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
田什長雙手離開了劍柄,滿是遺憾。
都說金仙遺跡是登天路,他放棄了后續(xù)提拔為百夫長的機會,拿前面積攢的所有戰(zhàn)功,兌換了此次進入的機會。
和這群十八歲的毛孩子不同,田什長已經(jīng)快三十了。憑借多年的水磨功夫,在泥胎境,也算罕有敵手的存在,就算遇上云泥初期的存在,也絲毫不落下風。
他們都有光明的未來,田什長,已經(jīng)開始慢慢走下坡路了。
一縷波紋,輕輕將他送到了遠處。
他被這把劍,拒絕了。
“怎么樣?”帝前禁衛(wèi)里那個男衛(wèi)士上前扶住田什長,“方平已經(jīng)拔出劍,被光柱帶走了?!?p> “好。”田什長摘下頭盔,頭發(fā)已經(jīng)被汗水濕透,“孫丁,你也抓緊去試試,不必管我。入了金仙遺跡,都是各奔前程。以后你和方平發(fā)達了,別忘了田叔便是。”
孫丁還在猶豫,田什長直接給他頭盔打飛,“磨磨唧唧,真給帝前禁衛(wèi)丟臉,快去。”
孫丁終于下定決心,點點頭,奔向一把尚無人關注的劍。
田什長也不再沮喪,不再一開始就奔著最好的努力,馬上起身,朝著蘭家那兩個子弟原先占據(jù)的方向奔去。
自己爭奪赤金大劍的功夫,蘭家那倆子女居然都離開了。
文添回頭看看無塵,那個二貨和尚還在只隔著一步的地方淬體,頓時放下心來。
他收斂心神,單膝跪地,右手攥住了那赤金色長劍的劍柄。
竹簡真靈涌現(xiàn),青綠色的霧靄包饒著劍身。
霎時間,周圍的聲音消失了。場景變得虛無,飛速變換。
他進入到了一個大殿中。
吸引他目光的,首先是那個金色的寶座,底座雕著雙龍戲珠紋,并與海水江崖相稱,寶座兩邊又有六根貼金盤龍大柱。
嚯!龍椅???
上面還有人?只是籠罩在陰影中,看不分明。
文添站在空無一人的殿下,組織了半天語言也沒想好說什么,只是惴惴不安地打了個招呼,“哈嘍?
那人穿著明顯不合身的龍袍,歪歪扭扭靠在龍椅上。
“回去吧,你修的不是劍道,你的心不是劍心,你身上,也沒有劍意?!币粋€帶著稚氣的聲音響起。
說罷,便抬手將文添驅逐了出去。
文添感覺雙目一陣刺痛,再睜開眼時,已經(jīng)回到了劍冢。
“開始了嗎?已經(jīng)結束了?”
甚至剛剛吃了一拳的周劍都還在地上呻吟。
文添望向無塵和尚,“兄弟,我剛剛......那個了多久?”
無塵和尚臉憋得通紅,“差不多,三瞬?!?p> 一旁傳來一陣哄笑。
“文添,是不是不行啊?”
“會不會有什么隱疾?”
“剛才禁衛(wèi)那個姓田的頭頭,可是足足沉浸了半柱香的時間!”
周劍也嘲諷道,“只會用拳頭的鄉(xiāng)野村夫,劍道,你也配。”
文添也同樣被送出了距離赤金色劍十步以外的范圍。
他的道是文道,劍道,雖也向往之,但絕不是畢生追求。
要放棄這把劍嗎?
