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年老舊的城中村,路燈忽明忽暗。
某個高大單薄的身影踏著水泥石板路,大長腿邁開,亦步亦趨往里走。而他獨有的冷白色膚質(zhì)與周遭臟亂差的環(huán)境行成鮮明對比,顯得極其格格不入。
途徑某個狹小拐角,忽而余光瞥見,一道蜷縮在角落里顫抖的嬌小身影。許是長發(fā)過于凌亂,楚辭并未看到那人神色。但約莫能猜測出,她的年紀(jì)應(yīng)該不超過十歲。
似乎察覺到少年投來的目光,女孩許是恐懼,微微露出兩只紅腫的大眼睛。二人視線交匯,誰也沒敢開口。隨后小人兒將毛茸茸的腦袋埋進(jìn)膝蓋中,緊了緊雙臂,仿佛感覺不到夏日蚊蟲的叮咬。
而這一幕,楚辭不知遇到過多少次,但卻始終未言一字。
少年并未停留,挺直脊背,亦步亦趨鉆進(jìn)旁邊胡同中某個低矮的房屋。咔噠一聲,隨著人影消失在玄關(guān),入戶門被反鎖。
渾身疲憊的人一頭扎進(jìn)堆放在黑暗墻角的單人沙發(fā)中,側(cè)臉面向堆滿塑料瓶和舊紙殼的廚房。餓了一天的肚子發(fā)出陣陣抗議,咕嚕咕嚕,像是在提醒他再不進(jìn)食,昏死在這里都沒人會知道。
而像這樣的情況,已經(jīng)是他在老房子的第二個年頭。無人問津,一年四季,身上永遠(yuǎn)都是那套寬松的破舊校服和穿到看不出原本顏色的黑色帆布鞋。甚至,前面還能看到露出的兩根腳指頭以及短了一大截的衣服。
兩年期間,除了活不下去的時候去跟那兩個人討要過一次生活費,其他全靠他自己平時打零工活著。而所謂跟他在生物學(xué)上有著血緣關(guān)系的親生父母,早已對他避之不及,切斷三人之間所有聯(lián)系,徹底從他的生命中消失。
呵呵,活著,真他媽的操蛋。到底是為什么,他要淪落至此。
一個不過十四五歲的孩童,尚且溫飽不足,還要同時兼顧學(xué)業(yè)。
楚辭只覺得自己哪天要是撐不下去,說不定會從那間貼滿各種獎狀的臥室一躍而下落進(jìn)房子后面的臭水溝,就算不死,也落得個殘廢。若是那般的話,那倆人會不會良心發(fā)現(xiàn),過來看看他。
嗤,我他媽的在妄想什么,如果當(dāng)初不是奶奶態(tài)度強(qiáng)硬,以死相逼,他們也不會留下這套房子給自己。搞不好他還會死在某個無人知道的角落,發(fā)霉生蛆,等著流浪狗過來把他撕扯成碎片,啃得骨頭都不剩。
煩躁扒拉下濃密的黑發(fā)站起來,一腳踢掉鞋子,像是感覺不到冷那般,光著腳在房子里走來走去。
但,越走越餓。本就干了一天體力活,加上老板未及時給他結(jié)賬,實在是囊中羞澀,連頓飯都買不起。
罷了,喝點水將就下,睡一覺醒來照樣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陽。
楚辭的心態(tài),早就被狼狽不堪的生活磨成一面平鏡。任你怎么去照,在外人面前,他永遠(yuǎn)都是板著張臉,看上去極其不好惹的俊俏模樣。
媽的,喝水喝多了。
一次又一次起夜,早已將睡意趕跑,最后實在沒辦法,隨手捻起堆積在地上的一本書,借著窗外透進(jìn)來的月色,躺在硬邦邦的木床上看起來。
吱吱,屋漏偏逢連夜雨,楚辭做夢都沒想到,他這個連一顆米都沒有的老房子,竟然能生出老鼠來。而且,現(xiàn)在看上去還不止一只。正在他從外面垃圾桶翻來的紙箱子上跳舞。
“怎么,你們是不是覺得,我這個瘦弱的人類不會把你們烤了,膽敢如此在本小爺面前囂張,看我怎么收拾你們。”說時遲那時快,少年一個魚躍龍門,張開竹竿般粗糙的大手撲過去,輕輕一捏,頓時最肥碩的那只落入手中。
其余幾只膽小的瞬間不見蹤影,也不知道逃竄到哪兒去了。他在這里住這么久,可沒見過家里有老鼠洞。
少年好像對這些普通人恐懼的東西沒什么感覺,一手提著老鼠尾巴將它倒立著,食指彈彈珠似的敲它尖細(xì)的腦門。
咚
一下又一下
驚得肥胖老鼠吱吱叫喚。
哈哈哈哈
“小東西,現(xiàn)在知道怕了吧。誒,你說我這里窮的叮當(dāng)響,你是怎么吃這么胖的?!贝笫滞兄掳痛钤谙ドw上思考,一條大長腿隨意耷拉在床沿。難不成這里有什么秘密空間,里面藏著東西?
