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后,石峰隨便吃了些東西便去了洗手間。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母親剛好從市場買完菜回家。
“峰子,還沒吃吧,待會兒煮兩個雞蛋吃,好幾天都沒正經(jīng)吃飯了,瞧你這模樣像是瘦了一圈。這些日子,你都忙些個啥呀?忙得腳不沾地的,怎么這樣忙啊?”說完,母親提著菜籃子去了廚房。
幾天不見,母親的背好像又彎了一些。望著母親的背影,石峰稍稍愣了一下,但很快緩過神來,他連忙喊道:“媽,我已經(jīng)吃過,待會兒要走,你自己吃吧?!?p> 母親急忙從廚房出來,關(guān)切地望著兒子:“又要走啊,都忙些個啥?有危險嗎?剛才在市場聽人議論,說路礦最近鬧得挺兇,他們又打掉了幾個民團(tuán)據(jù)點,殺了好多人。他們會不會打到城里來呀?峰子,你少摻和抓共產(chǎn)黨的事,遇上也要躲著點,要少結(jié)怨。”
石峰上前摟住母親,笑笑道:“媽,放心,沒事,抓共產(chǎn)黨是軍隊的事,我們小警察抓個小蟊賊還行,抓共產(chǎn)黨不行。媽,你最近少出去走動,外頭挺亂的,在家里門栓要嚴(yán)實點,有動靜躲暗室去。暗室我又整了一下,更隱蔽更牢固了。”
他和母親相依為命十幾年,感情十分深厚。當(dāng)年,他家也還殷實,父親依靠做買賣掙得一份家業(yè),但在一次外出進(jìn)貨途中失蹤了。父親失蹤后,家道中落,母親吃了許多苦,受了許多累。當(dāng)警察后,母親又開始為他擔(dān)驚受怕了。望著一天天蒼老的母親,石峰心里酸酸的,最后,抹了把眼睛轉(zhuǎn)身出了家門。
從家里出來后,石峰沒有去警局,而是在約好的地方等著金華和譚松。三人碰頭后徑直去了牛角坪隘口。前幾天,劉從德得到情報,共產(chǎn)黨又派來了重要人物,具體任務(wù)不清楚,只知道要去路礦。劉從德分析這肯定與暴動有關(guān),還分析暴動和南昌暴動一樣規(guī)??隙ú恍?。去路礦,昭安是必經(jīng)之地。因此,劉從德親自坐鎮(zhèn)指揮抓捕行動。
這幾天,不知什么原因,石峰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嘴不碎了,笑容也少了。一路上,三人默默地趕著路。趕了一陣后,金華實在憋不住了,嘀咕咕地埋怨道:“峰哥,受累的為什么總是我們呀?劉黑他們控制鐵路線多輕松啊,我們要奔好多里山路,天天這么走,不累死也得拖死?!?p> 譚松也愁眉不展道:“我一見這山路就頭暈,走了這么多天了,也不知還要走多久才是個頭,這不是要我們的老命嗎?”
石峰沒有吭聲,仍舊埋頭趕路??斓缴挝缌?,正是太陽最烈的時候,沒有風(fēng),蟬凄厲地嘶叫著,叫得人心慌慌的。石峰莫名地嫉恨這些蟬,也不知道乏!暗自嘀咕了一聲,可他乏了。于是,他有了要小憩的念頭。然而,從隘口方向傳來了亂紛紛的爭吵聲。發(fā)生什么事了?他心里一震,頓時打消念頭了。當(dāng)他們正要趕過去時,突然傳來了一下清脆的槍聲,緊接著是一陣凄厲的哭喊聲。駐軍又殺人了。這里每天都有槍聲,都要死人,特別是調(diào)防駐軍后,死的人更多了。
他們趕到隘口時,只剩下一灘血跡了。望著血跡,石峰一陣惡心。
“石隊長,你們來了?!?p> 是朱連長。駐軍有兩個連,是劉從德最近從昆沙調(diào)過來的正規(guī)軍。與石峰打著招呼的叫朱連長,還有另外一個叫鮑連長。兩個連長一個白天一個晚上輪著把守。石峰望了他一眼,淡淡地問道:“怎么,又動槍了?”
