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珠走得很匆忙。
暮色時分,她與月言一人一馬,悄悄從側(cè)門離開,連夜出了城門。
江陵的夜色有著漆黑的星夜,二人皆無暇顧及,馬匹策于夜色中,奔向更遠(yuǎn)的地方。
翌日黃昏,二人投宿客棧。
趕了一天的路,二人皆是風(fēng)塵仆仆,讓小二抬了兩桶熱水,沐浴過后到一樓用飯。
簡單的飯菜,顧明珠吃的慢里斯條,就著茶,吃著吃著嘆息放筷,道:“這身邊沒人的日子,真難熬,客棧的飯菜,比春兒的差遠(yuǎn)了?!?p> 雖然抱怨,但也吃了小半碗飯。
月言面不改色的將一碗飯吃完,灌了茶水,道:“多少吃點,這小地方不比縣城?!?p> 二人為掩人耳目,都穿著男裝。
顧明珠搖搖頭:“是真吃不下了?!?p> “也罷,明日路過縣城,買些吃食?!?p> 二人吃過回房,剛到房門口,月言突然腿腳一軟,險些站立不穩(wěn),顧明珠扶住她:“怎么回事?”
月言朝她搖搖頭:“無事……”
顧明珠推開房門,隨即關(guān)上。
剛一關(guān)門,月言身子一軟,被顧明珠扶坐住,她急忙伸手去探月言的脈搏。
“不是毒……”月言吃力道:“是蒙汗藥。”
二人對視一眼,顧明珠也隱約察覺到眩暈,撐住桌子,推窗望去,想找出路,道:“這荒郊鄉(xiāng)野,想來是看我二人打扮,圖財?shù)??!?p> 身子不可避免的軟了軟,想來她吃的少,藥勁不大。
顧明珠邊說邊回過頭,忽見月言袖中匕首現(xiàn),竟直直朝自己刺去。
顧明珠厲喝道:“做什么!”
可她說晚了,鋒利的匕首穿刺過手,劇烈的痛讓月言的神智瞬間清醒。
她按住手腕的傷口,臉色有些蒼白,對顧明珠道:“我們走?!?p> 這鄉(xiāng)野之地,若是落在匪人手里,見她二人是女子,免不了要生出事端。
顧明珠按下焦急,打開房門,帶著人匆忙下樓,途中甚至踩空幾步,還是月言扶住她。
“客官……”
看店的小二攔住去路:“二位客官這深更半夜的是要去哪啊?”
月言扶著她,冷嗖嗖道:“滾開!”
頃刻間四五個大漢堵住去路,其中一個將客棧門關(guān)上,掏出了匕首,冷笑一聲:“二位還是留下吧!”
月言臉色陰沉,將手腳發(fā)軟的顧明珠扶到一旁坐好,她穿著一身青袍,目光掃過眼前,右手撫上腰間。
“找死!”
那是一把藏在腰間的軟劍。
她出手狠辣,招招都是沖著人性命去的,很快前堂便是一地鮮血。
月言帶著顧明珠破門上馬,二人策馬出了小鎮(zhèn)。
她強(qiáng)撐許久,在馬上幾乎搖搖欲墜,不多會便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是在一棵樹下,火光隱約炸出響動,月言清醒睜眼,顧明珠聽到動靜,回過頭來,道:“你醒了?!?p> 月言環(huán)顧四周,發(fā)覺是一處荒郊,手臂上的傷口也做了包扎,她坐起身來,道:“多謝小姐。”
顧明珠道:“該是我謝你,只是自傷這回事,以后別做了?!?p> 顧明珠頓了頓,又道:“我心臟不好。”
月言道:“是?!?p> 她身上蓋著顧明珠的外袍,遞回去,道:“此地離三州已經(jīng)不遠(yuǎn),再有一日,就該到交界處。”
顧明珠恩了一聲,沒有接腔,她手里舉著根細(xì)長的干柴,目光有些游離。
月言沉默了一會,道:“小姐可是在顧忌世子?”
顧明珠說:“他跟離旭同行,必然不會袖手旁觀,倒真是棘手的問題。”
“那便等入了三州,世子不可能日日跟著他,三州亂蕩,死個親王多的是理由狡辯,確實比在路上更好?!?p> 月言靠在樹干下,手臂傳來輕微的疼痛,她好奇道:“小姐學(xué)過醫(yī)?這包扎的技術(shù),可比軍中的軍醫(yī)還要好。”
顧明珠說:“曾跟師傅學(xué)過幾年?!?p> 月言道:“小姐會得可真多?!?p> 顧明珠笑笑,道:“聽說你幼時就拜在名師門下習(xí)武,武藝超群,在富縣名聲很大?!?p> 可能是剛見了血腥,夜晚的寂靜里,沒有什么聊頭,二人都對彼此的過往好奇。
“我三歲就開始習(xí)武?!?p> 顧明珠挑著火星子,說:“那應(yīng)該很艱苦。”
月言像是回憶起什么,笑了笑:“對我來說不算艱苦,我一歲抓鬮時挑了把刀,我爹說我將來是習(xí)武的料,便拜尋名師學(xué)藝,一學(xué)就是十年?!?p> 顧明珠默了默,道:“女子學(xué)藝,總是比別人難些,這世道就是如此,偏見與扭曲不僅只在世家之間,還在男女?!?p> 月言看過來,她在顧明珠的臉上看到了痛苦的表情,心下有些吃驚。
顧明珠將干柴丟盡火堆里,道:“不過總算是有所成,也不辜負(fù)你當(dāng)初的努力?!?p> 她望了一眼四周,朝月言道:“睡吧,睡醒趕路?!?p> 顧明珠將袍子蓋在身上,果真閉上眼睡了過去。
天蒙蒙亮?xí)r,二人策馬趕路。
晌午時分到了離三州最近的一座州城,兗州。
二人先去醫(yī)館換了傷藥,出來后直接就坐在小攤吃飯。
“老板,兩碗餛飩,一碗不要蔥?!?p> 餓了一夜的兩人都不挑,吃過飯繼續(xù)趕路。
蕩州地處東南中部,是三州暴亂的最重要地點。
還未至城門,便已排起了長隊,守衛(wèi)的官兵搜查森嚴(yán),快到她們時,前方出了亂子。
“你們不許進(jìn)城!”
