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沉舟側畔千帆過
“你好，文修院文添，求見一下方佩師姐?！?p> 文添站在煉丹與筑器分院的門口，有些拘謹?shù)刈詧蠹议T。
無他，這煉丹與筑器分院算是把氣勢恢宏四個大字寫在了牌面上。
這哪是分院，感覺更像是個小規(guī)模的，宮殿建筑群，堪稱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
風格極其統(tǒng)一，瓷白色的墻體，搭配淡金色的磚瓦，給人一種肅靜之中，古樸大氣的感覺。
上面還有金色的紋路，那紋路并非一成不變，而是隨著某種律動明滅閃爍。
煉丹與筑器學院高聳的門樓上，還掛著兩個碩大的牌匾。
不多不少，左右各有四個大字。
“爐火純青。”
“巧奪天工?！?p> 和那正上方“煉丹與筑器”學院幾個大字相映成趣。
文添只是盯著看了一會兒，便感覺識海里的念力波濤洶涌了不少。
那紋路，應該不僅僅只是裝飾，可能是某種厲害的陣法或者道紋。
“文修院？有這等學院？”分院值守的穿著煉丹長袍的向南歌眉頭皺了起來，顯然是對這文修院很是陌生，“幾年級的？”
文添把令牌遞了上去，怯生生喊了句：“師姐好?！?p> “文添，一年級的，找方佩師姐干嘛？”向南歌反復觀看著文添的令牌，心說不會又是哪個追隨者吧。
不過確實比之前那些追隨者要帥得多。
“剛剛入學？”向南歌問道。
心里直犯嘀咕，新生入學沒幾天，竟然都敢來學院找?guī)熃懔恕?p> 文添點點頭。
“之前文修院向貴學院預定了一枚丹藥，說是找方佩師姐去取，可否幫忙通傳一二？”文添解釋道。
“好像有這么個印象，進去吧，方佩的師姐的住所在雅字別苑?！毕蚰细枘X海里是有這么些個印象，也就沒有過多刁難文添，“不過別亂走，誤入了什么不該去的地方，惹出什么不愉快就不好了。”
“謝過師姐提醒?！蔽奶磉~進了號稱女修聚集地的煉丹與筑器學院。
或許是常有訪客的緣故，學院內的指引倒還算得上清晰。、
也就半盞茶的功夫，文添就到了“雅”字別苑的門口。
可別苑的門緊閉，女修住處，文添倒也不好直接推門進去。
只好在門外幾步遠的地方，焦急等待。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文添都快把身份令牌握得發(fā)燙了。
不時有女修路過，朝著帥氣的文添，瞥過來好幾眼。
更有大膽者，主動上前攀談。
文添等得無聊，偶爾也回上個幾句。
那邊仲白不知在忙些什么，再也沒有回過傳訊。
倒是墨染回了消息，告訴文添也不必著急，就憑借韓非和蘇輕羅的關系，一枚小小的寂滅丹，還不至于賴賬。
當文添快要忍受不住，即將推門而入的時候，一個倩影姍姍來遲。
和周圍穿著煉丹袍、筑器袍的身影有些不同，那女子，身穿一身清新脫俗的道袍。
“這不是那個說著以后不是一路人的孟凡塵嗎？”文添心底有個聲音在小聲念叨。11
“是你？”孟凡塵也是一愣，一時間，美艷清冷的臉上都有些花容失色。
她只知道文修院有人來取一枚三品寂滅丹，可沒曾想過會是文添。
“原本師尊是讓發(fā)給方佩師姐正在煉一爐大丹，正處于最后緊要的關頭，必須一步不離地在丹房守候，她也是剛想起來今日是文修院取丹的日子，特讓我來交付與你?！泵戏矇m一邊說，一邊對著別院晃了晃方佩師姐的身份令牌。
