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犁漢

第三章:族法

犁漢 癡人陳 3140 2022-10-09 08:00:00

  大桑里,城陽景王祠外,黃泥地。

  此時場上的氛圍格外凝重。

  原先作為劉公臨時辦公的木板車,此時已經(jīng)被張黑子掀翻在側(cè),用作簡易拒馬。

  拒馬內(nèi),是為弟落草一義寇加上那急公好義烈豪俠。

  拒馬外,是那為虎作倀數(shù)武士。

  兩伙人就這么對峙著,前者因人少,又添幾分悲壯。

  但悲壯很快就被打破。

  從祠堂里又沖出了一伙人,約摸二十多人,皆麻衣草鞋,額抹黃巾。

  看到拒馬內(nèi)的大胡子,急忙就跑到他身后,和張弘的部曲對峙著。

  本在外圍的張沖一看這群人,心里就一咯噔。

  因為,他看到阿爹、兩個叔爹還有自己的大兄,就在人群里。

  而他們額頭上那抹黃巾,更讓他大感不妙。

  但想了想,張沖還是急步加入到父兄的隊伍里,手無寸鐵地和對面對峙起來。

  張狗子看了看只穿著個犢鼻褲的兒子,沒說啥,只是把他往中間又推了推。

  張弘的部曲顯然也不是有心氣的,看著大胡子隊伍人數(shù)突然膨脹,明顯騷動起來。

  有一兩個還不時的朝身后的祠堂瞅,顯然是要等張弘他們出來,好拿主意。

  趁對面慌了神,大胡子低聲和張黑子吩咐:

  “黑子,你機(jī)靈些,先走,俺在社外頭的馬樁拴著一匹馬,你騎著趕緊回山里。你不是俺們教里的人,一會俺怕護(hù)不住恁。”

  “道使,非是黑子不識得高厚,黑子就認(rèn)個死理。雖是個頑物,但也從來沒把朋友留下,自己一人落跑的。丟命可以,但這個‘義’字,死都不能丟。道使,你就別勸了,黑子就看看,這張鐵戶和那劉公,怎么取黑子這黑首?!?p>  說到這里,黑子怒吼:

  “哈哈!讓他們來?!?p>  “好!”

  “彩!”

  見張黑子說的氣壯,大胡子和身邊的里民不約喝彩。

  但張黑子不想走,張沖卻恨不得拔腿就走。

  雖然被父兄們圍在中間,但他一點也沒有安全感,此時他鼻頭上的汗就止不住的冒。

  三天前,他還是一個現(xiàn)代人,長那么大,別說見過血,就連打架都沒見過幾場。

  而現(xiàn)在,這兩伙古代人明顯就在火拼的邊緣。

  別看他們這邊人多勢眾,但一共武器就兩把,其中一把還是短小可愛的解牛刀。

  而對面不說武裝到牙齒,但也基本是全副武裝。再加上父兄們額頭上綁的黃帶子,更讓張沖血沖堂頂。

  他是知道自己處在啥年代了。

  漢代,戴黃巾的農(nóng)民,再聯(lián)系前面大胡子說的什么道。

  他哪還不明白自己穿到了東漢末年,還成了太平道的一員。

  這回完蛋了,有金手指都救不了。

  不過就眼下來說,也有個好消息。

  通過金手指,張沖看到對面那十幾個部曲,只有兩個人頭上有窗口,都是“環(huán)首刀術(shù),掌握”,看來都是不如大胡子的。

  張沖內(nèi)心過著個七重八繞,場上又起了變化。

  許是大胡子氣勢太盛,張弘的那些個部曲中有個不耐了,捏著環(huán)首刀就沖上去。

  此人頭裹青巾,身穿一領(lǐng)對襟長袖,袖口用紅色束袖緊著。

  下擺大袴,足下躡麻履,一副利落武人打扮,單看賣相已是不凡。

  他雙手持刀柄,沖著大胡子持刀的雙手就是一個斜上挑,人隨刀走,迅如飛鳥。

  張沖看到這一幕,差點呼出來。

  原來這該死的金手指一點都不靠譜,它竟然漏了身體素質(zhì)這一因素。

  就拿眼前這武士,刀術(shù)雖只是掌握,但明顯身體矯健猛迅,張沖這個外行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對面一招就抽了過來。