朱連長沒有吱聲,而是掏出了煙,遞給石峰一棵,自己也叼了一棵,點燃后用力吸了一口,然后仰面噴著煙霧,一邊噴一邊說:“這些刁民不動槍行嗎?不然,還以為我們肩上扛的都是燒火棍呢。這不,一動槍他們便都乖乖地散了?!?p> 石峰將煙擱鼻子跟前聞了聞,說:“這煙不錯啊,來,借個火,忘帶火了?!?p> 朱連長隨手扔了盒火柴,說:“石隊長,共黨來的什么重要人物呀?抓了這么些天,連個毛也沒抓著,情報準(zhǔn)嗎?”
石峰仰面吐了口煙,說:“鬼知道,不知道從哪里弄來的情報,說一半留一半,搞得神秘兮兮的。管他呢,我們只負(fù)責(zé)搜查,抓不抓得著看天意吧。”
朱連長笑著道:“石隊長,走,進(jìn)營房去,這日頭毒得厲害,有些扛不住了。”
石峰望了朱連長一眼,扔掉煙蒂,將手搭在他肩上。兩人邊走邊聊一齊朝營房走去。沒過多久,石峰的身影出現(xiàn)在營房后面的牛牯嶺上。在一棵樹下,他將一截竹子埋在樹兜下,然后壓上一塊大石頭……
原來,上次在寶吉寺,石峰與湯成巧遇上伍枚后,石峰幾乎確定了她的身份。后來,兩人好像在斗嘴,實際上是地下黨早規(guī)定的聯(lián)絡(luò)暗語。接上關(guān)系后,互相一直保持著聯(lián)絡(luò)。這次,石峰是將自己偵知的牛角坪布防情況按照約好的地點傳遞給伍枚。
再說伍枚,她帶領(lǐng)糾察隊掃清了周邊民團(tuán)據(jù)點,終于打破了地方豪紳勢力對路礦的包圍和封鎖。現(xiàn)在,只剩下牛角坪這顆釘子了。
伍枚去了瓦窯沖,直屬爆破隊隱蔽在這里。隊長王進(jìn)在村口迎接,接到后,一齊去了村后的山坳里。進(jìn)山坳的時候,伍枚站在路口回頭朝村里頭望了望,但沒有吭聲。到山坳里后,看到隊員們正在忙忙碌碌趕制炸藥。打掉周邊的民團(tuán)后,不僅繳獲了一批,還去周邊地區(qū)搜集了一批。爆破隊隊員都是井下爆破員,做炸藥包熟門熟路。當(dāng)看到松樹炮的時候,伍枚眼睛一亮。
“好!這個好!有幾門?”伍枚撫摸著炮管問道。
王進(jìn)眉開眼笑了,說:“打王家源弄了三門,打王坑弄了一門,打斑鳩沖弄了一門。我們正在作一些改進(jìn),主要是增加起爆裝置,學(xué)著井下爆破的方法給炮增加一個計時裝置,讓炮既可以同時起爆發(fā)射又可以依次起爆發(fā)射。”
伍枚像是被閃電擊中,頓時愣了。但很快,她驚奇地問道:“好使么?”
王進(jìn)笑了笑,說:“伍書記,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去吧,絕對好使。”
伍枚笑了,這是她近些天來一直在琢磨的難題,打瞌睡正好遇上遞枕頭的,一切問題迎刃而解,她的心病終于了了。
回礦區(qū)的時候,伍枚沒有原路返回,而是繞道走雍家沖。最近,她老感覺有人跟蹤。因此,她多了個心眼。一路走得非常順利,很快便到了河樹下,快要進(jìn)礦區(qū)了。到路口的時候,差不多到晌午了。出了路口便是簸箕街,伍枚加快了腳步,快步來到大嫂的排檔。大嫂正在招呼客人,見伍枚來了,連忙撇下客人迎了過來。
“伍書記,急匆匆的,這是打哪兒來呀?”