也就意味著,放棄目前看來,最能占盡先機的機會。
周圍光柱接連亮起,不少人都消失在了劍冢中。
莫輕歌盡管距此很遠,還是輕聲提醒道:“文添,若事不可為,不要強求。”
進了遺跡,都是各尋前程,文添也不好因為自己,耽誤隊友的前程。
文添枯坐在地上,沖著朝她觀望的莫輕歌喊道,“你們先走,我稍后就來。”
莫輕歌點點頭,一揮手,羅素,明月同時拔劍,三道光柱亮起,同時消失在了原地。
包子興看明月消失,看都沒看,很沒義氣地隨手從身邊拔起了一把劍,隨意地像是從地里拔出了一根帶泥的蘿卜。
他們的劍大多品質不高,拔劍難度,自然也比那些名劍小上許多。
包子興那把,稍微有點特殊,不過放在劍道行家的眼里,也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兵刃罷了。
尤其是比起文添拔的那把特等大獎,他們幾個的,充其量就是小時候吃干脆面的再來一包。
“文哥,小月走了,我隨她過去,她一個人我不放心。你啊,我一百個放心。”
說罷,發(fā)出一聲憨厚的大笑,包子興也消失在了原地。
文添把汗青插在身邊,開始思索著下一步的方案。
剩下的人都在焦急地嘗試拔劍,而且剛才立下的威嚴足夠,倒是也沒人去找他的麻煩。
越來越多的人,選擇了合適的劍,紛紛離開。
就連先前鬧了大笑話的江濤,也終于得到了一把劍的認可,喜不自勝地離開。
在無塵落敗之后,周劍也終于觸摸到了那把赤金長劍,沉浸的時間,比三個田什長都要長,可依舊沒能撼動那把具有帝王之相的劍。
周劍倒是更為果決,轉身選擇了把劍柄及腰的長劍,回頭還不忘挑釁地對文添拋上一句,“暫且留你條狗命,希望后面還能看到你?!?p> 文添依舊不答話,看著周劍的身影隨光柱消失,心情有些復雜。
無塵和尚也終于不再發(fā)瘋,抽劍離開,行云流水。
劍冢,終于只剩下了他一人。
準確地說,是只剩下了他一個活人。
七具尸體,被留在了地面。
皆是光武學院的學生,有些叫的上名字,有些,甚至還沒來得及認識。
嚯,還真有個熟人,當時嘲諷自己是小白臉面首的男修,還想著以后揍他一頓來著,這不也飲恨了。
罷了,人死萬事休,下輩子記得留點嘴德。
劍冢中,升起了夕陽。
文添從戒指中取出一壺濁酒,一股腦灌下,酒水順著喉嚨淌下,打濕了胸口。
一股辛辣沖上嗓子眼,眼眶里甚至有淚珠在轉。
只剩下他一人。
第一次見尸體便是六具,死相還那么慘烈,濃郁的血腥氣,已經(jīng)有些暗紅的血跡,刺激得他有點反胃。
文添舉起衣袖,顫巍巍擦了下嘴角的酒水。
他很討厭現(xiàn)在這種感覺。
被人拋下的感覺,被那赤金長劍隨意拒絕的感覺。
討厭幾乎大多數(shù)人都通關,而自己卻成為差等生的挫敗感。
遺跡受挫,韓非狀況未知,前路漫漫,坎坷難行。
真煩啊。
文添晃蕩了那個酒壺,將壺中酒一飲而盡,起身有些踉蹌。
反正此刻遺跡空無一人,也再無什么可遮掩。
青色竹簡真靈覆蓋天空,遮天蔽日。
遺跡內的陣法啟動,光幕將文添周遭的空間鎖定。
文添感覺像是有無數(shù)眼睛在窺探自己,猶如劍在弦上,蓄勢待發(fā)。
文添抬頭看著那仿佛天罰一般,懸在頭頂?shù)年嚪?,輕笑一聲。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p> 文添搖搖晃晃邁著步子,吟詩,語氣有些歇斯底里。
金樽清酒,玉盤珍饈,真是一場饕餮盛宴。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p> 如此美味豐盛的佳肴,可我卻偏偏沒有胃口。
放下酒杯,扔掉筷子,沒有食欲。
文添仿佛看了一個凄涼潦倒的文人,一個被譽為詩仙的偉大浪漫主義詩人。
青蓮居士,李太白。
那一瞬間,文添的身影和李白重合。
接著吟詩,接著縱情飲酒。
又一壺醉仙釀灌入口中,酣暢淋漓。
文添在夕陽下高聲朗誦,心中有股郁氣,實在是不吐不快。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p> 諸事不順!煩悶纏身!
渡黃河,冰雪堵塞了這條大川;要登太行,莽莽的風雪早已封山。
武極大陸,就真的容不下文道?
