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主其心委實隨了其母——干凈利索。陸水心被劫一案的案犯尚未踏上流放之路,關(guān)嬤嬤就已神不知鬼不覺地告老還鄉(xiāng)。
具體稱病真病,真走假走便不得而知??傊谧u京城已干干凈凈沒了這關(guān)嬤嬤的任何影跡。
反觀于葉然,言談舉止之間倒是對六公主越發(fā)地在意起來,噓寒問暖、體貼入微。
兼得詩書辭賦、佛經(jīng)戲文熏陶,什么“修千年方能同共枕”、“夫妻為結(jié)發(fā),恩愛兩不疑”,成日不厭其煩地對著六公主吟唱。
整得六公主的心性倒比以往收斂了不少,日常也不再疑神疑鬼,聽風(fēng)就是雨地懷疑任何稍有姿色的女子會與葉然有染,淡淡地夫妻間竟如此和諧了不少。
一日進宮,葉然又領(lǐng)著六公主在皇宮中游逛起來,恰逢紫薇花開得最盛,六公主歡喜地采下一朵讓葉然幫其簪在頭上。
今日六公主穿著一身鵝黃的外衣,紫花配鵝黃,正是心情大好,嬌羞可人,仿如和田美玉散落花間,溫潤自帶芬芳。
葉然眼閃秋波,牽起六公主的手放入掌心道:“公主從小在宮中長大,想來是對皇宮中每間宮宇,每塊石板,一草一木,一花一露都是了然于心。就這么整日整夜地瞧著怕是已經(jīng)看膩,今日又要勞煩公主一同細賞,著實又害得公主白白地消耗了氣力?!?p> 六公主臉色更比花色艷麗,笑道:“夫君哪里說得這些見外的話,本就應(yīng)該夫唱婦隨。更何況今日本就是我記錯了日子,明知他們今日都要去禪臺聽法師念經(jīng)做法式,以超度先祖亡靈,這一念就要半個多月,年年如此,今兒出了宮門便給忘了,倒害得夫君陪我空跑了一趟,前幾次入宮也只是和夫君看了幾處院子,今日大可各處都逛逛?!?p> 葉然似有疑惑道:“民間常聽聞人身若死,極善者生天界,極惡者即下地獄,介乎兩者之間非極善極惡之類,超度之功也只在死后七七四十九天便得以助其功德圓滿,卻不知宮中還有年年超度之說?!?p> 六公主道:“夫君倒是和我想到一處去了,年年如此倒也不嫌麻煩,不過這話若是讓皇祖母聽到,免不了又是大逆不道之言,只當(dāng)多念些經(jīng)多做些法式給活著的人添福增壽!”
葉然見六公主如此說,便也笑道:“公主說的是,不說這些了,咱們?nèi)デ懊婵纯?!”六公主自?dāng)一路上幫著介紹宮內(nèi)的一應(yīng)殿院。
夏日炎熱,花草茂盛,雨水驟增,蚊蟲也跟著一并活躍起來,日漸黃昏,蚊蟲飛蛾團團而舞。
六公主本就已經(jīng)走得乏累,又見如此糟心的蟲子便再無耐力走下去,便對葉然道:“夫君,天色已晚,咱們還是趁早出了宮門?!?p> 葉然道:“公主說的是,這偌大的皇宮也非一日就能欣賞得完,不如早些回去?!庇谑嵌搜刂槭〉老蛑鞯雷呷ァM硐疾继?,灑落成金,綠蔭圍墻,密不見縫,只覺越走越是涼爽。
葉然見此便停下身道:“瞧這院子也著實稀奇,院墻四周本就花草樹木眾多,最是招惹蚊蟲,卻不見它們的半點蹤影,卻也奇怪,倒不知這院子現(xiàn)今誰住著,倒要討個驅(qū)蚊避蟲的法子?”
