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鬣狗的歡宴(終)
她沒有起身的意思,懶洋洋的偎在椅子上,連手都沒有裝模作樣的抬起一根手指,白薔薇似的姑娘面容矜傲無聲,看上去比教堂神殿的神袛更尊貴圣潔。
烏斯.涅爾瓦審視著她,不著情面的審視她烏木一樣的黑發(fā),審視這頭叛經(jīng)離道的黑羊。他將自己的兩種欲望剝開,等著她打開潘多拉的盒子,準(zhǔn)備是同她猛獸羞怯的碰碰鼻子,還是拿到配方就立刻過河拆橋,將她投入教廷的圣火之中。
她的身體很穩(wěn),一點沒有顫抖。在黑暗里的眼睛閃閃發(fā)亮,像夜里的星星。這使他感到困惑。她似乎并不在意他是否留下。似乎他之前對她有求于他的判斷,是他這三十余年生命里罕見的失誤。
他審視著這一切混亂的源頭。她像颶風(fēng),像北地冬日的白色魔鬼,所到之處摧枯拉朽,把一切不合她心意的東西動若雷霆的摧毀殆盡。
她也是颶風(fēng)的風(fēng)眼。以她的王座為中心,天與地顛倒著著。他仰頭能看見她海藍(lán)色的眼睛——懸掛在天花板方舟救世的浮雕上,如同圣母之祭司漠然的注視這個世界。風(fēng),從她身后的黑暗里噴涌而出的風(fēng),將承重的理石柱子扭曲折卷,將朦朧的光線折斷成錯落的線條,在空中噩夢似的漂浮著。地上的他和貴族們坐在狹小的椅子上,像船一樣古怪的飄蕩,背后荒誕的黑色人影佝僂著為他們拉開鮮血淋漓的布帆,有什么完整的、堅固的、腐朽的東西在她沉默的眼睛里大廈將傾,無可救藥,崩解成黑白棋盤的混亂色塊,他就在洪水里看著國王抱著石頭沉沒哀嚎。
他似乎做了一個噩夢,渾身冷汗的從這晨曦下的臆想里驚醒,而少女安靜的坐在椅子上,沒有風(fēng),也沒有棋盤和洪水,她好端端的坐在那,坐在柱子后光與暗的交界里。
他有些心神不寧的坐下來,輕輕吸了口氣,靜心仔細(xì)的看著克莉絲脆弱的身體,卻再也沒感覺到那種奇詭的氣息。
克莉絲也在看著男人。她知道那是句虛情假意的試探,可她卻想起波爾瓦城門的士兵,想起天使分娩的人臉,想起焦黑的火刑架,想起女人伸向天空的手,想起諾爾曼胸膛上的汗水,想起哥薩克戰(zhàn)馬的馬蹄,想起和城堡平齊的尖塔。
可她也想起來別的。想起人的身體吃下活人的血,想起城堡里用以炫耀的盔甲,想起那有些銹蝕的鐵。
這才是他們現(xiàn)在能啟之唇齒,彼此共享不會背叛的秘密。
“鋼鐵?!彼挠喙饪匆娺h(yuǎn)處的長街上有馬隊在走,她聲音輕而弱的在空氣里滑落。
“涅爾瓦。烏斯·涅爾瓦?!彼龑滋欠阶诱鄢杉堬w機(jī),輕輕一甩。
少女的腕力并不好,波爾瓦的風(fēng)把這只紙飛機(jī)送到他的手邊。他面容古怪的看著黃泥水的配方,挖出花盆里的泥土,馬不停蹄的抓起一邊的褐糖開始實驗。
幾分鐘之內(nèi),他得到了白糖。從狂喜中回神的烏斯握緊微微顫抖的手,在克莉絲看好戲似的目光里微微臉紅。
下一秒,風(fēng)繩在他的身邊匯集,他言笑晏晏的上前,一把提起克莉絲細(xì)弱的手臂,將這個漂亮娃娃懸在空中,再緊緊的箍在懷里。他在這種溫暖的柔軟里舒適的謂嘆著,毫不客氣將某種傷害性的鈍器貼在她的身上。
珍妮木然的看著一切,她完全不知道克莉絲想做什么。她是瘋了嗎?身邊只有這么幾個人,就將配方這么交出去?
愛德華的心里震驚而茫然,他愣怔的看著自己尊敬的烏斯·涅爾瓦這種不名譽(yù)的行徑,同為男人,他當(dāng)然知道烏斯下半身那一大塊洇濕到底是什么,他應(yīng)該沖上去,狠狠的給這個人一拳,把克莉絲從他的身上懷里救下來,他應(yīng)該向烏斯·涅爾瓦發(fā)起決斗,他要保護(hù)好自己心愛的姑娘——就像小說里說的騎士那樣!
他鼓足勇氣踏出一步,握著拳頭,走了一步,一步,半步——
在烏斯殺意譏諷的余光里,他停下腳步,結(jié)結(jié)巴巴的紅了臉,垂下頭:“涅——涅爾瓦先生,這不合規(guī)矩,不合規(guī)矩?!?p> 他恨這樣怯懦無能的自己。但是沒關(guān)系的,克莉絲——克莉絲一定有后手的,他自言自語的勸說自己,選擇性的無視自己的怯懦——自己不能壞了她的事。
“嗤?!睘跛篃o聊的收回了目光,親昵的嗅著她的后頸,誘哄的看著懷里黑發(fā)的妖精,“我的小妻子,你的家族是什么名字?我們的父親喜歡什么禮物?”
