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老婦人所言,林安成也終于弄清了真相。
只是,這真相卻讓他頗為唏噓。
丁山長應(yīng)該還是對女兒心有愧疚的,不然他也不會苦心孤詣,譜寫了那樣一首專門為九娘量身定制的琵琶曲。
但可惜,嬰榮還是不肯原諒他,在金鳳樓將其殺死。
或許她當(dāng)時還不知道自己父親給自己寫了那樣一首琵琶曲吧,否則她也許會改變主意。
丁山長作為四年前江州鄉(xiāng)試的主考官,自然是邵云飛緊盯的目標(biāo)人物,所以,當(dāng)日九娘殺死父親的一幕,應(yīng)該也被邵云飛目睹了。
他見有人居然想模仿自己作案,將鍋甩給自己,憤怒之下,便射殺了九娘。
當(dāng)然,邵云飛應(yīng)該也確認(rèn)過九娘的年齡,知道她的屬相剛好是雞,否則,他恐怕會換一種更為隱秘的方式,殺死這位試圖冒充自己的狐女。
“九娘的尸體也是你偷走的吧?”
“是的?!崩蠇D人點頭承認(rèn),“一來是想讓她早日入土為安,二來,也是不希望有人從她的尸體上發(fā)現(xiàn)她是狐女,從而追查到這里,打擾了我和嬰寧的安寧?!?p> 說到這里,老婦人起身向林安成行了一禮,道:
“嬰榮弒父固然有罪,但她已然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了代價,所以,老身請求大人不要將此事外泄,嬰寧天真爛漫,我一直不跟她提這些事情,便是不想破壞了她的這份純真。”
“我會保守這個秘密的。”林安成其實也不想讓嬰寧知道這些事情。
任誰見了那位愛笑而嬌憨的小姑娘,恐怕都會心生愛憐,想要守護(hù)這份美好。
“公子宅心仁厚,不將我們這些妖鬼視為異類,將來必有福報。”老婦人目光在林安成腰間的楊樹芯掛飾上停留了一下,顯然已經(jīng)看出那里藏了個陰魂。
“老人家不必如此客氣。哦對了。”林安成忽然想起一事,“嬰寧姐妹為何缺了一根手指?莫非這便是狐女獨有的特征?”
老婦人點點頭:“她們姐妹是人與狐貍的后代,雖然已基本與人類無異,但身體上還是保留了一小部分狐貍的特征。我那妹妹是紅狐成精,前爪只有四趾,所以生下的女兒便缺了一根手指。
“另外,她們的牙齒也比正常人少了四顆,嬰寧的瞳孔是粉色,嬰榮的瞳孔倒是正常,但卻是三角尖耳……總之,她們似人非人,似狐又非狐。不過,若是沒有發(fā)現(xiàn)這些身體上的異常,哪怕修為再高深的人見了她們,也不會看出她們的根底,哎,其實她們跟人的區(qū)別真的不大……”
難怪九娘藏身金鳳樓那么久,都沒人看出她是妖。
哦不,她已經(jīng)不算真正的妖了。
畢竟她身上有一半的人族血統(tǒng)。
只是,人與妖生下的后代,該叫什么?
就在這時,林安成忽然聞到一股肉香味。
隨后又聽到嬰寧那歡快而清脆的笑聲:
“公子,午飯來啦!”
林安成起身,就見嬰寧捧著一個大托盤走了進(jìn)來,放在桌上。
“烤鹿腿和粟米飯!公子請用!”
