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郭北縣卻反而喧囂起來。
剛從荒寺返回的林安成見狀,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心中驚疑不定。
走了一陣,終于見到幾個驚慌逃竄的百姓,林安成連忙上前詢問:
“發(fā)生什么事了?你們跑什么?”
“那些流民瘋了,跑進了城里鬧事!”
“流民?”
林安成心中咯噔一下。
但同時,卻也升起一股疑惑——流民怎么會鬧事?
董家被捕后,他已經(jīng)派人接管了流民營,每天都會施粥救濟,那些流民有東西吃了,怎么還要作亂?
莫非有人煽動?
但林安成又覺得不可能。
因為他去流民營看過,那里的人大多都是老弱婦孺,即便是年輕人由于每天只能吃些稀粥,僅僅能保證不餓死罷了,就算給他一把刀估計都揮舞不動,這樣的人若不是被逼到了絕路,是不可能被煽動著造反的。
所以,他們究竟為何沖進城中鬧事?
林安成直覺這事跟自己的那位好哥哥慧空脫不開關(guān)系,或許這就是他的復(fù)仇計劃。
不過,林安成可沒想著去配合慧空完成所謂的復(fù)仇。
他對自己這個廢太子遺孤的身份可沒有多少認(rèn)同感,也不想為自己的便宜老爹復(fù)仇,更不會為此就提著腦袋去干造反這種危險至極的事情。
更何況,對于那個自負(fù)而又控制欲超強的便宜哥哥,林安成根本沒有一點好感。
慧空想為父母報仇,這一點林安成是能夠理解的,但是,冤有頭債有主,你不能將無辜的人牽扯進來。
聶之炳護著兩兄弟逃出京城,雖然沒按廢太子的交待去找神武將軍,但他怎么也不能算是仇人吧。
至于趙縣令、聶小倩、聶之淳、黃平……他們就更無辜了。
更別提這么被無端扯進來的流民和郭北縣百姓了。
慧空這種為了復(fù)仇,便肆意濫殺的做法,已經(jīng)突破了林安成的道德底線。
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與這種人合作。
哪怕慧空跟他有血緣關(guān)系。
想到這里,林安成立刻快步向縣衙方向跑去,準(zhǔn)備先匯合內(nèi)衛(wèi)司的人,再召集衙役縣兵,去鎮(zhèn)壓流民作亂。
而隨著他逐漸靠近縣衙,一陣陣宏大平和的佛音傳入耳中,瞬間便撫平了林安成心中的些許焦躁,令他感受到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安寧。
這一刻,他仿佛忘記了所有的煩惱憂愁,一心只想拋卻紅塵,去尋那極樂凈土。
不知不覺間,林安成放緩了腳步,雙手合十,口中念誦不知名的經(jīng)文,臉上浮現(xiàn)出開悟的微笑。
但就在這時,一聲大喝如驚雷般在林安成耳邊炸響:
“林老弟,醒來!”
林安成悚然一驚,卻見滿臉鮮血,面目猙獰的鄭廣進正攔腰抱著自己,奪路狂奔。
直到遠(yuǎn)離了縣衙,聽不見那佛音,鄭廣進才將林安成放下。
“鄭老哥,剛才是怎么回事?”
“是那妖僧覺明搞的鬼!”
“覺明?”林安成眉頭一皺,又打量了一下鄭廣進的狼狽模樣,“莫非老哥一時大意,讓那妖僧逃出了監(jiān)牢?”
鄭廣進搖搖頭,苦笑道:
“老弟啊,咱們都小看了那覺明!他可不是一般的魂修!便是十個我在此,恐怕也會被他一根指頭摁死!若是我沒有猜錯,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正在渡劫!”
“渡,渡劫?”林安成大驚失色,“他這是幾品?渡完劫是要成仙么?”
“應(yīng)該是三品?!编崗V進似乎也不太確定,“我只是曾經(jīng)聽聞,三品叫渡劫境,要經(jīng)歷風(fēng)火雷三道天劫。渡劫后算不算仙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我們能夠應(yīng)付的,所以,林老弟,快跑吧!”
林安成有種罵娘的沖動。
新手村怎么會有這種大Boss!
“可是鄭老哥,郭北縣百姓怎么辦?他們會不會被天劫殃及?”
“這個我也不清楚。”鄭廣進煩躁地?fù)狭藫项^發(fā),“但我們也管不了了!若不趁著現(xiàn)在趕緊逃離,等覺明渡完天劫,你我恐怕就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林安成沉默片刻,道:
“鄭大人,你先走吧,我還有兄弟家人在城中,就算要逃,也要帶上他們一起?!?p> 鄭廣進嘆息一聲:“好吧,我還要盡快趕去應(yīng)天府,將此事上報給鎮(zhèn)撫使大人。老弟你自己小心,切記不要在城中逗留,也不要試圖靠近縣衙,一旦聽到隱約的佛音,便立即遠(yuǎn)離!”
