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說,他們會不會是水匪?”
眾人看向后面的走舸,張旦也疑惑的問大家。
因?yàn)檫@些船的制式明顯不是漕船。
“些許是人家漁船呢?這附近的里戶哪個不靠著這巨野澤吃飯的。而且剛孫亭長不是說了嗎,這片的水寇不都被李家給收……,不,是給人剿滅了嗎。哪還來的水寇?”
這是東緡游俠丁盛,他還在騙自己。
“那為啥大伙都在加速?”
說完,張旦指著一艘超過他們的漕船疑惑問。
“嗨,你個呆慫。趕緊讓小子們也加把勁搖起來啊?!睂O亭長,跳起來就給張旦一下。
張沖也反應(yīng)過來,他立馬朝著倉里喊:
“爺們么,咱起號子,搖起來?!?p> 說完,他還對疑惑的張旦解釋:
“甭管是不是水寇,咱不能拉在最后那個?!?p> “明白了,就和虎口求生一樣,不能拉最后。不愧是你,孫亭長,老奸巨滑?!?p> 說著,張旦還對著孫遜比了個厲害。沒意外,結(jié)果又是被孫亭長一頓揍。
此時(shí),從高空看向巨野澤,漕船們像個羊群,被三兩只野狼追趕。
他們埋頭往前,卻從來沒有一艘船打算掉頭,看看這狼到底是真狼還是假狼。
也許,這就是人性吧。
但不論什么動機(jī),那幾艘走舸,確實(shí)被船隊(duì)甩開了。
興許真如丁盛說的那樣,是附近的漁船呢,不然笨重的漕船又如何甩得開輕便走舸。
大家也明白過來,船隊(duì)又開始放緩,甚至幾艘靠的近的漕船上的艄公,還相互打趣。
就好像之前你追我趕,不落人后的場景,從來就沒發(fā)生過一樣。
氛圍緩和,像是突然想起一樣,丁盛問張沖:
“對了,不知道兄弟有何表字呀,一直喊沖兄姓名,實(shí)在唐突了些。”
“嗨,要是不嫌棄,就還是和他們一樣,叫我石崽子吧。
我這種貧寒人家,能吃上飯就已經(jīng)要全力以赴了,又哪談得上唐突不唐突呢?
就是不知道盛兄表字如何,我也好尊稱著些?!?p> “嘿嘿”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
丁盛摸摸頭,囁嚅著蹦出幾個字:
“大器,大器,我這盛嘛,可不就得用大器?!?p> “丁大器,哈哈,也沒比俺沖哥字頭強(qiáng)些。對了,我之前聽孫亭長,說你是啥經(jīng)學(xué)世家的子弟,這長輩給你起的字號,挺孬的。”
聽這癟犢子又喊自己,孫亭長的手又揚(yáng)起來了。
以前在大桑里,他咋沒發(fā)現(xiàn)這孫子這么欠揍。不過,他也挺好奇這丁盛的身份的。
被眾人看的窘了,這丁盛難得羞了。
他擺擺手,一副不敢攀附的樣子。
“不敢攀人家,不敢攀人家。人家丁家治《春秋》,丁春秋拉,各個仁義君子,懂大道理的。俺們家雖然姓丁,也住在一個什么春秋里的窮地方,但也就百多年前是一家吧?,F(xiàn)在早就生分了。不過,人每年分豬肉的時(shí)候,倒也沒忘記過俺們春秋里,真是仁義啊?!?p> 原來如此,怪不得要在他鄉(xiāng)做游俠呢?
編外人可不得自己找活干。
見氣氛尷尬,丁盛又起了話頭:
“之前和大伙掰腕子,我見你每天給倉房送水送粟的,這是哪個大人物呀?!?p> “啥大人物啊,也就是一兵子?!?p> 話比腦子快的張旦,想也沒想就喊出來了。
張沖趕緊岔話:
“他和你一樣的?!?p> “和我一樣?也是游俠?”