文添將酒壺用力擲在地上。
銅制酒壺在地上打了幾轉,撞上了一柄劍,馬上就被四射的劍氣攪碎。
“閑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
像姜尚垂釣溪,閑待東山再起;伊尹乘舟夢日,受聘在商湯身邊。
李太白,姜尚,伊尹是一個人的懷才不遇,而文道是一群人的末日悲劇。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何等艱難!何等艱難!歧路紛雜,真正的大道究竟在哪邊?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p> 相信總有一天,能乘長風破萬里浪。高高掛起云帆,在滄海中勇往直前!
文道越過金仙遺跡的重重陣法,匯入到文添身上。
大道微微震顫。
他感覺著孱弱的道,也能預想到后面可能會經(jīng)歷的坎坷。
但他不怕。
他踉踉蹌蹌朝著那柄赤金色長劍走去,渾身浴血,但步伐卻越來越堅定。
又一次握住那劍柄,沒有被接引,沒有被拉入那大殿,但,那又如何?
“愿乘長風,破萬里浪。”文添大道加身,力量無窮無盡。
文人是弱,手無縛雞之力。
文道是弱,三千大道里的末流。
可再弱也是一條大道。
那柄赤金色長劍,被文添,生生從地里拽了出來。
劍內的宮殿空間內,穿著不合身龍袍的小家伙從龍椅上摔了下來。
他才剛剛打了會兒瞌睡,怎么地動了?
何人驚擾本殿下清夢!
龍袍小男孩兒馬上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五百年了,這把劍終于換了換位置。
“有人拔劍?沒經(jīng)過我同意,怎么拔得動這劍?”
小家伙略一覺察,發(fā)現(xiàn)居然是文道那個討厭的家伙,氣得直接跳出了大殿,一個有些滑稽的身影,出現(xiàn)在劍冢中。
文添揉了揉眼睛,酒也醒了幾分,看了看手中的劍,又看了看眼前穿著大號龍袍的小家伙。
“這是喝懵了?”文添一個手滑,那赤金色大劍跌落在地上。
“放肆!你個狂徒,撿起來!”龍袍小男孩氣得只跳腳,“三息,撿起來,不然我和你沒完。不對,你的臟手,千萬別碰!”
文添坐著地上,酒喝多了加上運動量陡然增大,有些犯困,“你誰???”
“我是至高無上的軒轅劍靈。”龍袍小男孩兒走到了文添面前。
“那你至高無上,你自己把劍插回去唄?”文添擺擺手。
同時心里暗暗琢磨軒轅二字的意味,這劍名,大得有些嚇人了。
小男兒一時語塞。
“不會是,劍靈都掌握不了這把劍吧。”文添壞笑著挑釁道。
“若不是隕落一戰(zhàn),上任劍靈磨滅,我單手就能拿劍削你?!饼埮坌∧泻鹤谖奶砼赃叄行┐鞌「?。
“感情還是個新誕生的靈,現(xiàn)在我拔出了劍,是不是要認我做主人?”文添看著這個明顯社會閱歷不足的劍靈娃娃,心中大定,一肚子壞水來回翻滾。
“不行,你的靈都不是劍修一脈,大道也是我未曾見過的大道,一看就不是什么主流強道?!饼埮坌∧泻亨僦炜棺h道。
“那,你一個人在這里多久了。”文添開始打感情牌,“幾年?幾十年。”
龍袍小男孩兒垂下腦袋,“該有五百余年了。這里除了我,就只有她了。”
“她?”
文添表面上不露聲色,心里卻是樂開了花。
這遺跡,看來也有人在暗中操控啊。
也是,這小屁孩兒一看就只是個劍靈,整個遺跡的運行,也必須有其他人掌控,不然不會如此井井有條。
“她是你媽媽?”文添從小男孩兒的語氣和笑容,推測出這個“她”,代指的應該是個女性。
“才不是,就是我姐罷了,沒比我大幾百歲。這話你要讓她聽到,估計就走不出這遺跡了?!毙∧泻嚎毂缓鲇迫沉耍p而易舉就把姐姐賣了。
“也在這里?”文添尋思著他拔出了劍,怎么沒有接引光柱呢?
