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迷離

　　書接上文，周灞連夜升帳，親審刺客。

　　他正襟危坐，雙手扶在桌案上，面沉似水，雙目死寂地盯著那個先進(jìn)來的刺客，一句濃烈的重金屬聲音回響在大帳之中：“你是何人？又是何人指示你行刺？指使者行刺為了什么？還不從實(shí)交代？！”

　　刺客也面無表情，只是靜靜跪在地上，既不恐懼，也沒有大義凜然的神情。當(dāng)周灞發(fā)問后，木木點(diǎn)了點(diǎn)頭，平淡中透露出詭異地說道：“我叫燕丙。是匈奴國派遣過來的。陛下為了報(bào)仇，報(bào)大敗賀蘭敖勱的仇?！?p>　　周灞聽后，眉頭微微皺蹙，嘴角輕微一抿，目光中有一些失望，重金屬聲音也換成了疑問的語氣：“確定？你可得簽字畫押！”

　　燕丙嘴巴張了張，然后重重的點(diǎn)頭：“確定。當(dāng)然要畫押?！?p>　　周灞又吸了一口氣，雙手緊緊攢在一起，眉頭擰成了川字，一語不發(fā)。因?yàn)椋郧罢J(rèn)為這個人是紫莎達(dá)派過去的刺客。當(dāng)燕丙說出自己是匈奴國的人時，周灞就十分驚異。而現(xiàn)在，也有五分不相信。

　　過了一會兒，孔鑒突然一撩帳簾，余光瞟了瞟燕丙，然后走上前去，雙手呈上燕丙的包袱：“周將軍。從這廝的包袱里發(fā)現(xiàn)了這些。請您過目?！?p>　　周灞接過包袱，把包裹的麻布嫻熟地解開，定睛觀瞧，卻越發(fā)犯迷糊了。只見這包袱里裝的都是筆墨紙硯，而且裝備齊全：小楷，中楷，大楷，軟毫，硬毫，和兼毫，都一應(yīng)俱全；生宣，熟宣和半熟宣，七寸，六寸，五寸和十寸，都整齊歸納好。

　　一個刺客，何必在包袱里帶著些東西？傻子也不會這樣！

　　周灞從其中取出一支大楷軟毫，雙手托著筆桿，眼睛快速而精準(zhǔn)地掃過筆桿上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經(jīng)過反復(fù)確認(rèn)，這支筆桿是由黃楊制成，是西域的特產(chǎn)；毫毛由狼毛做成。在西域，狼毛可不多見，這應(yīng)該是中原進(jìn)口的。那么，能享受這種待遇的，一定是王公貴族。周灞繼續(xù)抽出一張宣紙，這張宣紙是熟宣，造紙方法先進(jìn)，在當(dāng)時已經(jīng)是上乘中的上乘，除了中原皇帝進(jìn)口，在西域，沒有任何辦法可以獲得。周灞突然一激靈：對啊！記得周亞夫曾經(jīng)擔(dān)任過把一批宣紙押送到烏孫國的職位，自己還隨父親去了的。而匈奴國根本沒有接到漢朝的宣紙，所以......

　　周灞沒有忙著捅破窗戶紙，而是放下紙筆，凝視燕丙，緩緩開口：“那么，你此番行刺，為何帶著筆墨紙硯？”

　　燕丙平平的嘴角瞬間高揚(yáng)起來，甕聲甕氣地說：“這還有為什么？讓我抄錄你的軍機(jī)。”

　　周灞也隨之一笑，舉起那張熟宣，和藹的說：“一，抄錄軍機(jī)不應(yīng)該是先盜取，然后帶到匈奴國內(nèi)抄錄嗎？二，抄錄軍機(jī)，何必使用這么昂貴的紙？一般的纖維紙（這種紙?jiān)诒狈?、中原都早有生產(chǎn)）不也可以嗎？”

　　燕丙咬咬牙，“撲哧”一笑，笑聲悠揚(yáng)綿延，顯得格外詭異。笑罷多時，燕丙恢復(fù)了平靜：“個人習(xí)慣?！?p>　　周灞對于這種臉皮比墻還厚的人最看不起。于是他一心要讓燕丙心服口服：“孔鑒何在？把另一個人帶上堂來！”

　　孔鑒一聲清脆利落的“是”后，快步走出了大帳。不多時，三個士兵麻肩頭攏二背把另一個人打著趔趄，押上了堂。

　　周灞心中叫苦，又無可奈何。于是，再次正襟危坐，雙手扶在桌案上，面沉似水，雙目死寂地盯著那個后進(jìn)來的刺客，一句濃烈的重金屬聲音回響在大帳之中：“你是何人？又是何人指示你行刺？指使者行刺為了什么？還不從實(shí)交代？！”

　　另一個人怒目圓睜，上下牙關(guān)對齊咬緊，都擦出了碎渣子。他除了被三個士卒輕松摁著跪了下來，其他都顯得大義凜然、無所畏懼。

　　“要問你爺爺是誰？呸！老子今天就告訴你，你聽好嘍，你爺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厲名嘉，乃是烏孫國紫莎達(dá)派遣過來的刺客，專門治你于死地。至于為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厲嘉粗獷洪亮的聲音如同一顆炸彈爆炸在帳中。

　　話音未落，燕丙臉上突然閃出一絲驚訝，但是轉(zhuǎn)瞬即逝，繼而的是扭過頭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看了厲嘉一眼，然后又恢復(fù)過去，一臉的平靜。但這個動作瞞不了周灞。他明顯感受到，當(dāng)燕丙看到厲嘉后，原本內(nèi)心和外表都平靜變成了內(nèi)心一整慌亂，外表的平靜中也早已折射出迷離。

