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昌很快便回到了旅館,才下午三點四十,發(fā)覺自己無事可做,他只好躺在床上,然后莫名其妙地在手機上看起了福爾摩斯。
她是個作家嗎?還是單純地喜歡寫作?額,好像忘記問她的名字了……
李安昌快速地點開微信,再打開新冒出來的聊天框,看著上面那句機械的問候語再三猶豫。
還沒等他下定決心,聊天框卻出現(xiàn)了新的消息。
“不好意思,忘記跟你互相介紹了,我叫陳曦芙,是個作家?!?p> 原來真的是作家啊。
“你好,我是李安昌,是一個圖書管理員?!?p> “我們的職業(yè)好像跟自己的名字很像呢。”下面緊接著一個最近比較火的表情。
李安昌回想起了不久前的交談,記得當時她的表情應該是很吃驚的吧。他不知不覺地面帶微笑。
“嗯,是很像?!?p> 嗯,看上去他是很像不怎么和女生交際的人。
陳曦芙一邊想著一邊不假思索地打字,嘴角卻慢慢地洋溢起微笑。
“剛才你是不是有點緊張?”
李安昌怎么也沒料到她會問這個問題,但旋即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這是肯定的,從小學開始,李安昌的朋友,準確地說是能說得上話的人只有他哥李安儀,至于孤兒院里的其他人,在當時的院長李安儀的母親決定收養(yǎng)他開始,這些人就慢慢地從他的身邊消失了,雖然他們住在一起,吃飯也在一起。
當然,李安儀的母親也從來沒有隱瞞過他是孤兒的事實,而李安昌也從來沒有過任何憤懣——這只是一個很正常的事實——最多也只是有點遺憾。而且,孤兒院的院長雖然不是很忙,但也不是常常有空閑來陪他們,所以很多時候都只是李安昌和李安儀一起玩耍,也因此在童年的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們兩個孩童的世界只有他們自己。至于他們的父親則是在他們母親懷孕的時候遭遇車禍去世了,也就是那時候,迫于生計,他們的母親便拖關(guān)系找到了孤兒院院長的工作——這是她能找到唯一可以即可以照顧孩子又可以賺夠生活費的工作了。
到了中學,那就更加現(xiàn)實了。只有廖廖幾人勉強算得上是李安昌的朋友的,而且他們通常的話題基本上都是書籍和平常的生活,網(wǎng)絡(luò)上的事情李安昌就只能聽他們說了,他現(xiàn)在的手機還是李安儀在他上大學時帶他去買的。
所以,李安昌和女生相處的經(jīng)驗確實少得可憐,能夠拿出來說道說道的,也只是他在書上看到的了。
“有這么明顯嗎……”李安昌也試著發(fā)了一個表情。
“還行還行?!庇质且粋€可愛的表情。
李安昌坐了起來,把手機放在床上,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相互擊打。
李安昌發(fā)了一個表示不好意思的可愛的表情。
“那就先這樣吧,拜拜”這肯定少不了一個拜拜的表情。
李安昌直接復制她的表情。
“呼?!遍L出一口氣的李安昌又躺了下去。
————
陳曦芙看著聊天框里蹦出來的表情,笑意更濃了。
她點開復制她表情的人的頭像,在備注一欄里寫上“李安昌”,接著她眨了眨眼,然后在李安昌三個字后面加上了一個括號,里邊寫著“拖箱男”。
心滿意足的陳曦芙再次看向了湖面。
此時剛好過了太陽最刺眼的時候,陽光柔柔地穿過荷葉的縫隙,像是聚光燈一般照著水下忽而極靜忽而極動的魚兒,而水面反射的光斑斑點點地映在荷葉的背面,仿佛夜間的螢火蟲微光。
陳曦芙仔細端詳起這樣的景色,右手松松垮垮地舉著手機,左手悄悄地卷起頭發(fā)。
好幾分鐘,陳曦芙才回過神來。她雙手捧著手機,把手機切回剛才打字的界面,嘗試敲了兩個字,卻并不滿意,于是她稍稍歪了頭,左手食指輕輕擊打手機的邊緣。
陳曦芙又看了看湖面,景色與剛才一般無二,但她忽然覺得現(xiàn)在卻與剛才不同,如果說剛才的湖面是螢火蟲般的幽綠色,那現(xiàn)在的湖面則如春草新綠般的青翠色。
看著翠欲撲人的湖面,陳曦芙終于有了決計,她接上了之前的半句:“粼粼翠湖微”。
寫完這句話,陳曦芙滿意地點點頭,接著收拾好東西便回去了。
————
李安昌在床上玩著手機,聽到浴室的開門聲便看過去,只見李安儀裹著浴巾就出來了,也不知道里面穿沒穿。
李安儀裹著浴巾去行李箱里翻找內(nèi)褲,找到后把它丟到自己的床上,接著直接在床邊脫下浴巾,穿起內(nèi)褲。
看著手機的某人連白眼都懶得翻了。
雖然吧,在還是穿開襠褲的時候,他們兩個就這樣,但上中學之后,他們媽媽開始給他們買內(nèi)褲,那時的李安昌便不怎么敢在人前這般了,沒成想李安儀可不管這么多,該干嘛干嘛。
李安昌覺得自己已經(jīng)在這方面和他溝通過很多次了,但這次還是忍不住出聲:“哥,小心這里有東西的喂?!?p> “管他呢,該干嘛干嘛?!?p> “那,我明天是要做什么工作?”