六公主趕緊將葉然拉到一邊道:“可別在這里停留,此處沾不得。”
見葉然滿臉的不解,只得再多說道:“告訴你也無妨,免得以后不知因果,惹出些麻煩。這里是廢太子的住所,最容易招惹是非的地方,大概蚊蟲也怕被拉出去砍頭才躲著?!?p> 六公主一面說一面拉著葉然往前走:“以前都是繞著走,今兒倒怪了,不知不覺撞到這個地方了,真是活見鬼了?!?p> 葉然回頭望去,院門依然緊閉,不過天色已晚,既然是是非之地,也只得暫且回去。
陸水心在東林街陸宅一住便是數(shù)日,依著陸塵煥的法子每日細心地照顧著陸慈心,日夜不斷、同食同寢,日子雖是重復(fù),但表面還算愜意。
外面一通吵鬧聲終止了這場睡眠,陸水心起床梳洗干凈后,見陸慈心仍舊睡著,便獨自先出了院門。
只見下人們?nèi)齼沙扇?,掃的掃,洗的洗,曬的曬,更換的更換,就連石頭縫中的小草都被連根帶泥地拔出,未曾幸免。
陸水心見一旁儀態(tài)大方,神情自若,舉手投足間都似個大將軍的母親在指揮著戰(zhàn)場,收起了哈欠上前問道:“母親,您這一大早就開始忙什么呢,今天是什么大節(jié)日。”
陸夫人撫著陸水心的睡眼道:“明日便是你父親的壽辰,今日先將府邸好好拾到拾到?!?p> 陸水心笑道:“母親這哪里只是拾到拾到啊,就差將房頂?shù)耐咂冀蚁聛砬逑创蛳灹?。?p> 陸夫人苦笑道:“你這丫頭,母親哪里就這么夸張了,今年不同往日,五十歲可是大壽,再者又加上你慈心姐姐重獲新生,玉兒又給咱們陳家生了個好孫子,今年真是喜氣多多,怎么也要除舊布新讓府中熱鬧熱鬧?!?p> 陸水心隨手撿起倒在地上的掃把道:“母親說的是,咱們就該熱鬧熱鬧,讓街坊四鄰都沾沾咱們陳家這一連串的喜氣。母親你辛苦忙著,我去看看慈心姐姐,想必也是要被母親這熱鬧給吵醒了?!?p> 陸水心笑著回了小院,果見陸慈心已經(jīng)醒了,下人們正幫著穿衣梳洗,陸水心搭著手,一并將陸慈心扶到輪椅上面坐好。
這陸慈心雖是有所好轉(zhuǎn),但畢竟這一躺便是七年之久,四肢五臟已然是退化了,所以只得慢慢調(diào)理,希望可以盡早恢復(fù)如初。
陸水心推著陸慈心在花園走著,片片青綠盡收眼簾,聞聞花香、聽聽鳥叫、呼吸呼吸新鮮的空氣,頓感心情舒暢,神志清爽。
“慈心姐姐,你看那株爬在墻頭的牽牛花,前幾日咱們來看的時候還不過剛趴在墻角,今日便已要仰著頭跳出墻外,看來咱們宅子的水土真是不錯,滋物又養(yǎng)人,慈心姐姐你摸摸看,我是不是也胖了!”陸水心邊說邊故意將五官擠成一團,并笑著蹲在陸慈心面前。
陸慈心笑著并將手在陸水心臉上慢慢滑動著道:“軟軟的,像個小嬰兒。”聲音很弱笑容很淺。
陸水心雙手暖暖地握住陸慈心那道:“那姐姐便也要多吃些才好,不然都被我這個妹妹給搶了,肉肉全部長在妹妹身上怪浪費的。”
陸慈心輕聲道:“妹妹胖著漂亮?!币谎砸徽Z,一個微動的表請,雖是遲鈍,但足以讓以往只能安安靜靜的陸慈心,又找回了靈魂。
熱鬧果然是熱鬧,不過仍舊還是小圈子里面的熱鬧,陸家請的客人也都是太醫(yī)院的同僚,滿滿地湊了一桌,再加上陸府本家的親戚,也不過兩桌有余。