伍枚滿頭大汗,衣衫也濕透了。她找了個位子坐下,說:“大嫂,來碗涼水,渴死了。”
大嫂連忙搖手,說:“別別別,千萬不要喝涼水,喝涼水對身體不好。伍書記,你稍等等,我去弄碗溫水來?!?p> 片刻之后,大嫂雙手端著碗過來,然而,她霎時像被閃電擊中般的愣在那里,圓瞪著雙眼,手中的瓦碗啪的一下摔在地上。她一聲聲驚呼:“伍書記,小心!”
聽到動靜,坐著的伍枚立即噌地一下跳了起來,快速地旋轉(zhuǎn)幾圈離開了座位,一直轉(zhuǎn)到路中間才站定,而后回頭舉目一望,又是那個蒙面人,只見他寒光一閃朝伍枚撲去。伍枚沒有遲疑,閃身一旁飛起一腳猛踢去,蒙面人立即側(cè)身一翻雙腳一蹬,兩手舉刀像炮彈似的朝伍枚當(dāng)胸刺來。伍枚迅速又一個旋轉(zhuǎn)避開這兇猛的一擊,但蒙面人速度很快,又一個翻轉(zhuǎn)舉刀斜刺而來,他的目的是速戰(zhàn)速決,因為這是在礦區(qū)。見蒙面人朝左肋刺來,伍枚雙腳一蹬彈身而起飛上身后的房頂上,隨即拔槍在手,但街上的行人太多,而且都受到了驚嚇,一片混亂,開槍肯定會傷及無辜。于是,她朝天一槍,砰的一聲,槍聲響亮而清脆。蒙面人霎時一愣,知道槍聲驚動了巡邏隊,而且伍枚已上了房頂,要殺她頗費手腳,萬一巡邏隊一到,不僅殺不了伍枚,反而讓自己陷入危險境地。擊殺伍枚已無可能,只能撤離了。于是,他沒有再猶豫,而是快速轉(zhuǎn)身,身形一閃便消失在人群之中。正在這時,巡邏隊趕來了。見伍枚站在屋頂無恙,李云一聲長吁。
回到糾察隊后,石海朝伍枚打量了一番,見她安然無恙,緊皺的眉頭頓時舒開,但仍不輕松。他把目光落在伍枚臉上,道:“伍書記,你不能再單獨行動了,我給你安排兩個警衛(wèi)?!?p> 伍枚微笑著搖了搖頭,說:“不必了,防不是辦法,我要將所有的威脅和危險連根拔起,徹底清除。這樣吧,你立即組織人馬打掃簸箕街,所有的煙館賭館妓院一律查封。必須對洪幫進(jìn)行一次整肅。對洪幫人員要區(qū)別對待,愿意加入工人糾察隊的做好登記工作,那些流氓打手有血債的一律嚴(yán)懲,沒有血債的一律驅(qū)逐?!?p> 洪幫雖然一直與工人糾察隊相安無事,但它畢竟是藏污納垢的幫會組織。對伍枚的決定,石海沒有絲毫疑慮。
下午,工人糾察隊在簸箕街迅速展開行動。而這一行動驚動了洪幫頭子張弓。他帶著礦區(qū)分舵舵主丁卯來到工人糾察隊。伍枚與石海,還有李云一起接待了他們。
見到伍枚,張弓不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接著便厲聲質(zhì)問:“你就是共產(chǎn)黨新來的書記?我問你,你們共產(chǎn)黨什么意思?要過河拆橋嗎?當(dāng)年你們鬧罷工的時候,我們洪幫可是幫了大忙的,你們不能不講信義。”
伍枚平靜道:“張首領(lǐng),我不否認(rèn),當(dāng)年鬧罷工的時候,你們的確幫了大忙,但我們同時也是有協(xié)議的。曾經(jīng)可是與你們約法過三章,在礦區(qū),一不準(zhǔn)開賭館,二不準(zhǔn)設(shè)煙館,三不準(zhǔn)辦妓院?,F(xiàn)在,你去瞧瞧,整個礦區(qū)被你們洪幫弄成個什么樣?烏煙瘴氣,藏污納垢,有多少礦工因此而家破人亡。不講信義的應(yīng)該是你們!你不去整肅我們來幫你整肅,難道你想讓一個偌大的洪幫成為一個大毒瘤被鏟除嗎?”