“啊……為什么?”
“都尉大人說了,難民不能進(jìn)城!”
“……可我們不是難民??!”
官兵打量著母子二人:“不是難民?你們這樣的我一日見不下百遍,定錯不了!趕緊滾,莫要耽誤旁人。”
瘦弱的幼子被甩到一旁,懼怕不已的母親急忙去扶,最后只能無奈的抱起孩童往一旁走去。
顧明珠眸色暗了暗,目光隨著兩人靠在城墻遠(yuǎn)處停下。
月言低聲道:“三州現(xiàn)在就是這么個情形。”
顧明珠收回目光,看不出情緒。
二人順利進(jìn)了城,蕩州城內(nèi)還算安穩(wěn),尋了客棧落腳。
月上枝頭時,便聽到街頭的百姓在討論,說是睿王進(jìn)城了。
屋頂傳來輕微的響動,歇息了一整日的人從床上坐起身來。
月言關(guān)上窗,道:“過去了?!?p> 顧明珠唇角勾出一抹笑,慢里斯條的整理著衣袍,道:“他一進(jìn)城,這客棧都不太安寧了。”
顧明珠坐到銅鏡旁,她將束起的長發(fā)散落,扎了個高高的馬尾,脂粉未施,眼里閃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深幽。
她伸手將桌上的銀色面具戴上,遮住了大半容貌,隨即轉(zhuǎn)過身,道:“走了,帶你見見人。”
月言明顯感覺到顧明珠的氣場變了。
往日里她只是談笑謀劃,雖狠辣,但也迷惑人。
可如今眼前的人,冷漠、無情、殺意……全都寫在了身上。
夜色茫茫,二人在一處店鋪門前停下。
顧明珠叩了三聲門。
門被咯吱打開,面容清秀的小廝探出頭來:“找誰?”
顧明珠站在門前,目光如炬:“紅葉,春宴?!?p> 小廝神色一震,將門打開,二人入內(nèi)。
穿過大堂,顧明珠徑直往里走去,她帶著月言穿過長廊,剛到庭院,便聽到有人高喝:“何人膽敢夜闖?”
顧明珠尋著聲音望去,屋頂處黑影背月,迎月而立,夜色中看不清模樣。
顧明珠負(fù)手,道:“你再不下來,我就把你丟出去你信也不信?”
屋頂上的人身形一頓,月言能感覺道他的情緒,接著那人飛身而下,落在顧明珠面前,語氣驚喜:“樓主?”
“你……你……”
“我怎么了?”顧明珠笑吟吟道。
男子語氣里抑制不住的輕快,道:“你怎親自來了?你不來,三州這事我們也能辦成?!?p> 顧明珠徑直朝里走去:“怎么?怕我?”
“哪的話……只是樓主將我一人留東邊,夏雨和初秋忍冬三人都去了江陵,我這不是無聊?!?p> 顧明珠語氣帶著笑意:“知你無聊,我這不是來了?!?p> 春宴哼了一聲:“樓主這時候來,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推開一間屋門,點起燈,聞言道:“哦?怎么說?”
“正逢三州亂蕩,事還沒辦妥,樓主這時候來,顯得我辦事不利?!?p> 他目光隨意掃了月言一眼,眼現(xiàn)疑惑:“樓主還帶了生面孔來?讓我來猜猜……”
他托著下巴,想了想:“初秋信中說,樓主得了個聰慧過人的手下,莫不是就是此人?”
顧明珠翹著二郎腿,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不語。
春宴便恍然大悟的長長哦了一聲,滿面笑容的轉(zhuǎn)向月言:“你好啊?!?p> 月言被他這么直勾勾盯著,動也不動,淡淡點頭:“你也好。”
春宴嘖嘖兩聲:“怎得這般冷情?”
顧明珠道:“耍什么滑頭,同我說說,蕩州現(xiàn)下情勢如何了?”
春宴坐到一旁,學(xué)著她翹起一條腿:“睿王剛剛進(jìn)城,不過眼下城中正亂,他怕是沒那個能耐震住?!?p> 顧明珠道:“誰的人?”
“都有,我們的,還有以韓碩為首的起義百姓,我們的人混在韓碩人馬里,伺機(jī)而動?!?p> 顧明珠目光垂落:“徐玨也來了?!?p> 春宴道:“聽說了,倒也不是太棘手,徐玨又不可能日日跟在睿王身邊,他那樣的人,瞧睿王定跟瞧坨狗屎一樣?!?p> 三人想法不謀而合。
顧明珠沉默著,又問道:“慶縣與羊城呢?”
春宴想了想,道:“不容樂觀,不過不是我們?!?p> 顧明珠道:“正合我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