要說除舊布新倒是更加實在,在陸夫人的監(jiān)督下,東南西北中,上下前后通,都被換洗了一遍,卻真如陸水心所說的,只差瓦片沒有揭下來拋光打蠟。
宴席擺在露天的院子內(nèi),前面臨時搭了個戲臺子,請了京城的一個戲班子進府唱戲,四面無帳,頂上無遮,對日當(dāng)空也算是敞亮,同僚暢談更是輕松。
席間,忽聽門子來報道:“老爺,六公主和駙馬爺來了,說是要給咱們老爺賀壽?!?p> 陸安清慌著起身,邊往外門迎,邊心中暗念道:“這公主、駙馬如何來此,雖都是住在東街,卻平日無任何走動,此次壽宴更是并未有帖子去請,此日為何突然登門?”雖是滿腦子疑問,但還是急忙揖禮相迎,恭恭敬敬引到院內(nèi)。
眾人見公主紛紛上前施禮,六公主倒也客氣,微微笑道:“諸位不必拘束,我們不請自來,怕是壞了各位的雅興,不過與陸大人同住一街,既然知道今日是陸大人的壽辰,自然還是要登門慶賀的?!辈⒎愿离S從將備好的禮物送上。
陸安清忙雙手接過禮物賠笑道:“公主駙馬能屈尊光臨寒舍,已是蓬蓽生輝,還勞煩公主駙馬賜禮,更是無上榮幸,公主、駙馬,快請上座?!?p> 公主駙馬剛坐穩(wěn)席面,酒杯還未舉起,門房又匆匆來報道:“老爺,禁軍副統(tǒng)領(lǐng)歷大人到,也說是給老爺賀壽來的?!边@次門房倒是總結(jié)出了經(jīng)驗,并未將客人晾在門口,而是直接引了進來。
陸安清更是忙著請入席,又是暗念道:“這歷大人也不過只有一面之緣,救女之恩本該我們登門去謝,怎勞煩他親自過來送禮,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個個不請自來,完全不顧及主人家有沒有做好準備?!?p> 今日雖是主角倒是不得不親自下去張羅,就連唱戲的本子都趕緊換掉,粗俗小調(diào)自然難進公主這金枝玉葉的耳朵,不過幸得仔細收拾了一番,不然此刻這陸夫人怕更是要一人分出多身來忙活。
“大家都知陸大人醫(yī)術(shù)了得,家中更是藏有連博文苑都難有的書目,平日素來喜歡這些書籍,奈何無處翻閱,不知可否到陸大人書閣偷個一行半段?日后也可在人前賣弄一番?!北娙硕剂虚_而坐在院內(nèi)聽曲,葉然近坐在陸安清身旁問道。
陸安清忙道:“寒舍書閣怎能與宮內(nèi)的藏書庫相比,實不敢當(dāng),但若駙馬爺確有雅興而不嫌棄,下官愿開閣供駙馬閱覽。”
葉然起身笑道:“陸大人客氣了,那就煩勞陸大人帶路?!苯又蚺赃叺墓鞯溃骸肮鞯钕滤貋硪彩秋L(fēng)雅慣了,不知可對醫(yī)書有所興趣,可愿同為夫一起前往。”
六公主突覺一層暖意罩滿全身,屈尊為個區(qū)區(qū)太醫(yī)祝壽本就不情,再加上此太醫(yī)又是陸水心的父親,更是不愿,但猜葉然光明正攜自己前來,怕是故意讓自己寬心,雖是還有猜疑,但也勉強而來。
更何況陸水心不過是個已經(jīng)毀容的丑八怪,見葉然在陸府時刻把自己記在身邊,寸步難離,也是內(nèi)心深呼一口氣難得釋懷一次吧,笑對葉然道:“夫君喜歡,為妻的自然是喜歡。”