  大胡子眼一咪,顯然也是意外,但還是間不容發(fā),一個錯身,然后持刀一扭,以更快的速度側(cè)打在對面的刀身。

  中線一破,就是搶身進(jìn)入,改刀為刺,直插對面咽喉。

  青幘漢還沒反應(yīng),刀已停留在咽喉處,駭?shù)靡粍硬粍印?p>  大胡子奪了他刀,又一腳踢向他的膝蓋窩,青頭漢登時就跪在了濕濘的黃泥地里,跪得實實的。

  大胡子乜斜著看著他,蔑道:

  “身段不錯,就是這刀別亂使了,不丟臉,就丟命?!?p>  青頭漢被諷得臉黑,就要撞向大胡子刀口。

  大胡子沒料到這人這么烈,趕忙將刀收起,又退回,站在了大伙前頭。

  “青奴,你這烈性要用在輕生上,咋不用在練刀上?咋!練刀比死還難嘛?!?p>  本頹跪在泥地里的青頭漢,聞這聲,身子抖了下,正要囁努幾句,還是放棄了,跪行到一邊,以頭伏地,不敢抬頭。

  說這話的,是一個矍鑠老翁,發(fā)須稀疏,蓋個施屋幘。

  他簡單穿了件單衣,外又罩了層紗縠,執(zhí)鳩杖,從祠堂緩步走來。

  跟著他后面的,還有幾人。

  除了,剛見的劉公,還一個帶皮弁,套對襟深衣,踩皮靴的鷙勇漢子,剩下的就是位廣袖高冠的士人。

  這老翁顯然就是大桑里的三老,本地的豪強(qiáng),族里的族長,張弘。

  此時,在太平道人群里的張沖,望著這老翁頭頂上懸著寫有“擲戟術(shù),精通”的扭曲彈窗,暗暗咋舌。

  老翁不可貌相??!

  跟在老翁身后頭的鷙勇漢子,是他的兒子張求,在張沖眼里,亦不容小瞧。

  只因他的頭上也掛著一懸窗,而且和大胡子一樣,都是“環(huán)首刀術(shù),精通”。

  沒想到,一個鄉(xiāng)野小豪勢,竟有這等勇士。

  這張求本在隔壁亭做亭長,因休沐就回家?guī)鸵r著族里的春祭。

  而他旁邊那一位廣袖高冠的士人,就是大桑里重金請來的巫覡,郎通。

  只是不知,為何明明是巫師,卻做儒士打扮。

  張弘不看跪在那的青奴,只對這大胡子,沉氣道:

  “祭尊使,朽素來與太平道為善,只因朽敬重大賢良師,跋千山,涉大水,蹈疫瘴。大桑里的里民們,朽族里的族人們,多受恩惠。

  “但春祭是朽族中之大事,尊使何故奮干戈,毀鄉(xiāng)誼。這是尊使的意思,還是貴教的意思呢?”

  張弘老辣,一番話站著義,又循著理。

  更是直點祭大胡子,此來是否有授節(jié),是否違背太平道教義。

  但張弘說得肅穆,場面上還就是有人不給他這面。

  前頭說的編席匠度滿,就正小聲和旁邊的吹鼓手張旦,嘀咕:

  “果然像傳的那樣,‘張頭禿,幘施屋’。歲數(shù)都這般大了,還要頂個幘,來蓋禿頂。就和他做的那些事一樣,欲蓋彌彰?!?p>  話說得污穢又俏皮,直逗得吹鼓手張旦,憋不住,笑出聲。