“好。”
鄭廣進向著林安成拱了拱手,隨即便轉(zhuǎn)身離開。
林安成望著對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頭愈發(fā)沉重。
此刻他終于明白,那些流民為何要鬧事了,應(yīng)該就是那個覺明搞的鬼。
面對這種詭異手段,林安成只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
原先的計劃肯定是行不通了,此刻他也只能先想辦法自救。
收拾心情,林安成找到家的位置,又望了望縣衙的方向,在心中默默規(guī)劃好路線,便開始狂奔。
奔跑途中,他還不忘扯開嗓子大吼道:
“白匪殺進城了,快跑??!白匪殺進城了,快跑??!”
途中,林安成還遇上了今晚值夜的更夫,便不由分說搶了對方的銅鑼,一邊往家跑,一邊瘋狂敲鑼大喊:
“白匪殺進城了,快跑??!”
這下越來越多的人聽到了林安成的呼喊,從床上驚醒跑出來,頓時讓今夜的郭北縣變得更熱鬧了。
只是剛開始不少人還不太敢相信白匪能殺進城,畢竟去年的時候,朝廷剛剛派兵剿滅了這一帶的白匪,怎么會這么快就卷土重來了。
但很快,就有人認(rèn)出了林安成,于是不信也得信了。
“林青天,我們跟您走!”
“林青天,不要拋下我們?。 ?p> ……
沒一會兒,林安成屁股后面就跟了一大群隨行的百姓,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人越聚越多。
林安成不時回頭,看著黑暗中一雙雙驚慌而又信賴的眼神,胸中忽然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情緒,這讓他感覺肩頭沉甸甸的。
只是情況緊急,他也來不及細(xì)想,繼續(xù)邊跑邊吼。
終于,一群人來到了林府。
聽到動靜的林二郎等人匆忙跑了出來。
“兄,兄長,這是怎么了?”
“二郎,白匪殺進城了!你立刻帶領(lǐng)家人還有百姓出城!”說著林安成就將手中銅鑼遞給弟弟,“記得一路敲鑼呼喊,盡量讓更多的人一起逃!”
林安陽似乎被嚇傻了,愣愣地接過銅鑼:
“白,白匪?怎么會……”
“時間緊急,來不及解釋了!快走!”
林安陽被推了一把,卻還是回頭問道:
“兄,兄長,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我還有些重要公文在房間,要去收拾一下,你先走,我隨后就到!”
說著,林安成便不由分說將林安陽等人趕了出去,自己獨自去了林府后院。
來到院中的棗樹下,林安成找到鐵鍬便挖了起來。
“大人?!甭櫺≠坏纳碛案‖F(xiàn)在林安成旁邊,“您還是趕緊自己逃吧,不用管我的尸骨了,白匪就算殺進城也不會對我一個死人感興趣?!?p> 林安成手中不停,搖頭道:
“白匪進城一說只是為了騙百姓逃亡,郭北縣真正的劫難更為恐怖,而且,你的尸骨應(yīng)該對他很重要?!?p> “什么?”聶小倩變了臉色,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但很快,她就神色堅定地再次開口道:
“大人,既然如此,您就更不該管我了,若是小倩命中有此劫難,便讓小倩獨自面對吧,我實在不想再牽連無辜了。更何況,大人您已經(jīng)對小倩恩同再造,若是再……”
“閉嘴!”林安成眉頭一豎,正色道,“你是我殺的,我自然要管到底!”
“大人……”聶小倩動了動櫻唇,但見林安成臉色嚴(yán)肅,便也不敢再多言,只是眼眶不知不覺間紅了。
……
縣衙周圍,已經(jīng)聚集了密密麻麻的流民和被裹挾的百姓。
他們盤坐在地,口中念誦著經(jīng)文,臉上浮現(xiàn)出心滿意足的微笑。
而且,外圍還有越來越多的人不斷加入這個隊伍,讓念誦之聲越發(fā)響亮。
隱隱約約的佛光從縣衙中升騰而起,恍惚間,此地竟像是真的成了佛國凈土。
不知過了多久,覺明的神魂忽然出現(xiàn)在縣衙上空。
只見他盤坐在蓮臺之上,寶相莊嚴(yán),雙手結(jié)印,口中朗聲道:
“彼岸花開,明王降世。
“眾生寂滅,混沌重啟?!?p> 隨著覺明開口,聚集在此處的眾人都停止了念誦,臉上的笑容也變得愈發(fā)祥和。
等覺明念誦完畢,一個個陰魂紛紛離體出竅,向其匯聚而去。
眨眼間,覺明的蓮臺周圍就聚集了成千上萬的陰魂。
“萬魂歸一,起!”
一道雄渾的光柱自縣衙拔地而起,撕開沉沉黑幕,向北郊激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