。
“鹿雪陽,今日起,你便是我孔圣之徒,此詩之名便是你的拜師之禮,寫下你最喜愛的名字后便來太師府找我,可還有疑惑?”
乖巧少女淺笑嫣然,隔著薄紗依然能讓人為之心動。
她起身而立,整霞衣裙,而后行跪拜大禮,恭敬至極。
“徒兒叩見師尊。”
大廳眾人還沉浸在那舉世無雙的詩文之中,半晌后才發(fā)現(xiàn)那女孩已經(jīng)拜入了太師府的門下,滿是詫異。
沒有人會想到最后拜入孔圣門下的人會是鹿家一位庶出之女,可那曠世無雙的詩句讓人無法反駁,那難以企及的天資像是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壓在所有同一輩人的心頭。
白衣少年對此倒是沒有太多如此的壓力,眼里只有為她而起的歡喜,名正言順的拜師孔圣,日后她的路就此走的也會坦蕩許多。
鹿家家主神色有些復(fù)雜,望著身側(cè)的自家嫡女欲言又止,他也明白了鹿?jié)申査鞯脑娋渚烤故浅u了何人所作。
可那華貴少女卻不為此甘心,滿是嬌氣的雙眼劃過一絲陰冷,她迅速起身,拖起一旁剛行完禮的妹妹。
她腦海中極速思索著鬼謀,緩緩開口。
“妹妹,這首詩..這首詩..不是昨兒個夜里..我在院里念給你聽的嗎?”
鹿雪陽瞳孔微凝,時刻平靜的雙眸流露出一絲意料之中的不可置信。
她沒有說話。
鹿?jié)申柕么邕M(jìn)尺,喋喋不休。
“當(dāng)時父親還在一旁指點(diǎn),你聽后也說還有些瑕疵需要潤色潤色?!?p> 華貴少女眉頭一挑,聲調(diào)變得有些尖酸刻薄,顯得很是生氣的模樣。
“為何此時,你卻能如此理所當(dāng)然的將它念出來?妹妹,你能告訴我為什么嗎?”
鹿雪陽沒有說話,只是平靜的望著鹿家家主,就這么看著他的父親,看著他眼底深處的那一絲掙扎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低頭坐下,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微微一笑,夾雜著一點(diǎn)點(diǎn)無力,一絲絲失望。
白衣少年眼眸變得很是寒涼,冷的讓人發(fā)顫,身側(cè)銀槍震響,這一次,恐怕單單憑他是不可能壓住得了的。
呲呲呲!!!指尖刺響。
英俊書生自然是看到了少年的動作,他很是直接的坐在了少年的桌上,直接用身體壓住了那桿長槍,阻止了他沖動行事。
白衣少年右手猛的發(fā)力,卻如臨深淵,抬不起那英俊書生分毫,他強(qiáng)壓心神,略微咬牙切齒。
“太師..為何攔我..”
孔圣高深莫測的望了一眼少年,輕聲回應(yīng)。
“這是她的選擇,你只管相信她的選擇便好?!?p> 白衣少年有些不甘的癱坐在椅子上,右手不肯放開長槍,可太師攔路,他也沒有任何法子,只能看著那少女默默承受著這一切。
鹿?jié)申柲羌馑峥瘫〉脑捯袈浔M,鹿家家主也結(jié)束了思想斗爭。
他呼出一口濁氣,做出一個算不上有多么艱難的決定,只是偶爾間望向天空,聲音盡量顯得輕柔一點(diǎn)。
“雪陽,你姐姐的詩作,你拿來欺世盜名是有些不妥了,念在你還年幼,就不過多的責(zé)罰你了,就將本該屬于你姐姐的一切都還給她吧?!?p> 鹿雪陽沒有說話,此時此刻,無論順從還是爭辯都已經(jīng)沒有了太多的意義,只是今后在鹿家的日子想來可能會難過上不少。
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便是此理,哎。
轉(zhuǎn)眼望向四周。
在場所有人皆是詫異不已,本來太師收徒就已是能震驚天下的大事,那如若太師收的是一個抄襲他人詩作的小偷,恐怕這將會是一個足以載入史冊的驚天笑話。
白衣少年略帶哀求的開口。
“太師,雪陽她可是你的徒弟啊...”
英俊書生看著少女的神情好像并沒有多大的變換,也許在鹿?jié)申柶鹕淼哪且豢蹋鸵呀?jīng)能夠或多或少的預(yù)見此刻情景,所以她沒有說話,懶得去無力的爭辯些什么。
他輕嘆一聲,對著少年點(diǎn)了點(diǎn)頭。
起身后示意少年不要輕舉妄動,他自己一人直面少女而去。
鹿?jié)申栃老驳暮暗馈?p> “孔師傅,改日..?!?p> 未等她說完,孔圣便打斷了她,儒雅和煦卻不容置疑的開口。
“我唯一的徒兒,名叫鹿雪陽?!?p> 鹿?jié)申栠€想說些什么,卻被她的父親緊緊的拉住,眼神交錯間,讓那咄咄逼人的華貴少女安分了下來。
在他鹿家家主的角度看來,日后若政局有所變數(shù),還是離太師遠(yuǎn)一點(diǎn)的較好,讓庶女去也是同樣的效果,一樣都是鹿家的人,這點(diǎn)已然沒有什么好爭的了。
大廳沉寂了片刻后。
鹿家家主直言要點(diǎn),說在痛處。
“既然雪陽的詩詞有些難辨是非,那便算是棄權(quán)無效了吧,此次詩會的第一名就屬于澤陽的那首《今生》,在座的各位大人可還有意見嗎?”
大廳眾人面面相覷。
不論算數(shù)與否,第一之名都會落在鹿家,既然鹿家家主都如此說了,那他們又還有什么好說的呢?
場面又一次陷入寂靜之中。
此次詩會顯然已是接近了尾聲,鹿雪陽那舉世無雙的詩作此后必定會成為天下人的飯后談資。
至于談?wù)摰木烤故瞧渲懈杏|頗深的意境氣韻,還是那難辨是非的曲折情節(jié),這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