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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鶴樹

第六章

紙鶴樹 火.夫 4242 2022-09-26 22:38:30

  時間如梭,眨眼已逝二十五年,這二十五年里,曉華極少走出家門,他一心苦研木藝,成為了家喻戶曉的木藝大師,出自他手的木藝作品,更是價值連城,一木難求。

  年過四十的曉華整了容,去掉了臉上的那塊追隨于他半生的死皮,雖然早已變得不善言談,卻仍舊不減男人魅力,或許正因那份志燮沉默,令其更顯得睿智穩(wěn)健。

  又是一年的七夕,曉華獨自來到與女孩初識的地方,時過境遷,曾經(jīng)的河畔柳邊,現(xiàn)已是高樓林立,攘來熙往。

  曉華緩步在繁華的石鋪路上,左邊是遼闊的清流,舳艫相繼,右邊是精美的商品,琳瑯滿目,再也看不出昔日的淡泊寧靜。

  “賣花了,賣花了?!眱蓚€小丫頭手捧玫瑰花沿街叫賣著。

  “先生,買朵花吧,代表著愛情與甜蜜的玫瑰花,您看多漂亮?。∧鷲廴艘娏艘欢ㄏ矚g。

  曉華略帶青澀地示以微笑:“有月季花嗎?”

  “先生,情人節(jié)最好的禮物就是玫瑰花,寓意著深深的愛戀,沒聽說過誰會在這天買月季送人,您還是買朵玫瑰花吧,您愛人見了一定喜歡?!?p>  毋庸置疑,走在大街上的曉華手中多了一枝嬌艷的玫瑰,雖然他沒有愛人,而手中的玫瑰卻讓他充滿了與女孩的回憶。

  這是個令他熟悉而陌生的地方,熟悉,只因處處都有他與女孩的回憶,走在這里,仿佛可以感受到女孩的氣息,陌生,除了那些深埋于腦海深處的記憶,還有什么可以追溯,翻天覆地的變化,讓時隔二十多年的曉華早已認(rèn)不出哪里是哪里。

  難以置信,前方,竟還有一棵粗壯高大的垂柳傲立河邊,茂密濃郁的柳條上掛滿了五彩繽紛的紙鶴,微風(fēng)撩動,彩色紙鶴隨著翠綠的柳條搖曳,別有一番風(fēng)趣。

  曉華立在柳下,昂首這棵令他記憶猶新的垂柳,他的心尤如跳動的琴弦,再難平靜,雖然并不確定這就是二十多年前曾與女孩互留紙鶴的那棵柳樹,但此情此景,此時此刻,無不令他回憶連連,重溫舊夢,不知不覺中,熱淚盈了眼眶,幾乎忍不住要抱著柳樹酣暢淋漓地大哭一場。

  曉華摘下一只紙鶴,拆開來看,出乎他的意料,還真有字跡——‘愿予茜、靈峰的愛情堅貞不渝,碧海青天?!?p>  “先生,那是孩子們許下的心愿,不能動的?!辈恢螘r,曉華身旁多了位衣著樸素,拄著拐杖,戴著老花鏡的花甲老太太。

  曉華淚涕匯聚的臉上帶著真摯的微笑,向這位花甲老太太道了聲“抱歉”將手中的紙鶴折好,重新掛了回去。

  “先生也想許愿嗎?我這里提供紙和筆?!?p>  對于花甲老太太的提議,曉華不勝感激,“那就有勞了?!?p>  “請隨我來。”

  柳樹的對面,是一個裝飾典雅的咖啡店,老人走進(jìn)店里,曉華坐在店外,旁邊,一對笑語歡顏的戀人耳鬢廝磨著說著綿綿情話。

  一位長得伶俐,面帶微笑的女服務(wù)員走來:“先生,需要喝點什么?”

  “一杯水?!?p>  “好的,請稍等。”

  老太太拿著紙筆,拄著拐杖緩步走來,與曉華相對而坐。

  “謝謝!”曉華接過紙筆,撫摸著凝脂般細(xì)膩的彩紙,嘆息道:“你的紙張好小?。 奔榷峁P寫道:“騙子,騙子,騙子,騙子…我是個大騙子”當(dāng)他一連串寫完二十五個騙子的時候,淚滴早已模糊了字跡,每一個‘騙子’他都寫得異常辛酸,每添上的一筆,都似刻刀割劃著他的心間,二十五個‘騙子’代表二十五個流年,九千多個日夜,哪一天他停止過想念。

  曉華哆哆嗦嗦將筆擱置桌上,癡癡地看著平靜的河水,“女孩曾經(jīng)說過,當(dāng)她在紙上寫滿騙子的時候,就會沖進(jìn)眼前的這條河流里,而她,現(xiàn)在又在哪里?”看著爬滿‘騙子’的紙張,他仿佛立身于冰刃之上,處處透著凄涼。

  遞水而來的女服務(wù)員看著曉華在紙上寫滿騙子,忍俊不禁地問道:“先生為何寫下這許多的騙子?”