　　周灞心中突然好笑——難不成燕丙是紫莎達(dá)的人，但是栽贓給匈奴；厲嘉是匈奴國的人，但是誣陷紫莎達(dá)。嗬！如果沒有對比的話，這個問題倒是有些棘手！.......不過，無論燕丙是誰的人，他帶著筆墨紙硯，著實(shí)讓人難以理解。

　　“厲嘉，那我問你，紫莎達(dá)派遣你來行刺，就不怕國王怪罪嗎？！雖說是行刺，但是紫莎達(dá)在昨日早朝上的表現(xiàn)，讓人第一時間聯(lián)想到紫莎達(dá)啊。”周灞一字一頓的說道。

　　厲嘉“切！”一聲過后，突然五官扭曲，面部猙獰可怕，眼睛中鼓滿了血絲。他就仿佛一個怪物，嗷嗷咆哮著擠出幾個字：“朝堂皆反對你這廝，如若怪罪，主上便反！”

　　周灞不禁“啊！”了一聲。畢竟，無論厲嘉是不是紫莎達(dá)的人，這句話足以讓他萬劫不復(fù)——一，如果紫莎達(dá)造反，朝廷必然派兵鎮(zhèn)壓。那么，我在這臥底的身份就會暴露；二，如果烏孫國的人聽到了，自己也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如何？反了又如何？難不成你怕了？！”厲嘉篡緊拳頭，伴隨這詭異的笑容，猙獰著說。

　　兩旁的士兵立即用力別住厲嘉的筋骨穴位，好阻止他發(fā)力。

　　這時，一旁的燕丙大大方方的擰過頭去，訕訕一笑，然后怒目圓睜，厲聲說道：“厲兄，我主上可沒有要反之意，我主紫莎達(dá)對朝廷忠心耿耿，誓死效忠?。?！望匈奴國王明察！”

　　厲嘉聽了這句話，仿佛泄了氣的皮球，頓時塌了下來，猙獰的面孔也蕩然無存，轉(zhuǎn)而抿緊了嘴，看向燕丙，眼中充滿了不安。

　　這時，周灞站起身來，“蹭蹭”徐徐邁下臺階?？阻b一看，連忙一手?jǐn)r了過去，急促說道：“周將軍。安全起見，您還是回去吧。”

　　周灞一揮手，示意無妨。然后繼續(xù)來到厲嘉面前，輕聲笑了笑，又拍了拍厲嘉的肩頭，說道：“在此之前，燕丙就說他是匈奴國的人?！?p>　　這一句話就仿佛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把厲嘉的最后一道搖搖欲墜的防線徹底攻破：“呵呵，不錯，我正是匈奴國派過來刺殺你的。哦，我還忘了。除了刺殺你，還要在這大營里殺掉曾經(jīng)的太子。”

　　話音剛落，只見厲嘉安靜下來，顴骨高高鼓起，然后扭曲了幾下。周灞剛開始還待在原地，但是過了一會兒，突然如夢初醒，以最快的語速說道：“快快！他要咬舌自盡！”

　　但是為時已晚，就在這句話剛剛說完時，厲嘉的嘴角就躺出一條血印，然后“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周灞立即吩咐士卒把尸體抬下去，然后命令孔鑒看好燕丙，不讓他也死了。

　　接著，他獨(dú)自站在帳外，手背身后，迎著冷峻的風(fēng)和初升的晨曦，他覺得這樣自己能更加清醒一些。他的盔頭上的紅纓被狂風(fēng)卷得四處飛舞，戰(zhàn)袍也一次次壓在了身后。細(xì)碎的沙子彌漫在四周，伴隨著迷蒙的灰霧，一切顯得那么迷離，那么迷離，迷離......

　　站了半柱香的功夫，誰也沒叨擾周灞。周灞從思緒中抽了出來，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有些生疏地吩咐兩旁的士兵：“詔艾琰來見。”那種生疏，是沉浸在思索中許久，再次醒過神來的生疏。

　　不多時，艾琰頂盔摜甲，罩袍束帶，腰懸寶劍，快步走到近前，然后行軍禮說道：“末將在。”

　　周灞鄭重地點(diǎn)了好幾點(diǎn)頭，然后漸漸把視線轉(zhuǎn)移到這漫天大霧、卷地狂沙、破碎陽光中去，聲音輕柔起來，喃喃道：“太子殿下，說說你的身世吧。”

　　艾琰臉色煞白，就如同一張無暇的白紙，瞳孔里折射出一絲不可思議，愣了半天，牙縫就好似堵住了一般，明明有那么多事情，有那么多苦楚，但是就是吐不出來！十年了，十年了，十年了！自己難道還不能解脫嗎？??？！

　　艾琰瞬時間呆住了。周灞和思索截然不同。他只是等了片刻，然后臉上浮現(xiàn)出一縷輕微的笑容，明明柔和，甚至有點(diǎn)娘的說話聲在艾琰看來卻如同嚴(yán)厲的呵斥：“怎么了？難道我的命令，也無效了嗎？”不！豈止聲音？！這漫天大霧，這卷地狂沙，這破碎陽光，這軍營，這匈奴，這西域，這天地，這乾坤，這宇宙，不也是那么的嚴(yán)厲、冷血、無情、殘酷，迷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