“這個啊,額,會議是下午開始的,明天吃完午飯,我?guī)闳ヒ娨娧埛降娜?,接下來該干什么見了再說?!?p> 李安儀穿好內(nèi)褲,拿起吹風機吹頭發(fā)。李安昌在一旁發(fā)呆。
“誒,我說,你今天下午去哪逛了?”
愣了愣的李安昌回過神,說道:“嗯,就是去了酒店附近的xx園,然后見到了……”
“見到什么?”
“就是一個女的,昨天我去了老趙那里剛好她來這買書,結(jié)果走的時候她行李箱的輪子壞了,我就帶她去旁邊的店里買一個……”
李安儀好像聽出來了李安昌的沒把事情說完。
“還有呢?”
“額,然后她離開的時候忘記拿她在老趙那買的書了,湊巧在我們在園里碰上了,就加了個微信,等她安頓下來我再寄給她?!?p> “這樣啊……”
李安儀關(guān)掉吹風機,揉戳著頭發(fā)來到李安昌旁邊的椅子坐下,接著說道:“還真是湊巧?!?p> 李安昌點著頭附和他。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李安儀站起身說道:“那行吧,早點睡?!?p> “嗯。”
李安昌回應了,卻沒有動。
已經(jīng)坐在床上的李安儀發(fā)覺李安昌沒動,但什么也沒說,而是真的睡下了。
李安昌點開手機,看著備注是“陳曦芙”的頭像,上面是一本攤開的書,書上卻是一片空白。
“書里都有,但書上卻是空白,她是想說無即是有,還是想說她希望書里有的就是空呢?”
李安昌驀地笑了笑,他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和頭像。
“也許她說不定和我一樣?!?p> 他的頭像是一本書的封面——純藍的書皮。
李安昌給手機插上充電線便睡下了。
————
今天的太陽說不上毒辣,但也大得讓陳曦芙不得不撐起傘。她今天穿的是牛仔褲配長袖,很是干凈利落,再配上小小的馬尾,讓人第一眼看上去就感到很愉悅——至少李安昌是覺得非常愉悅的。
李安昌微笑著吧手里的資料遞給陳曦芙。
“請拿一下今天講座的資料?!?p> 陳曦芙一邊笑著向他點頭致意,一邊去拿資料。
原來是這樣。
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著。
大概在他們見面后的二十分鐘,講座開始了,李安儀上臺向聽眾們致意。
“各位朋友們,大家好。那么在講座開始前,我想先讓大家看個公式?!?p> 大屏幕上投影出來一個ppt,ppt上是一個數(shù)學公式,算是比較前沿的了。
陳曦芙順著投影朝投影儀看去,恰好看見了點開ppt的李安昌。她眼睛來回地看著講臺上的李安儀和投影儀旁的李安昌,似在思考著什么,手不自覺地卷起頭發(fā)。
李安儀在臺上講解著那數(shù)學公式,講解完畢后便延伸下去開始今天的演講主題。
臺上的李安儀儀表堂堂,渾身散發(fā)著年輕研究學者的自信,講起話來溫文爾雅,能夠讓人認真地聽他說話,所以每每他的演講都會有很多學生慕名而來。
雖然這對于陳曦芙來說也是如此,但她還是很難聽進去,因為每每李安儀講解完一張ppt并示意換到下一張時,她總會忍不住張望一下切換ppt的那個人。這就像你在臺下當聽眾,恰巧知道了某個你認識的人和上面演講的人有關(guān)系,更湊巧他在協(xié)助上面演講的人演講,你總會忍不住想看看他的。
也許是陳曦芙張望的時間越來越長了,在某次切換完ppt后,李安昌終于發(fā)現(xiàn)了經(jīng)常朝自己這張望的陳曦芙。他們眼神對上的瞬間,陳曦芙居然還不覺得有什么,甚至還眨眨眼睛向李安昌微笑,而李安昌就沒這么厚顏了,只見他僵硬地回以微笑便扭過頭去了。
陳曦芙不知不覺地卷起了頭發(fā)。
要好好聽講座了啦。
大概一個半小時,講座結(jié)束了,聽眾們陸陸續(xù)續(xù)退場,個別人在通向休息區(qū)的地方等著問候臺上的主講,獨獨一個人徑直去找投放ppt的投影儀。
陳曦芙果然在那看到了正在整理東西的李安昌。
此時投影儀旁還有另外一人也在整理東西,他察覺到有人到來,便看向來人問道:“請問你找誰?”