陸安清領(lǐng)著公主夫婦往書閣方向走去,一路上長廊短亭過了幾處。方才到了一片僻靜之所,只見一棟精巧的錐子型樓房,四面池水圍繞,楊柳環(huán)抱,周置石欄,只留一口臺階進出。
“呼”地一聲,借了風(fēng)的勁兒推門而入,書架左右被直通頂閣的樓梯隔開,整整齊齊擺滿了各類書籍,果然是藏書滿閣。
陸安清道:“此處偏僻,又都是些晦澀難懂之文,平日里很少有人來,唯有小女平日喜愛在此處看書,所以味道想必大了點,如若駙馬喜歡大可挑上幾本,待下官派人送到府上。”
葉然道:“如此也好,不過此處書目過多,一時竟不知如何挑選,待在下先大致翻閱一下,找到興趣之處便一起記下寫于陸大人,一并勞煩送到府上。”
說著又拉起公主的手關(guān)切道:“公主,此處甚是濕熱,味道卻也是古怪,還是為夫先送你回去看戲,再行回來挑選也不遲?!?p> 六公主從一進門開始便已覺不痛快,但又不便扭了葉然的好意,便只在通風(fēng)口處站著,待葉然翻好之后盡快走出,聽葉然如此之說便道:“我自己先回就好,夫君這一來一去的怕是又要耽擱時間,夫君在這靜靜的挑選便是。”
六公主說罷,告別葉然和陸安清就要回去,葉然又忙道:“來的時候長廊一條條的,怕是公主一人回去不免擔(dān)心迷路,勞煩陸大人相送,陸大人如若放心,不怕在下亂了書,留在下一人在此挑選便是?!标懘笕酥慌碌÷?,又如何會在意書會被葉然翻亂,只是滿心應(yīng)下,引著公主殿下回往戲臺子。
書多,自然是廢了不少時間,但葉然似乎并未找到心之所要,順著樓梯走上頂樓。
樓上一桌一椅正對著打開的窗戶,桌上半杯已經(jīng)涼透了的茶水,一本翻到一半的書,葉然上前拿起展開的書,卻是一股苦藥之味順著窗戶飄入。
葉然匆忙下樓,掩了書閣之門循著藥走去,隔著長廊望去,果然是一處藥房,葉然正要越過長廊,突見一男子從房內(nèi)走出,一襲藏青色的長袍蓋到腳下,羊角胡子掛在瘦削的下巴上,臉無凝色更無喜色。
葉然失魂驚叫道:“陳伯父!”并順著長廊跟去,但本能的身子發(fā)抖,腿一陣發(fā)軟,心里想著飛到跟前看個究竟,但身體卻不聽使喚,就這樣跟著跟著不一會人就在拐角處消失。
葉然左右尋找,并無外人,此時卻一身冷汗,站在原地不免懷疑起怕是又看錯了,隨后又沿路返回藥房。
藥房內(nèi)空無一人,只有在爐上熬制的藥材冒著青煙帶苦的味道,葉然守藥待人,卻仍無所獲,帶著雖是失落但更是放下的心走出藥房,卻不偏不倚見著陸水心朝這邊走來,兩人各自遠遠地看到了對方。
突然回廊里閃出一人,厚重的腳步擋在陸水心的面前,陸水心嚇了一跳,抬眼望向那人,除了歷良鋒還能是誰。
陸水心小聲道:“你怎么來這兒了?”歷良鋒站在那里抿著嘴長長吸了口氣,緩慢從鼻腔噴出,又用著他那慣常的語氣道:“我若不來,你打算躲我到什么時候?我若不來,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都不要見我?”