“不,他是個可憐人,而你是個樂子人。都不是一般人?!?p> 丁盛莫名其妙,越來越覺得這船不能坐了。
得提行李,跑路。
……
晚上,各船都找好了??康暮闹蓿湎率^,準(zhǔn)備休息。
張沖他們也點(diǎn)好火把,好給后面的船示警。雖說晚上行船的少,但終究會有,他們停船不打火把,后面夜航船沒準(zhǔn)就會撞上。
這會,榜夫們已經(jīng)把飯做好。
本來晚上是不吃的,他們窮人家一天就食兩餐,比不得富貴人家三餐四餐。
但這不是在漕船上嘛,多吃點(diǎn)咋的,總好過到時(shí)候被那些倉鼠借給豪強(qiáng)做高利貸,也少禍害咱們這些窮苦人。
這些道理,也是聽小把頭張沖說的,就連最有權(quán)勢的老爺,孫老爺都沒否認(rèn)。
所以,吃,給我狠狠的吃。
本就下力氣的人,食量就大,又聽得這番道理,那正是如狼似虎,風(fēng)卷殘?jiān)啤?p> 其中,吃的最狠的就是那個歲數(shù)最小的小把頭張沖,那肚子不知道咋的,填不滿。
哎,可憐他家大人了,也可憐這娃子了,看來就沒吃飽過。
張沖沒在意他那些預(yù)定“班底”投射來的可憐目光,他只覺得充滿力量。
他早就發(fā)現(xiàn)了,些許是因?yàn)榻鹗种傅木壒?,他吸收的特別快。
這段時(shí)間,鍛煉加合理飲食,他的肌肉和個子,就和吹了氣一樣,原先的單衣都快成了短衫。
對,人家搖櫓當(dāng)折磨,他把搖櫓當(dāng)鍛煉。
他前世那會,健身房多的是這種劃船機(jī),現(xiàn)在他天天搖。而且,吃的粟雖然還帶著殼,但誰讓他消化好,這樣吃更營養(yǎng)。
現(xiàn)在,他不是吹。
這船上的漢子們,有一個算一個,沒人比他更有身材。
他們搖櫓的時(shí)候,就只穿犢鼻褲。十來個漢子,精赤精赤的,散發(fā)著腥臭的荷爾蒙。
而只有他,肌肉如澆鑄,骨架似鐵打。不看臉,端是一擎天柱,架金梁的好漢。
這不,那孫亭長叫他的越發(fā)多了,連那清秀仆隸都使喚得少了。
所以吃,給我狠狠的吃。
吃飽后,張沖活動了幾下筋骨。
大伙也三三兩兩抱著草席找地方睡了,張沖也要睡去。
明天正輪班到他搖櫓,不休息,第二天沒精神。
……
月上梢,千里漁火。
已經(jīng)是夜深,整個天地都沉寂了下來。
風(fēng)聲、水聲交織著漕人們的夢,滿是生活。
但就在這時(shí),悉悉索索的聲音,不斷響起。
一直睡在張沖旁邊的度滿,醒來了。
他心事重,平日總睡得淺。
他先用心聽了會,覺得不對勁,又搗了搗張沖。
他沒敢喊張旦,覺得他不穩(wěn)重,別到時(shí)候一驚一乍的。
張沖被捅醒了,正迷糊,突然看度滿手勢,也不做聲,細(xì)聽了會。
然后,他貓著身子起來,拿了船夫慣用的斧斤,又從阿娘編的竹筐里,取出一戟。
之后,他示意度滿跟上,慢慢叫醒附近的榜夫。
先是小爹,然后是張旦,再是黑夫,除了守在甲板上的艄公,倉里五十多個,甚至一直渾噩在倉房里的袴褶漢都被張沖拉起。
這會就別悲傷了,要玩命了。
沒錯,張沖他們遇水寇了。
大伙撿著趁手的家伙好一搏,但除了張沖有斧有戟,那游俠丁盛有一把環(huán)首刀,其他的基本就只有哨棒,刀槍劍戟一概也無。
氣氛已經(jīng)壓到最低,大家的呼吸都快消失。
這時(shí)候,艙門開了,一濕透的漢子,拿著把羊角匕,貓進(jìn)來了,身后還跟著三個濕淋淋的。
黑暗中,一剎白光飛過,一柄飛斧插那漢子頭上。紅的白的四濺,這一下,這人半個腦殼都被掀開了。
張沖飛出斧子,身子就加速,用手戟捅穿了一人喉嚨,拔出,又刺,又是一人喉嚨。
這么殘暴的畫面,突然就呈現(xiàn)在全船人眼中,人人眼中都是茫然。
落在最后的水寇才反應(yīng)過來,爬滾著上甲板,就要跳船。
但還是被趕上來的張沖,一記飛戟,捅穿后心。
這下子,全船人才醒過來,呀呀呀的喊著,提著哨棒,涌上甲板。
有幾個還激動的,見甲板還躺著一個,就死命砸。直砸的滿是鮮血,才被同伴拉住,示意這寇已經(jīng)死球了。
船上的水寇是殺光了,但大伙完全高興不起來。
原因是,此時(shí)的大野澤到處是喊殺聲,求饒聲。不斷有人跳船,也不斷有人奮命廝殺。
甚至有幾艘船已經(jīng)被燈火點(diǎn)著,他們像一個個巨大的火炬,吞噬著生命,也散發(fā)著恐懼。
他們還看到,有些船已經(jīng)拉起了石錨,但開的方向卻是順流而下。
他們竟然往回走。
度滿聚神看了看,又看了看,才確定,他找到張沖。
此時(shí)張沖,剛從水寇后心上拔出手戟,又讓人把這四個水寇的短匕收起。
分了一把給小爹,張旦也一把,黑夫一把,就連袴褶漢,他都塞了一把。
黑夫還不情愿,正扭捏,說要用刀,被張沖踹了一腳,老實(shí)的拿著了。
度滿找到張沖,他低聲說:
“這事不對勁呀,我細(xì)看了下,那幾艘著火的,起錨跑路的都是樂安郡的漕船。
你再看俺們濟(jì)南郡的和濟(jì)北國的貢船,這會都在廝殺。緣何差別這么大?”
張沖也瞇眼看了會,不確定的說:
“你意思,那樂安郡的漕船有內(nèi)奸?那些順流下去的,是水寇開走的。”
“我就是這個意思。不然解釋不了啊,我們是發(fā)覺的早,上來的水寇也不多,還有你這猛士坐陣,才結(jié)束這么快。他們難道各個如此?所以,我看這樂安郡的有古怪?!?p> “先不說那么多,你先讓人再多只火把,讓弟兄們多撈那些落水的”
“多支火把?我本還想讓你把火把滅了呢?這不增大了目標(biāo)嗎?太危險(xiǎn)了?!倍葷M趕緊勸張沖。
張沖看著順流而下的漕船,擺了擺手:
“救人要緊,而且多支火把,人家也弄不清我們到底有幾艘船,我看他們啊,并不想來硬的?!?p> 度滿也明白過來,哎了一聲,帶著張旦一起組織大家,營救落水的人了。
而此時(shí)巨野澤上的廝殺,仍在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