  花甲老太太心生不滿地說道:“又偷看人家的私密,小心上天知道了把你變成個小瞎子。”

  “老奶奶又嚇我,你看他寫的,一連串的騙子,我也只是覺得好奇罷了?!?p>  曉華唏噓:“曾經(jīng),我失信于她,這些‘騙子’理應(yīng)是她寫給我的,若她初心未改,我想這掛滿紙鶴的柳樹上,還有一個寫滿‘騙子’的紙鶴?!?p>  老太太心平氣和地說道:“抱歉先生,即使這樣,我也不能讓你把這滿樹的紙鶴逐個拆開,尋找另一只寫滿‘騙子’的紙鶴?!?p>  “不,不,這次我來,并不是為了那只紙鶴,而是為了尋她的人,雖然時隔多年,我始終還要見她一面,哪怕她結(jié)婚生子,哪怕她前塵不記,我也要再見她一面?!?p>  老太太感慨道:“緣分,是轉(zhuǎn)眼即逝東西。萬法緣生,皆系緣分,緣起時起,緣盡還無,就算執(zhí)子之手,也終有天各一方的一天,更何況先生事先失信于人,如今又回頭尋她,這也算是苦果自嘗了?!?p>  聽著老太太似勸慰又似告誡的言辭,曉華真心地懊悔:“正如老夫人所言,之前,我已嘗盡了相思的苦果,之后,我想彌補(bǔ)遺憾,以免空留遺憾?!?p>  伶俐的服務(wù)員噗嗤一笑:“先生好癡情?。【褪遣恢滥阋业哪俏慌繒粫阋粯影V情呢?”

  老太太繼續(xù)說道:“這世間沒有什么是一成不變的,不妨說說你要找的那位姑娘姓甚名誰?我這個老太太住這里也有幾十年了,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還算熟絡(luò),說不定我能幫你打探打探那姑娘的消息?!?p>  “若問名字,我是真不知道,不過,她家應(yīng)該就在這附近,我們每次相見都會約在這棵柳樹下,沒想到,什么都變了,可它依舊還在,希望她也還在。”

  伶俐的服務(wù)員插嘴道:“連名字都不知道就那么鐘情,你肯定是圖人家的美色了?”

  曉華掏出一個玉化般晶瑩剔透的木偶放到桌上,仍是讓木偶的面容對著自己,仿佛舍不得讓‘她’微笑的容貌離開自己的視線,“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兒,也是我的唯一。”

  伶俐的服務(wù)員從曉華手中奪過木偶,拿在手中打量一番,“嗯,是挺漂亮,你雕刻的嗎?手工真好?!奔榷涯绢^遞給老太太:“老奶奶,您看看,認(rèn)不認(rèn)識這個姑娘?”

  “這是她豆蔻年華時的樣子,如今也已經(jīng)四十多歲了,不知老人家有沒有印象,記不記得二十多年前有這么個孩子?”曉華望眼欲穿地看著細(xì)細(xì)端詳著木偶的老太太,真希望能從他口中得知女孩的消息。

  老太太看著手中的人形木偶陷入了沉思,良久良久,才將木偶遞還給曉華,“先生,你找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

  “您認(rèn)識她?她去了哪里?”曉華迫不及待地問道。

  “先生,你還是回去吧?!崩咸濐澋卣酒?,像一只行動緩慢的樹懶,意欲離開。

  曉華也站了起來,擋住了老太太的去路,“她去了哪里?請您告訴我,就算遠(yuǎn)隔重洋,就算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她?!?p>  老太太意味深長地嘆出一口長氣:“既然先生這么執(zhí)著,那好吧,請稍等?!崩咸糁照纫徊揭徊阶哌M(jìn)了咖啡店里。

  曉華像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地等待著,終于,他看到老太太又從咖啡店里一步一步走了出來,就是這么短短的一個瞬間,老太太的面容卻顯得憔悴了些許,墨染的黑發(fā)也冒出了幾根愁絲。

  未等老太太坐下,曉華已按捺不住地追問他想知道的問題:“她到底去了哪里?”

  老太太緩緩坐下,將一張照片遞給曉華:“先生,這是你要找的人嗎?”

  曉華接過照片,照片中是一位穿著白色長裙,打著雨傘坐在輪椅上的女孩子,女孩在二十歲左右的年紀(jì),她昂首深情地注視著這棵掛滿彩色紙鶴的柳樹,而柳樹枝上那些弱不禁風(fēng)的紙鶴早已被雨水淋了個濕透,一只全身濕漉漉的大黃狗繞在女孩右側(cè),似乎在等待著女孩的撫摸,從照片中看去,弱不勝衣的女孩比那些風(fēng)打雨淋的紙鶴還要贏弱,她蠟黃的小臉上展露著一絲微笑,確讓人看得忍淚含悲,不忍目視。

  這是她嗎?曉華不敢確定,但此情此景,此人此物,除了她,還能有誰。

  “她在哪里?”曉華迫切地問道。

  “她是上帝的寵兒,已經(jīng)追隨了上帝!”老太太感慨萬千地回道。

  曉華不明其理:“這話什么意思?”