陸水心正要回答,卻見葉然已經(jīng)近距離地站在對面,忙咳嗽兩聲示意歷良鋒,歷良鋒又豈會不知,不過當(dāng)然把他視為個透明物。
陸水心忙施禮道:“駙馬爺好,家父壽辰勞煩公主駙馬親臨慶賀!”葉然看向陸水心,見臉上的傷勢似已無任何痕跡,心中一陣歡喜,也是放心道:“本同朝為官,又是一條街的鄰居,喜事自然是要沾沾喜氣。不過歷大人最近卻是公務(wù)繁忙,不想?yún)s也大老遠地跟了過來了?!?p> 歷良鋒道:“公務(wù)之事本人自會處理得當(dāng),遠近之事更不是憑外人隨口一說便是。”
陸水心見兩人又是天生的對頭,一見面便從未說過能讓旁人聽懂的人話,也是忒累了,為了打破這種僵局忙替歷良鋒陪笑。
避開兩人中間道:“前院戲臺子正唱著戲呢,聽聞這戲班子在京城還是挺有名氣的,二位大人若是閑來無事,聽聽也無妨,我這還要去看藥,就不陪二位大人了?!?p> 陸水心說著整了整肩上的藥箱,葉然順勢望去,只見藥箱上面掛著一個平安福,葉然走上前欲仔細查看,只聽身后“哎呦”一聲,回頭看去正是六公主,而偏偏又將腳扭傷在了臺階上。
葉然回頭看了看陸水心,又轉(zhuǎn)身朝六公主走去。陸水心也一起上前查看癥狀,隨后打開隨身藥箱,但見藥箱中并無此類藥物,只得跑向藥房。
葉然將公主扶坐在亭臺上,蹲下身體看著藥箱上的平安福和箱中之藥,又微微轉(zhuǎn)頭看向拿著藥走過來的陸水心。
陸水心趕緊為公主擦拭了活絡(luò)油,并問道:“公主有沒有覺得好些了?動一動試試。”六公主輕輕轉(zhuǎn)了轉(zhuǎn)腳腕道:“還有些疼?!标懰挠置嗣判牡匚⑿Φ溃骸肮鞑挥脫?dān)心,幸好只是輕微扭傷了,沒有傷到筋骨,修養(yǎng)幾日便會康復(fù)。”
六公主看向葉然道:“夫君,夫君!”葉然回過神來道:“多謝陸姑娘,不想陸姑娘身居家中,不外行醫(yī),卻有著如此古舊的藥箱?!?p> 陸水心不好意思的笑道:“臣女不才,何德何能擔(dān)當(dāng)行醫(yī)之責(zé)。公主已無大礙,不過還是小心照顧便是?!?p> 陸水心說著轉(zhuǎn)向歷良鋒:“這個是緩解陣痛的藥包,勞煩歷大人幫著一起送過去,駙馬爺扶著公主看是騰不出手,我這藥房的藥也需要人看著,臨時走不開,就勞煩歷大人幫忙了?!闭f著將藥塞在歷良鋒手中。
歷良鋒雙手捧著藥包,無奈地張了張開嘴巴欲言又止。公主扭傷了腳,自然這戲是聽不成了,三人到了前院向陸家告別,歷良鋒也早將藥包交于公主府上之人,卻也不便再溜回去找陸水心。席散戲終,各自回家。
夜深人靜又是胡思亂想之時,對于歷良鋒,陸水心也不知自己竟從哪里得來的自信,心知肚明一般地認為,這位在譽京城可算是財貌無雙的歷良鋒,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情,都只會愛著自己護著自己,即便冷冷的外表,但心總是暖暖的。
即便暖暖的心里常泛醋意,但正是這份醋意,卻暴露著在乎,更暴露出歷良鋒身上另外一種可愛。正是因為這份愛太過純美,她太想去保留,所以不得不去理順?biāo)?jīng)受的一切意外。
從路上突然被劫走,到昏昏迷迷不知方向,醒來之時便已經(jīng)被五花大綁地捆在迎春樓,掙扎只是徒勞,呼喊喚來的也不過是又一次的威逼利誘。