  但這一笑,就把張弘引到了。老頭只是乜看二人一眼,也不糾纏,又盯著了祭大胡子。

  他認(rèn)識這個叫祭孫的青州太平道濟(jì)南方下的鄉(xiāng)道使,據(jù)說他以前是個北軍營士。

  后來不知怎的就除了軍籍,投到了太平道,做了一方鄉(xiāng)道使,管著這一鄉(xiāng)教務(wù)。

  至于他后面的那些個頭裹黃巾的,其實壓根就不是太平道的,都是些本里的下民,既不服族里安排做佃,又無力贍養(yǎng)親族。

  估計是這次春祭征社錢,征得狠了,才扮上個太平道徒。又請來了鄉(xiāng)道使,祭孫,想來主持什么個公道。

  呵!

  看正主到場,祭孫祭大胡子上前一步,對張弘做了個揖,言道:

  “無上中黃太乙!張信士,是俺教之友。往日教徒們的衣食,也多有信士祗奉,所以按理,俺是不該在這個時候來打攪的。”

  頓了頓,他話鋒一轉(zhuǎn):

  “但昨夜俺收到教里同修的一扎信報,言說一事。俺如鯁在喉,所以連夜跑馬就來了這大桑里,就是想把這事和張信士議議。不然,俺對上方是真不好交差,也愧對上方對俺的信任?!?p>  “不知祭尊使,言說何事?”張弘眉間一皺,緩緩問道。

  祭孫排前,朗聲道:

  “俺太平道,繼黃天之統(tǒng),庇一方黎庶,是要來這人間開太平的。怎么開?”

  “首要就是吃飯,不論是麥飯還是粟飯,黎庶吃飽了,才能天地祥和、萬物有序。”

  “但而今?”

  說到這祭孫含怒:

  “鄉(xiāng)野豪強(qiáng)阡陌縱橫,而貧者卻無尺寸之地。鄉(xiāng)野豪強(qiáng)廣廈相連,而貧者不過陋戶鶉衣;鄉(xiāng)野豪強(qiáng)傭婢徒附,而貧者卻要破家鬻子。”

  “所以,民流離寒暑,轉(zhuǎn)死溝渠,無人殮藏,朽肉枯骸,遂使天下疫氣橫生?!?p>  “可嘆‘寂寂青州路,家家掛白幡?!?p>  “幸有俺教祖大賢良師,持九節(jié)仗,使六方使徒,為災(zāi)民畫丹書,煮符水,調(diào)內(nèi)氣,還精養(yǎng)神,救得良善無數(shù)。”

  “然思其根本,不過為豪強(qiáng)貪濫,兼并無度,小民無生。”

  “所以昔日,俺太平道就與青州鄉(xiāng)里豪強(qiáng),互為約法?!?p>  “豪強(qiáng)需尚德行,抑兼并,留小民生養(yǎng)。向使犯者,慳貪者報以餓狗!毒害者報以虎狼!”

  “而昨日,俺收得消息,爾張弘好大的膽。借春祭,號驅(qū)邪,實則要斂財于民?!?p>  “再者,俺太平道自六年前起,就專責(zé)民間儺祭,爾不知報備,竟使淫巫野祭?!?p>  “兩者一并,就不得不來討個說法?”

  好家伙!張弘老辣,而這祭孫也不讓,其言辭雅語,全然不似一個兵子,不愧是太平道一方行走,嫻熟教義。

  從祭孫開始說話時,張弘老臉就呈悲苦色,但等祭孫說完,他反而展顏笑起來:

  “好!好個鄉(xiāng)道使。爾是方外人,自有教規(guī),但朽今天,卻也要行一行族法?!?p>  說著,就把鳩杖重重一頓,只手就對著張黑子嗔叱:

  “來人,將張黑子壓過來行族法。”

  “族法”二字一落,不僅祭孫一驚。

  就連那外莽實細(xì)的張黑子,都不禁色變。

  俄而,黯然垂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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