十余個隱形大陣浮現(xiàn)，而后暫時沉寂。
文添帥臉煞白，幸好沒有冒然進入，不然剛剛最輕也得被這陣法搞個重傷。
方佩師姐，恐怖如斯，自己學院的人都信不過嗎？
孟凡塵推開門，文添趕緊跟上，卻被她轉身攔在了門外，“有沒有家教，女生的房間是你想進就進的？在外面站著?！闭f罷，不由分說便關了門。
“文修院？”孟凡塵搖搖頭，心底說道“靠寂滅丹活著，與廢物何異？”
孟凡塵做為煉丹學院新生里天賦最強，知識最淵博的存在，怎么會不知道寂滅丹除了是殺人的藥，還是續(xù)命的良方。
可這寂滅丹不是壓抑延緩，是真的泯滅念力和肉身，如此續(xù)命，無異于飲鴆止渴。
長時間服用寂滅丹，根基會被一點一點蠶食，念力也會一點一點消退。
在自小便高高在上的孟凡塵眼里，這無非是拿前途和根基，換一些像螻蟻一般的生活罷了。
孟凡塵按照方佩師姐的叮囑，一個人來到她日常冥想修行的洞穴，令牌一晃，權限許可，陣法消散。
里面架子上擺放著七瓶丹藥，師姐特意叮囑過，青色瓷瓶，紅色塞子的，便是文修院特供的寂滅丹。
“聽說那韓非靠這寂滅丹已經多活了三百余年，按理說，身體中日積月累的寂滅之意，應該也快壓抑不住了?！?p> 孟凡塵將丹藥放在手心，金色拂塵真靈顯現(xiàn)。
那金色拂塵探出無數(shù)細小的絲線，探入那枚寂滅丹中。
抽絲剝繭，逐層深入。
那寂滅丹的成色，品階，所用的材料，配比的變化，乃至凝練之時的手法，用的火焰，加的壓力，甚至一些小小的細節(jié)，全部呈現(xiàn)在孟凡塵的識海里。
倒還真不是孟凡塵在使什么手腳，她只是好奇，師尊練就的寂滅丹，到底和常人有什么區(qū)別。
這是她的拂塵真靈，不僅攻防兼?zhèn)?，而且綁定的是煉丹大道?p> 包括院長蘇輕羅，都不甚了解，她的靈，變態(tài)到了如此地步。
可以近乎準確地，解析出一枚丹藥的制作過程，不是以管窺豹，而是真真切切地能知全貌。
“如此技藝，一定出自師尊之手。”
“師妹？你在做什么！”向南歌的聲音，從后面乍然響起。
方佩師姐的這個洞穴，有些陣法是持續(xù)運轉的。
比如更新?lián)Q氣的陣法，比如隔音防止內部氣息外泄的陣法......
孟凡塵關閉洞穴的防御陣法后，忘了打開。
導致向南歌就這么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碰巧遇上這一幕。
孟凡塵瞬間收起金色拂塵，丹藥送入瓶中，想用話語來緩解一下當前的尷尬，“師姐？你不是今日門外值守嗎？”
“這都幾點了？剛剛結束，雖然文修院不是啥值得深交的學院，不過也不能這么拖著人家吧?！毕蚰细杌刈√巹偳捎鲆娢奶恚囟阮伩氐乃€是沒有扛得住文添死纏爛打的央求，答應替他進師姐別院看看。
畢竟，方佩師姐的雅字別院，平日里也經常來玩兒，也算是熟門熟路。
“耽誤了些時間，實在是聽聞師尊煉就的寂滅丹著實不凡，一時間沒忍住好奇心?！泵戏矇m有些心虛。
“下不為例，這次就不告訴師尊了，如果實在好奇，下次師尊煉丹的時候，在一旁觀摩便是?！毕蚰细枭斐鍪?，孟凡塵把丹藥放在了師姐手心。
“為客人煉就的丹藥，不要輕易開啟，念在你剛入學，還不懂這行的規(guī)矩?！毕蚰细枧R走的時候囑托了一句，“避免為自己添上不必要的麻煩，有些大能，是能追溯出丹藥被動過，而來興師問罪?！?p> “謝謝師姐。”孟凡塵吐了吐舌頭，微微躬身。