聽罷,張弓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他連忙解釋道:“這次,我也不是來問罪你們,也知道共產(chǎn)黨是為了洪幫好,畢竟我們曾經(jīng)有過合作。但你們這么大的動作,事先也該知會一下吧?!?p> 而丁卯則擺出一副無賴的架勢,尖聲道:“喲,沒想到你這臭娘們伶牙俐齒還挺厲害的!怎么?想滅了我們?你滅呀,今個兒我還真想見識一下你的能耐,要不我們出去遛遛,看看誰的拳頭硬?”
伍枚笑了,點點頭說:“那行啊,要比拳頭,是吧,行!不需要出去,就這兒吧。三招,三招之內(nèi),我若敗了,我向你們賠禮道歉,洪幫所有損失我賠,若是你敗了,我也沒別的要求,只要你一個人滾出礦區(qū),那兒來的滾那兒去。張首領(lǐng),你同意嗎?”
張弓狐疑地望著伍枚,眼珠子轉(zhuǎn)了幾圈之后,忽然也有了要見識一下眼前這女人能耐的想法。
“行,我沒意見,就照你劃的道辦吧?!睆埞捯魟偮?,丁卯便立即擺出架勢,虎視眈眈地盯著伍枚。伍枚淡然一笑,說:“你叫丁卯是吧,我來礦區(qū)便聽說過你,礦區(qū)的人都說你手底下能人眾多,在這些能人中有一個用刀高手,叫什么來著,他三番五次地要殺我,也不知我因為什么在哪里得罪他了,你幫我問問行嗎?”
聽了伍枚的話,石海和李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伍枚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在丁卯,她要逼丁卯出臺亮相。丁卯臉色倏然大變,瞬間像被悶雷擊中,頓時傻了。
張弓終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狠狠地盯了丁卯一眼,說:“真有這事?那人叫啥?”說著,把目光轉(zhuǎn)向伍枚:“伍書記,這件事我一定會查清楚,也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交代?!弊詈螅轁M面地抬腿朝丁卯狠狠踹去:“滾滾滾!還不快滾!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家伙,還想在這丟人現(xiàn)眼?”
“且慢!”伍枚毫不客氣地攔住他們,望著張弓道:“既然我劃了道,我就必須履行。張首領(lǐng),洪幫講信義,我們共產(chǎn)黨也講信義,還是讓我們比完吧。來吧,丁舵主?!?p> 伍枚冷冷地盯著丁卯。丁卯忽然后悔了,后悔不該去激怒伍枚。他將目光投向張弓。張弓沒有理睬他,而是無奈地退在了一旁。見狀,丁卯只有硬著頭皮擺出架勢,打算拼盡全力也要和伍枚決一雌雄。
但伍枚在輕蔑地望著他,仿佛在看一個不堪一擊的泥人,這種輕視讓他勃然大怒。頓時,丁卯體內(nèi)一股雄性的荷爾蒙瞬間噴然而出。他倏然出手了,一個弓步,兩只拳頭朝著伍枚如猛虎一般齊齊當(dāng)胸轟去。見丁卯攻來,伍枚面不改色,穩(wěn)如泰山,待拳峰趨至,她輕輕一閃,雙腳一挪一個快速旋轉(zhuǎn)閃電般地站在了丁卯身后,然后雙掌齊出拍向他的后背。只聽到噗的一聲,丁卯向前撲去,情急之下,他急忙右腿跨出,使勁一蹬凌空翻轉(zhuǎn),然后左腳落地穩(wěn)住身形。然而,不待丁卯喘息,伍枚縱身飛起,雙腳凌空猛然連環(huán)踢出。又聽得噗噗兩聲,胸前中了兩腳,只聽得啪的一聲,丁卯仰天倒下重重地摔在地上,一股鉆心的疼痛險些令他昏厥過去。他仰面四腳八叉地躺在地上半天動彈不得。丁卯倒地后,伍枚飄然落地,站穩(wěn)后,神色如常地拍拍雙手。
兩招便輕松擊倒丁卯,令張弓訝異不已。這女人果然不簡單,這丁卯還真是不長眼了,惹誰不好偏偏去惹她,活該!張弓上前朝丁卯狠踢了一腳,然后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