  老太太嘆出一口長氣,大有惋惜之情,無可奈何卻直言無隱地回道:“她死了,已有二十年了。”

  曉華呆板的臉上硬擠出諷刺般的微笑,她看著老太太淚光閃耀的眼睛:“您在開玩笑嗎?”就在說完這句話的瞬間,他淚如泉涌,仍堅定地鎖定著老太太滿是悲情的愁目,“您一定在騙我,一定是她不想見我,才讓你用這樣的借口搪塞我,她不想見我,我可以走啊,哪怕讓我滾得很遠(yuǎn)…”

  老太太嘆息搖頭,哀聲回道:“先生,沒人希望是這樣?!?p>  這一刻,曉華的世界崩陷了,仿佛上天抽走了她的靈魂,空留下一個軀殼,一個哭天搶地,哽咽難鳴的軀殼。

  老太太之后的闡述,不知魂亡魄失的曉華有沒有聽在耳中。

  眼前這位老太太曾是女孩家的一位傭人,女孩是自那次溺水之后,高燒昏迷了整整三天才醒過來,從那時起,女孩就變得丟三落四,變得忘東往西,醫(yī)院說是患上了老年癡呆癥。

  她只是個孩子,沒人會相信這個專屬老人的病癥會降臨在一個善良的孩子身上,之后,她的記憶極速衰退,常常忘記周圍最親近的人,也常常忘記自己,漸漸,她忘記了走路,忘記了說話,像一個誕生不久的嬰兒回到了最初。

  突然的一天,女孩腦海里丟失的記憶合浦珠還般又重回了她的腦海里,女孩許久不曾說話的嘴突然對她說出話來,她委托老太太幫她在這棵無人問津的柳樹上掛滿紙鶴,女孩說這是她唯一的心愿,當(dāng)老太太看到女孩許久不曾開心的樣子,在女孩微笑的那瞬間拍下了這張最終的照片,那一刻,老太太竟天真認(rèn)為女孩的病情在好轉(zhuǎn),誰又能料到,那竟是回光返照的一種表現(xiàn),從照片中看去,女孩似乎在等待著什么,然而,就在女孩等待的同時,上帝卻將這個像天使般美麗的女孩帶離了人間。

  “女孩叫小華,顧晨華。”

  聽到這個名字,曉華譏笑著離開了,他在譏笑自己,女孩早已把名字告訴了自己,而自己卻傻傻的什么都不知,女孩一直在默默地等待著他,而他卻一直安之若素地躲避。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華,你是個大傻瓜,嚕嚕嚕?!?p>  “你敢說我是大傻瓜?!?p>  “你就是個大傻瓜?!?p>  曉華落寞地坐在一家豪華餐廳里,回憶著與女孩的種種,這是二十多年前女孩帶他來過的餐廳,這是自己看著菜單連菜系名字都說不出來的餐廳,這是與女孩唯一一次共進(jìn)過午餐的餐廳,時隔二十多年,重新裝潢盡顯奢華的餐廳一樓并沒有多大變化,讓念舊的人們?nèi)阅芩褜さ酵舻狞c滴回憶。

  曉華坐在同女孩坐過的位置,點了一份‘夏日Brunch套餐’,吃著入口即化的魚肉,不禁流下了眼淚,他多么希望可以回到與女孩一同共進(jìn)午餐的那一刻,多么希望在他抬眸的瞬間就能看到女孩美如煙花的笑臉。

  他追憶著過去,仿佛又回到了過去,此時,他滴著淚滴的眼睛看著空座無人的對面露出了微妙的笑容,似乎,女孩就坐在他的對面,同他一起共進(jìn)著晚餐,二人四目交匯,心靈的契合彌漫環(huán)繞在一起,泛起了一絲絲漣漪。

  突然,周圍變得靜謐,所有的燈光都匯聚在曉華與女孩的身上,所有的目光都遺落到這對步入愛河的戀人身上,使得二人成為整個餐廳里最矚目、耀眼的明星,餐廳的角落緩緩響起了《愛的紀(jì)念》那首鋼琴曲,穿著講究的經(jīng)理推著一輛燃放著煙花的小推車來到曉華面前,曉華拿起小推車上的一捧鮮花,單膝跪在女孩面前:“嫁給我好嗎?”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餐廳的觀眾起哄大喊著。

  女孩接過曉華手中的鮮花,流下了幸福的淚滴,不能自抑地?fù)淙霑匀A懷里,緊緊地相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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