心里卻仍不以為意，一個小小的文修院，抬手便可以碾壓的存在。這種破地方，出得了什么大能。
文添已經百無聊賴地踢著地上的石子，眉宇間有些怒氣。
“師弟，不好意思，師妹她不熟悉路，耽擱了些時間。”向南歌出門，身后跟著一言不發(fā)的孟凡塵。
“好，勞煩了。”文添也沒說什么。
這雅字別院也就文修院那么大，怎么會找不到，而且半個時辰不吱聲？
他也不是愛找麻煩的人，何況自己這泥胎九階，也打不過云泥境的向南歌不是。再說和向師姐關系也不大，多半是孟凡塵在從中作梗，使絆子。
“有空常來。”向南歌笑笑。心里覺得路天涯光武學院顏值第一的地位，有些不穩(wěn)。
文添拱手。
終于從那丹藥味和女修香氛味混雜的煉丹與鑄器學院里走了出來。
文添感覺自己的白袍都變成粉色了。
一路狂奔，神色匆匆，像一只出欄的野豬，橫沖直撞。
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趕回文修院，也不知道韓非師兄的狀況如何，希望沒有因此耽擱。
當文添披著月光，推開文修院那早就該修的吱呀亂響的木門時，韓非已在那里等候多時。
“師兄，遇到點波折，好在一切順利?！蔽奶韺⒌に庍f給韓非。
韓非一口吞下，原地盤膝坐下，開始煉化。
寂滅丹這種藥性極其霸道的丹藥，韓非已經嗑得有些耐藥了。
文添感覺韓非的氣勢一路下跌，從三品御靈境，重新回到了泥胎四階的狀態(tài)。
韓非徹底煉化了藥力，緩緩起身，活動了下腰身，“謝謝文兄了，還勞煩你跑一趟。”
“客氣。”文添總覺得自從他來了文修院，什么長幼尊卑，都被徹底粉碎。
文修院的師叔祖都喊自己師兄了，這輩分豈不是亂了套。
韓非眉頭一緊，感覺腹部一股氣流亂竄，緊接著一股麻痛，“墨染！今晚做的什么玩意兒，又貪便宜買的過期食材吧?！?p> 墨染有些慚愧地走了出來，“也就是點不太新鮮的菜葉子，和點......老雞蛋。都是仲白師兄指使的，說今后文修院的開銷會越來越大，一切從簡，伙食費直接給我打了折扣?！?p> “不對勁，不對勁兒！你這是給我下毒了？”
韓非一手拄著藤條老椅，喘著粗氣。
“下毒？”
文添和墨染的眼神，同時落到了手中的丹藥瓶子上。
墨染一邊瘋狂傳訊仲白，一邊焦急詢問道，“師弟，這丹藥可是親手找方佩取的？這仲白也真是，一大早說有急事便出門了，一天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師兄你先躺會兒，我向他們煉丹學院叫人！”
墨染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他這種急性子，一遇見事情就容易亂了分寸。
文添把丹藥瓶收好，攙扶著韓非躺下，若是這真是丹藥出了問題，他不會放過煉丹與鑄器學院！
韓非的氣息開始迅速衰竭，皮膚像是爛掉的樹根一般開始腐朽。
原本大限就在這幾日，這丹藥非但沒有延長，反而成了致命的毒藥。
一時間，江河日下。
“墨染師兄，學院可有醫(yī)師？”文添一把拽住滿屋子踱步的墨染。
“對對對！怎么忘記御醫(yī)館里的大夫了?！蹦警偪癜l(fā)著傳訊。
御醫(yī)館，煉丹與鑄器學院蘇輕羅，旭日樓......