“好的,多謝嬰寧姑娘?!?p> 林安成發(fā)現(xiàn),鹿腿只有兩條,飯也只有兩碗,顯然,沒有老婦人那份。
她畢竟是陰魂,無法吃喝。
不過,雖說晚飯種類很少,但分量卻是十足。
那鹿腿幾乎跟林安成的大腿一般粗細(xì),怕是都有二十斤了。
而那碗米飯……
應(yīng)該叫那盆米飯更合適……
“公子,快吃呀!”嬰寧熱情地招呼道,說完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哦,好。”林安成回過神來,直接用手抓起鹿腿,撕咬了一口。
味道確實不錯,很有嚼勁,當(dāng)然,相比于林府廚師的手藝,還是差了點。
不過考慮到是嬰寧這么個小姑娘做的,已經(jīng)很不錯了。
只是這分量……林安成覺得自己恐怕啃不完。
然而,當(dāng)他看見一旁嬰寧的進(jìn)食速度時,卻被嚇了一跳。
只見小姑娘上啃下咬,一塊塊鹿肉就進(jìn)了她那櫻桃小嘴中,動作飛快,絲毫不停。
林安成這邊才啃了一小半,那邊嬰寧就吃完了一整條鹿腿。
而且鹿腿被她啃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光滑的腿骨,哪怕是最饑餓的野狗來了,也沒法從上面找到一絲肉。
林安成目瞪口呆之際,就見嬰寧已經(jīng)雙手拿起鹿腿骨,用力一掰——
咔嚓!
堅硬的鹿腿骨立刻斷成兩截,露出骨腔內(nèi)雪白的骨髓。
嬰寧將小嘴湊了過去,輕輕一吸,那骨髓就如流水一般,匯入了她的口中。
做完這一切,她抹了抹嘴邊的油漬,又捧起那碗,哦不,那盆米飯,就往嘴里扒拉。
沒多久,那盆米飯就見了底。
“嗝——”
嬰寧打了個飽嗝,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
隨后,她才看向林安成:“咦?公子,你怎么不吃了呀?”
林安成翻了個白眼,道:
“我吃飽了……”
“呀,公子你吃的這么少哇?!?p> 嬰寧盯著林安成吃了一半的鹿腿,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竟似乎還想吃。
可一旁的老婦人卻道:
“嬰寧,吃飯要節(jié)制,不然晚上又要撐得睡不著了?!?p> “可是……這樣好浪費耶。”嬰寧吸著手指,一臉心痛。
林安成連忙道:“差點忘了,我那車夫還在外面沒吃飯呢,沒吃完的這份就給他送去吧?!?p> “好吧?!眿雽庍@才作罷。
林安成便將自己的那份端到了外面,交給車夫。
回來時,就見嬰寧已經(jīng)去收拾洗碗了。
老婦人坐在那里,目光定定地看著林安成,似乎有話要講。
“公子,老身有一事相求。”
“您請講?!?p> 老婦人望著在外面忙碌的那個小身影,眼中充滿了慈愛:
“您也看到了,嬰寧天性爛漫,十分可愛,但也缺少了教養(yǎng),不知禮數(shù)。”
林安成聽到這里卻打斷道:
“老人家,我倒覺得嬰寧這樣的性格很好,何必要用教條禮數(shù)來規(guī)范她呢?!?p> 老婦人卻搖搖頭:“哎,但她又不可能一輩子這樣天真,一輩子窩在這個小山村里,不與外人交往。以前我總擔(dān)心她這性子若去了外面,會被人欺負(fù),受人欺騙,而我又無法光明正大地出現(xiàn)在人多的地方,時刻庇護(hù)她。
“所以,我想請林公子帶她去外面見見世面,讀書習(xí)字,明理知矩,學(xué)會做一個真正的,人。”
林安成猶豫了。
他其實很喜歡嬰寧身上這種野性未消的純真,但不得不說,老婦人的擔(dān)心還是有道理的。
《聊齋志異》中,嬰寧就是因為不通人情世故,差點釀成大禍。
不過,他的這種欣賞,說白了,其實是居高臨下的,甚至是自私的。
就跟一個美利堅人來到一個與世隔絕的太平洋小島,說自己很欣賞那里的原始文明,并希望他們永遠(yuǎn)保持這種純真和野性,永遠(yuǎn)不要開化一樣。
相比于蒙昧未開的純真,或許“知世故而不世故”才是更值得追求的美好。
“好吧,既然您如此信任我,那我就帶嬰寧去應(yīng)天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