“不在,應該是帶那些人進一步考驗了?!?p> “你想出去嗎?”文添轉過頭,直視那龍袍小男孩兒的眼睛,“外面有大好河山,有日月星辰,還有很多漂亮的女娃娃靈。”
他明顯察覺到,那龍袍小男孩兒,聽到“漂亮女娃娃靈”的時候,腰桿都直了幾分。
“錯過這一次,你就不知道再等多久有人了?!蔽奶硪痪湓?,讓小男孩兒心都涼了半截。
“這是為何?”小男孩兒不解。
“也許這就是最后一次開啟了?!蔽奶黹_始販賣焦慮,“進入遺跡的入口已經(jīng)被徹底封死,預計下一次打開,要幾千年后了?!?p> “真的假的?”龍袍小男孩兒明顯不淡定了,從地上站起,走來走去。
信息差,就是文添制勝的法寶。
他一個泥胎境的小修士,怎么會知道遺跡開啟這種事情,不過,事情妙就妙在,這小男孩兒自己也不知道。
“那可不,你看那地上幾具尸體,要是進來那么隨意,你覺得他們?yōu)槭裁磿?,大不了下次再來不就得了?!?p> “可是跟著你,咋看咋虧,你會用劍?”小男孩兒看起來涉世未深,但畢竟不傻,心里一百個不同意,“你那把綠色兒的,也不是劍啊?!?p> “你過來,哥給你看個大寶貝?”文添想起了什么,一臉壞笑。
“你干嘛?”小男孩兒后退幾步,雙手捂住胸口,“變態(tài)啊。”
文添敞開袖口,招了招手,“想什么呢?你一個男孩兒,我又不是gay,快過來!”
“啥是gay?”小男孩兒試探著往前走了幾步。
好奇心強,或許是他這個年齡階段孩子,最大的弱點了。
滿袖的劍意,直接給小男孩兒看呆了。
劍氣撲面而來,吹得小男孩兒眼睛生疼。
龍袍小男孩兒恨不得腦袋伸進文添的袖筒里,劍靈最愛什么,無非就是劍意!
上一任主人生前多強,他沒見識過,但是這袖中劍意,絕對比先前覬覦他的任何一個人要強!
這倒也沒有絲毫夸張。
遺跡的準入門檻是泥胎境,而劍修,至少要到四品真意境,劍氣和劍意才會有質的提升。
文添這道劍意,往低了說,論威力,三品之內難逢敵手。論劍意,那更是要比三品高出許多。
文添露出一臉高深莫測的微笑,把袖中寫著“安得倚天劍,跨海斬長鯨”的卷軸收起。
“這下,可以跟我走了?”文添又走遠了幾步,“我看這把也不錯,誒,這把也不錯,小巧些,用著也順手?!?p> 心里默念,“一、二、三、四、五?!?p> “我跟,我跟,你可得把我?guī)Ш昧?。”小男孩兒哪?jīng)歷過欲擒故縱那一套,像個家養(yǎng)的肥魚,乖乖地咬鉤,“先說好了,只是暫時跟著你,至于簽訂契約,另說?!?p> “行?!蔽奶硎痔谷?。
都跟我走了,還怕以后不聽我的不成。實在不行,就給他丟文修院的茅房里。
小男兒撓撓頭,怎么感覺,事情哪里不太對?
算了,回去睡覺。
小男孩兒鉆回軒轅劍中。
文添重新拾起那把赤金色大劍,沒了劍靈的暗中作祟,入手就沒了那種阻塞停滯的感覺。
這才來得及好好端詳下這柄軒轅劍。
劍身一面刻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
劍柄一面書農(nóng)耕畜養(yǎng)之術,一面書四海一統(tǒng)之策。
倒真是氣象萬千。
一道久違的,遠比之前任何一道都要粗壯的光柱籠罩了文添。
“終于來了?”文添感到前所未有的暢快感。
劍冢響起一陣暢快的蜂鳴,先是拱衛(wèi)著軒轅劍剩余的那幾把發(fā)出劍吟,而后是劍冢所有的枯劍,一起長嘯。
像是在告別舊王。
又像是,拜賀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