管你來不來，統(tǒng)統(tǒng)先通知到了再說！
文添陷入了深深的無力感之中，令牌在手里摩挲得有些發(fā)燙，守閣人不能輕易出閣，肆是暫時指望不上，其他大人物斷然不會理會自己。
包子興剛剛加入珍饈樓，就算大師傅足夠垂青，此刻自己也不應該給他添太大的麻煩。
只能厚著臉皮找莫輕歌和白小溪了。
可韓非的生機在迅速消失，嘴唇微動，笑得也燦爛，“活了不知道幾個三品修士的壽元了，我也知足了。昔年未能踏入四品的舊友，也一一先我而去。都說我不能死，如今真到了這一天，還突然有些期待。”
韓非拉住了文添的手，“謝謝你啊文添，我死之前，能聽到那兩句詩詞，也算解了人生一大憾事了?！?p> “對！詩詞?！蔽奶頃喺骒`映射，青綠色的光芒覆蓋了整個庭院。
什么詩詞能續(xù)命？什么詩詞能延續(xù)無上生機，哪怕是讓韓非師兄撐到大人物來訪也行啊。
仲白在此刻推門而入，神色慌張。
“仲白，墨染，備筆，研磨！”文添氣勢驟然提升，語氣不容置疑。
他也不知道有沒有效果，只是心里很慌，隨便做些什么，總比坐以待斃好。
誦讀詩詞，念力烙印，是可以激發(fā)竹簡真靈效果，可就怕一次不成，文添再也沒有精力催動第二遍詩詞了。
一切，穩(wěn)字當頭！
仲白，墨染一怔，旋即立即催動真靈。
文修院上空，一桿毛筆，一團烏墨，驟然浮現(xiàn)在竹簡真靈身旁。
“全力催動真靈，念力注入我身，不要有絲毫保留。”文添大喝。
他也不確定，但是他也沒有選擇。
墨染和仲白照做，無論是靈的掌控程度，和靈氣的精純程度，都遠超三品修士。
畢竟，誰沒事兒會在三品停留數(shù)百年！
敞開真靈，意味著絕對的信任!
這是遠超同門，師兄弟之間的信任，是同道之人的信任。如果文道這一脈都還不能敞開心扉，那還如何守護這脆弱香火？
文添在虛空一握，顫悠悠握住仲白的那桿毛筆，在墨染那團烏漆嘛黑的墨蘸了幾蘸。
起筆，今日事態(tài)緊急，蠅頭小篆太慢！
好在，文添草書，也算入了門庭。
張旭的草書！草圣的草書！
“沉舟側畔千帆過?！?p> 周遭環(huán)境開始改變，異象出現(xiàn)。
緊挨著文修院的青竹簌簌抖動，精光乍現(xiàn)。
一艘沉沒在河流里的破船，寂寥破敗，長滿青苔。
飽經歲月璀璨，腐朽破敗。
視角一轉。
千帆競發(fā)，破開重重巨浪，奮勇前行。
墨染和仲白皆一個踉蹌。
雖說內心的確被那詞句震撼，但是踉蹌主要是因為......
剛剛那句詩詞，抽干了他倆一半的念力。
“當真是文圣轉世啊?！敝侔讖氐仔欧?，以后文修院大大小小的事務，首先得問問文兄的意見。
文添略作休整，繼續(xù)書寫，因為耗費的是兩位師兄的念力，他本身的損耗倒不是很大。
“病樹前頭萬木春?！?p> 一股無比磅礴的生機，從書簡真靈上涌動而出，匯入躺在藤條老椅的韓非身上。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出自唐代詩人劉禹錫的《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
沉舟之側，千帆競發(fā)。
病樹前頭，萬木逢春。
“沉舟”，“病樹”代表舊事物的消亡，“千帆過”“萬木春”代表新事物的勃發(fā)。
生意盎然，生生不息。
墨染先是支撐不住，斷開了念力連接，那團墨靈回歸識海。
仲白激動得熱淚盈眶，自己的筆靈，書寫過如此文章，哪怕今日隕落，也此生無憾了。
墨染神色激動，正要開口，卻被仲白上前一把捂住了那張口無遮攔的大嘴。
仲白知道墨染想說什么，筆靈入體的那一刻，他的識海里，多了一分珍貴而又不知名的力量。
說不清道不明，但是仲白很明確。
那是不同于靈氣，念力以外的第三種力量！
他感覺自己堅如磐石的御靈境的門檻，開始松動。
那一夜，文修院亮如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