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真丫頭暈倒了
雪下得快，化的也快。
剛剛拯救了整個煤礦的唐宋成就感爆棚，回家的路上將二八大杠騎的風馳電掣。
人生似乎出現(xiàn)拐點了，是個好兆頭。
“往后應該會很精彩吧？”
嘴角高高挑起，傻笑著呢喃，義無反顧的沖向遠方。
上輩子他特別羨慕那些騎著摩托車的同齡人，相當長一段時間里，自欺欺人的將屁股底下這輛二八大杠戲稱為“猛蹬125”。
遠處炊煙裊裊，滿是煙火氣，一片低矮的平房闖進視線。
這里是二幺三煤礦家屬區(qū)。
剛進了自家院子，把自行車停在墻角，唐宋便抬高聲音喊了一嗓子：“媽，我回來了。”
片刻之后，李蓉推開門，滿眼關切著迎上來，語氣有些著急：“身體不舒服嗎？那就歇歇，實在不行，找個輕省一點的活。”
四十三歲的李蓉，漂亮又溫柔，似乎是當老師時養(yǎng)成的習慣，哪怕再著急，說話也總是溫聲細語。
甚至有家屬區(qū)不著調(diào)的糙漢子編排，聽唐工家里的罵人，都是一種享受。
可李蓉從來不罵人。
“沒，大伙都挺照顧我的，礦上的活一點都不累。這幾天檢修設備，帶薪放假?！碧扑雾樖职衙抟\脫下來遞給李蓉，后者拿著棍子輕輕敲打掉上邊的雪花。
李蓉也不懷疑，最少在她眼里，兒子一直誠實可靠。
“那感情好，小李剛送過來二斤羊肉，我給你包餃子?！?p> “小李？哪個小李？”呢喃一聲，福至心靈，唐宋恍然道：“不會是李佳然吧？”
“不然呢？還有誰這么好心？”李蓉嗔怪著睨了他一眼，聳聳鼻子繼續(xù)說：“這姑娘心善，知道你落榜難受的人多了，可像人家這樣隔三差五上門探望，每次還都不空手的僅此一家?！?p> 話鋒一轉，李蓉揶揄道：“你說，李佳然是不是看上你了，想跟你處對象？”
唐宋耷拉著眼皮，沒接話。
李佳然這個名字，今天第二次聽到了。
他不愿意提起，總之不堪回首。
上輩子在省城跟魏壯壯相戀之前，他有過戀愛經(jīng)歷，對象正是李佳然。
礦難之后，他到省城第二運輸分公司拜師學開車，李佳然考上了距離第二運輸分公司不遠處的師專。
巧嗎？
其實一點也不巧。
兩人早就有過約定。
順理成章的，兩個離家在外，求學的和求職的開始了懵懂青澀的戀愛。
李佳然在師專念了三年書，唐宋也當了三年學徒。
這三年，幾乎是李佳然養(yǎng)著他。
千禧年，唐宋出師，李佳然畢業(yè)。
那時唐宋正憧憬著攢錢和李佳然結婚生子，白頭到老，李佳然卻提出分手，沒有一點預兆。
千禧年的畢業(yè)季如同96年畢業(yè)季一樣，只不過再次遭受打擊的唐宋已經(jīng)麻木了。
他想要個說法。
李佳然只是莫名其妙的來了一句，她已經(jīng)把一個女孩子最寶貴的東西都給了，該還的，都還清了，可以心安了。
可李佳然并不欠他的。
相反是他欠李佳然的，花她的錢，睡她的人。
直到后來進入網(wǎng)絡社會，唐宋才找到了一個看似合理的解釋，那段日子看起來是天堂，其實只是魚塘，他不過是李佳然手心里的一尾魚，拿來練手漲經(jīng)驗的。
總結起來就一句話：去它媽的初戀。
“媽，我跟李佳然不可能，人家是大領導的千金，天之驕女?！彼χX袋自嘲道：“我是地下幾百米，在暗無天日的礦洞里挖煤的泥腿子，云泥之別?！?p> 李蓉笑容僵住，手足無措。
“算了，千錯萬錯，沒有吃肉的錯，咱包餃子，早點包完，我給小真送去點?！碧扑巫⒁獾嚼钊氐淖载?，心里堵的厲害，他不應該把這種情緒施加給別人，尤其是親人。
李蓉笑的很勉強，點頭道：“嗯，包餃子，下次小李再來，媽跟她說清楚?！?p> “我親自去說吧。”頓住一下，唐宋硬著頭皮小聲道：“媽，我想回去念書，再試著考一回?！?p> 喉嚨有些發(fā)堵，逃難似的從李蓉眼前走過去，頭都不敢抬，等邁過門檻才含糊不清的補充了一句：“錢的事，我來想辦法?！?p> 李蓉靜悄悄的跟進來，長吁短嘆了一番，只擠出一句干巴巴的你心里有數(shù)就好。
她和唐遠方都是知識分子，當然也希望兒女都是文化人，對讀書，她一向是舉雙手贊成。
唐宋沒能上大學，其實最內(nèi)疚的也是她。
“我算了一下，加上你上個月的工資，家里還有三千六百四十多塊錢……”自言自語著，六神無主。
“媽，這些錢是留著應急的，不能動，學費的事，我自己想辦法?！边^慣了手頭緊的日子，唐宋對應急錢相當重視。
窮人過日子不容易，遇到頭疼腦熱三災六病，要是沒早做打算，到時候求人都沒門路。
其實以唐遠方和李蓉兩口子的好名聲，跟親朋好友街坊鄰居借點錢本不應該這么難，奈何礦區(qū)的父老也都見慣了狼來了的故事。
因為礦難死男人的不多，但也絕對不少，整個煤礦家屬區(qū)二三十家總是有的。
之前出現(xiàn)過孤兒寡母日子過不下去，街坊們心軟救濟一把，幫錢幫物。
奈何個別不道德的下三濫借完錢撇下孩子，自己改嫁享福去了，錢沒還不說，孩子還得大伙幫襯著照顧。
至于放任孩子自生自滅的事，礦區(qū)家屬做不出來。
幾十年前最困難那段時期，礦區(qū)都沒餓死過人，現(xiàn)在都開放了，大伙更不容許這種事情發(fā)生。
礦區(qū)的人善良淳樸，都是工人階級，奈何幾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所以在礦區(qū)，礦難家屬提借錢，就是隱晦的表達自己改嫁的意思。
再者國企改革，礦區(qū)淘汰落后產(chǎn)能，現(xiàn)在大伙的日子也不太好過，哪怕她有信心開口能借到錢，也不愿意別人為難。
成全一家毀一家，不是李蓉能干出來的事。
和面，剁餡兒。
菜刀砍在榆木墩兒案板上，發(fā)出篤篤的聲音。
好聽極了！
唐宋忽然停住動作，側耳傾聽，狐疑道：“媽，是不是有人喊你？”
李蓉放下手里的面團，正打算出去看看，來人已經(jīng)叫嚷著跑進院子。
“遠方家里的，人民醫(yī)院來電話了，真丫頭暈倒了?！?p> 李蓉眉角突突跳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也身子一軟栽下去，好在唐宋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荷花嬸子，你沒說笑話吧？”
“嬸子是那不靠譜的人嘛？就是下午剛走那姑娘打的，我還能聽錯？叫啥來著？”話到嘴邊，死活就是想不起來，一拍大腿，荷花嬸子夸張的說道：“李佳然，對，就叫李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