貴族女子結(jié)婚后,財產(chǎn)將歸于丈夫所有。青色的風(fēng)繩若有若無的扼上她的喉嚨,像一種漂亮的威脅。窒息的錯覺從頸動脈噴薄的熱氣里翻涌,她卻只對那塊大面積的洇濕覺得不適。
這臉翻的還沒有你的褲襠更有新意。她在心里翻了白眼。
她沒有驚訝的神情,只是又重復(fù)了一遍:“鋼鐵?!?p> 她傲慢用扇子輕輕抬起他的下頜,譏笑的拍了拍他的脖頸,像拍一匹不聽話的馬的脖子:“看來您的耳朵比您的x器官老壞的還快,要我再給您一次機(jī)會?”
“幾條年產(chǎn)近百萬噸的鋼鐵生產(chǎn)線,涅爾瓦哥哥?!?p> 他修長有劍繭的手指被她摩挲著交纏著,握在細(xì)白的手指間,然后狠狠向下一掰:“這才是我真正想談的生意。”
看著他瞬間收縮的美麗瞳孔,她細(xì)細(xì)的微笑著,那種病態(tài)的紅暈無所遁形的爬上她蒼白的臉頰:“這是我們兩個家族的生意?!?p> 烏斯·涅爾瓦的心跳如擂鼓,他無意識的緊緊抓著克莉絲的腰,目光比狼都要兇狠:“克莉絲小姐,您知道您在說什么嗎?”
克莉絲散漫的打了個哈欠,像只在猛獸面前肆無忌憚的小獸。她憐憫又耐心的開了口。
“我掌握了將鍛造溫度提高的辦法,要比目前的火力大上三分之一。不然——我的父親為何要將他的搖錢樹,我,克莉絲多爾,送到北境這窮鄉(xiāng)僻壤吃雪沫?”
“這里有鐵礦和煤炭。你是個有野心的聰明人?!彼腋5呐踔约旱哪樀?,吃吃笑著,妖冶的水光在眼里動情的翻滾,原本純潔的圣女呈現(xiàn)出妖冶詭異的美麗。
“不然,您想一想,我的好哥哥,您好好想一想,我為什么來的是波爾瓦?”
她哪里知道她為什么來波爾瓦,讓烏斯腦補(bǔ)就完事兒了。
她說的辦法其實是高爐煉鐵的前置步驟,煉焦。只有足夠的溫度,才能練出含碳量低的鋼鐵。這個世界似乎還沒有攝氏度的概念,她只能用粗魯?shù)谋壤妗.?dāng)然在這個世界憑借現(xiàn)在的工業(yè)水平,直接搓出高爐煉鐵實在是癡人說夢,但是誰也沒有規(guī)定她不能扯起虎皮拉大旗。畢竟在那之前,還有個炒鋼法可以頂上。
整個圣路十字帝國年鋼鐵產(chǎn)量都不過10萬噸!烏斯·涅爾瓦極快的從狂喜里清醒,他小心翼翼的將克莉絲放在地上,紳士的向后一步,躬身致歉。
雖然滿意于他腦補(bǔ)的程度??伤氨荒浅睗竦母杏X惡心的夠嗆,這個時候占了上風(fēng),她若是輕輕放過他,那就不是克莉絲多爾。
她輕蔑的,轉(zhuǎn)著嗓子挖苦著:“親愛的——哥哥,你是尿——褲子了嗎?”
烏斯的目光清明而溫柔,好像剛才那個動輒以性命威脅的男人不是他似的:“因為哥哥看見你就高興的像失控的大狗啊?!?p> 哦~不費吹灰之力,她,克莉絲多爾.莫森哈萊,現(xiàn)在又是烏斯·涅爾瓦的妹妹了。這攀貴族的親戚,比攀村民的親戚還要快呢。
“克莉絲妹妹準(zhǔn)備什么時候和哥哥展示這門技術(shù)呢?”他脫下外套圍在腰間,簽訂好兩人第三份合同。語調(diào)親昵,那縱容寵溺的眼神就像他真的有了一位親妹妹一樣。
如果他能把自己下面藏的像眼神一樣就好了??死蚪z多爾在心底頗為敬佩的鼓鼓掌,意味深長的望著他的下半身,“剛才涅爾瓦先生,噯,涅爾瓦先生,您可太過可怕了。克莉絲多爾還是想看看您的誠意啊?!?p> 烏斯心里被刺激的癢的想咆哮,卻一絲一毫奈何不得這只狐貍。有事叫哥哥,沒事就是涅爾瓦先生,北境的淑女但凡和她像百分之一的性子都會變成沒人要的老姑娘。但她不會變成老姑娘……
不知道多少人會想得到她,他也不例外,卻又是一個例外。
他愛的她的惡毒刻薄比她的美麗皮囊更多。
他告誡自己,她比很多男人都要聰明。絕對不能再犯下這種得意忘形的錯誤。
“誠意是什么呢?”他優(yōu)雅的將克莉絲引回到主座上。
外面圣歌的頌唱聲越來越清晰可聞,馬蹄聲在窗外躑躅不已,她名單上最后一位客人,終于在烏斯挑眉看她,似笑非笑的清冷神情中及時赴宴。
56分鐘,差不多剛剛好。
她惡劣的愛撫著烏斯的喉結(jié),在他饑渴的吞咽里低低的笑著:“我的哥哥,表個態(tài)而已?!?
長冥夢
白糖是保不住她的命的,只有鋼鐵才可以。從她踏進(jìn)烏斯的宅邸,一個小時就是她的生死時速。 她其實有很多的事想和烏斯說,但是卻只能說這個。 關(guān)系網(wǎng),身份,新的親人,金錢和政治擔(dān)保。 她緊張,迅捷,像塔羅中的寶劍國王。她的危險還沒有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