陸水心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在迎春樓中遇到的那些兇惡的嘴臉,還有那副永遠忘不掉的腔調(diào):“不管你在外面是普通人家,還是富貴人家,只要到了咱們迎春樓,便一樣都是賤命。什么樣的烈性子和硬骨頭我都見過,所以你就別白費力氣了,有這力氣還是留著床上使!”說著陰笑著往門外走去,“這次小心點,弄破了皮可就賣不了好價錢了。”臨走又是那副趾高氣昂的陰笑。
陸水心所有的人物經(jīng)歷不過是小家小院里的爹娘姐妹,即便外出接觸的也只可能是正人君子,就算外表偽善,但任何場合下也只能顯示正人君子的一面。
而此時此刻,不知何方何處,何人何事,如困于伸滿惡魔之手的孤島,忌憚,惶恐,畏懼將整個身子縮成一團。
“姑娘,你就認命吧!我們都在這地方待了半輩子了,就連我們這樣無用的半老徐娘風(fēng)媽媽都不放,留著當(dāng)個打手,更何況是你這種能掐出水的小姑娘,不給她賺夠肉錢,怎么可能會放過你。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好生生的被賣到這里。”一個手捧針包的婦人道。
另外一個婦人也應(yīng)和道:“就是,就是!姑娘,既然進了這個窩,就安安穩(wěn)穩(wěn)屈從。這次若不是這嵇公子出了大價錢急著要人,我們何曾只用針來扎人,比你早來幾天的那位姑娘可就沒你這么好運了,那性子也是烈得很啊,那被打得可是皮開肉綻,即便結(jié)痂了也沒那么好運,這身上有傷塊的也必須折價去伺候那些最低賤骯臟的客人。”
兩個婦人雙簧混搭,一唱一和,軟硬兼施。陸水心忍者刺疼,冷笑著,知道開口已是徒勞,那便不予理睬。
婦人見軟硬不吃,又怕將這難得的美人弄傷了,風(fēng)媽媽急著要人沒辦法交待,所以只得如實先回稟風(fēng)媽媽。
“洗洗干凈,換身衣服給我綁到房間,等嵇公子來收拾?!憋L(fēng)媽媽不屑道,旁邊的婦人也應(yīng)和道:“對對,嵇公子可是最會調(diào)教人的,咱們這多硬的姑娘經(jīng)他調(diào)教后,便都服服帖帖的。看過了今晚,她以后還有什么傲氣,還不一樣成了個賤蹄子!”
這群惡毒之人又何曾未受過同等惡毒的待遇,只是從當(dāng)初被虐者變成有能力的施虐者,曾經(jīng)受過的暴行也如劇毒一樣慢慢深入骨髓,直到如數(shù)加于其他人之上才算舒心。
陸慈心在床上輕輕觸動著,陸水心見自己的輾反側(cè)已經(jīng)影響到了陸慈心,便輕輕掀開被褥起身往外走。
這個沉睡數(shù)年的姑娘,從毫無知覺到身體微微觸動,再到坐起來說出話,每一步都是努力著從死忙又慢慢地爬向生存,心里似乎拼了一口勁兒。既然上天給了第二次機會,這次無論如何都要拼盡全力地活著。
陸水心獨自一人站在院內(nèi),望著圍墻外面的圓月,皎潔明亮,毫無保留地噴灑在一片片綠意之上。
想著白日的厲良鋒,嘴上雖是百般推脫不在乎,但心中卻是驚喜。不免想到元宵節(jié)同凝徽公主,襄王,歷良鋒一同賞燈的場景。
月還是那個月,但少了宣泄與熱鬧,有的只是形單影只和內(nèi)心無法坦然的掙扎。
當(dāng)一道復(fù)雜的簡答題變成了二選一的單選題,形式是簡單了,但選擇卻變得更殘酷了,因為沒有辯解的機會,一旦選擇對了就是對了,錯也便終究就此錯過。
生活之美在于:簡簡單單,不留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