陳曦芙指了指李安昌,回道:“我來看看我朋友?!?p> 李安昌聞言,有些愕然地回過頭來,他是真沒想到陳曦芙會找過來。
另一人笑了笑,繼續(xù)說道:“那你們先走吧,這里我一個人來就可以了?!?p> 李安昌匆匆搖頭,“這怎么行。”
陳曦芙快速點頭,“謝謝?!?p> 李安昌又看向了陳曦芙。
“沒事沒事,你們?nèi)グ?。?p> 如此,李安昌再推辭卻是不討喜了,于是他向另一人歉意地笑了笑,這才拿起自己的東西跟陳曦芙走。
等到李安昌走到陳曦芙身邊,她才轉(zhuǎn)身和他并肩走著并問道:“你是和臺上那位一起過來的嗎?”
李安昌領(lǐng)著陳曦芙朝休息室走去。
“嗯,他是我哥哥。”
“喔~那你是他的助手對吧?”
“臨時助手”,李安昌重重地說道。
“喔喔~”陳曦芙顯得恍然大悟的樣子。
“你是這個學校的學生嗎?”
“嗯?”陳曦芙愣了愣,然后便笑意濃濃地回答道,“沒有沒有,我已經(jīng)畢業(yè)好幾年啦。只是這幾天是校慶,剛好碰上講座,就順道過來聽一聽。”
李安昌點點頭,沒再說話,因為他想不出來陳曦芙來找他的原因,在他看來,他自己是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地找上一位異性的,哪怕僅僅只是為了聊天,所以很理所應當?shù)?,他覺得陳曦芙也不會。
不過世界就怕這樣的“理所應當”。
這個世界的莫名其妙可比個人意志的匪夷所思要不可思議得多。
因此,陳曦芙完全沒在意李安昌的沉默,繼續(xù)問道:“你平時喜歡干什么呀?”
“看看書,打打游戲,”李安昌頓了頓,反問道,“你呢?”
陳曦芙悄悄卷起了頭發(fā),“平時就是旅旅游,寫寫文章投給一些期刊,不過更多時候還是寫一些自己喜歡的東西?!?p> “很是作家的氣派?!?p> “哈,聽上去很悠閑,但我只出過兩本書,不過沒什么人買?!标愱剀诫p手一齊撩頭發(fā),暗暗地捋了捋有些卷的頭發(fā),然后雙手自然下垂正常走路。
“那也很厲害了,”李安昌真誠道,“所以,那天你是在寫作嗎?”
“那時候天色很好,湖水很綠,就寫寫當素材?!?p> 李安昌微微笑著。
作家的習慣應該都是差不多吧。
他們邊聊邊走著,大部分都是陳曦芙在問,李安昌在答。就在李安昌想問回去的時候,恰好看見正站在過道里給別人講解的李安儀,于是李安昌把半開的嘴重新合上,默默向人群走去。
陳曦芙眨巴眨巴眼睛,卻是沒再繼續(xù)說話。
他應該是想問我問題吧,他想問我什么呢?
李安儀很快感覺到有人靠近,抬頭一看,見是李安昌,他直接給其一個笑臉,便轉(zhuǎn)頭繼續(xù)講解。
陳曦芙又眨巴眨巴眼。
李安昌十分會意,領(lǐng)著陳曦芙繞道而過。不過,在經(jīng)過他們的時候,李安儀又沖李安昌所在的位置笑了笑。
陳曦芙慢慢地卷著頭發(fā)。
李安昌打開休息室的門,站到一旁,讓陳曦芙先進去。
陳曦芙又是滿眼笑意地找位置坐下。
李安昌反手關(guān)上門,從門口右手邊的桌上拿出一個杯子接了杯水遞給陳曦芙,然后坐在旁邊說道:“你先坐一會,我哥他應該很快就來了?!?p> 陳曦芙小聲地謝謝后又嗯嗯地點兩下頭。
兩個人都沒有說為什么。
為什么陳曦芙要找李安昌?
為什么李安昌要帶陳曦芙來休息室?
為什么陳曦芙“想當然”地認為李安昌是要介紹他哥哥?
為什么李安昌“想當然”地認為陳曦芙是想通過他來找他哥哥?
他們忽然沉默了,像是相識了很久的兩個人把今天的見聞都分享完后的“無話可說”。
陳曦芙一手拿杯子一手卷頭發(fā)。
李安昌裝模作樣地看著手機,一只手捂著下巴。
兩個人都在假裝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