胖老鼠竭力掙扎著,想要擺脫少年的束縛,但是楚辭好不容易發(fā)現(xiàn)有個活的生命體能和他說說話,豈能輕易放過。
那雙薄情的狐貍眼環(huán)顧四周,突然瞥見木制床板一角露出來一條紅色細(xì)繩,也不知從哪弄來的,大腳伸過去輕輕一勾,將紅繩抓起來,而后用嘴咬住其中一端,另一端則是纏住胖老鼠一條腿。
纏繞幾圈,確定它不會跑掉,完美打個蝴蝶結(jié)。拍拍大手松開,將它放進(jìn)撿來的紙箱子里,蹲在一旁盯著看:“喂,你以后就是我朋友了。”
胖老鼠吱吱呀呀的抗議,表示它才不要被餓死呢,快松開我要回家。
楚辭拿食指彈它,逗弄起來:“別叫了,省點力氣。老子不會餓著你的,明兒一早,我去給你找你吃的。放心吧,小爺不是沒錢,只是不到時候。你呢,乖乖跟著我,以后好吃好喝的伺候著,保你成為老鼠之王?!?p> 撲騰撲騰
胖老鼠顯然是個急性子,四條小短腿不停折騰,在箱子里上竄下跳。這下,楚辭也沒了看書的心情,打開床頭那盞微弱的小燈對準(zhǔn)它,威脅道:“別叫了,你的同伴不會過來救你的。我他媽都沒朋友,你說你一只平平無奇的小老鼠,怎么這么大能耐,還成群結(jié)隊的,故意惹我羨慕嫉妒恨呢?!?p> 說完,拍拍自己腦袋自嘲“我跟一只胖老鼠說什么,它又不像人類,明明聽得懂看得見,卻揣著明白裝糊涂,睜著眼睛當(dāng)瞎子?!?p> 起身,來到廚房。
蹲在一堆塑料瓶中扒拉,而后唇角緊抿,看到一包猴年馬月?lián)靵淼膩須v不明的面條撕開,隨即拿出不久前做兼職的那家餐館用舊的電煮鍋,放在水龍頭下接滿水,插上電。雙手環(huán)胸靠著滿是灰塵的墻壁,腳趾輕扣臟兮兮的地板。
干裂的薄唇勾起“我他媽自己都沒飯吃,凌晨三四點爬起來給老鼠煮面,而且還是只死胖死胖的老鼠,瘋了瘋了,我腦子一定是進(jìn)水了?!?p> 一番自嘲過后,待水燒開,丟進(jìn)去一小把面條。須臾片刻拔掉電源,想到連根筷子都沒有,干脆直接用手伸進(jìn)滾燙的開水中去撈不知熟沒熟的面條。
嘶,呼
“燙死老子了。”
大手抓住冒著熱氣兒的面條放在鍋蓋上回到臥室。誰曾想,那肥老鼠長了翅膀似的,等他進(jìn)來時,空蕩蕩的箱子哪還有活力四射的生命體,只剩一根紅色的絲線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嘿,給你煮夜宵呢。真沒口福,小爺平時哪有的吃?!?p> 自顧守著空箱子,再看看手里的面條,樂呵幾聲:“你不吃老子吃,可香了。”說著呲溜呲溜兩口,毫無任何味道可言的白水煮面剎那間滑進(jìn)干癟的肚子,根本不去想會不會吃出毛病來。
末了,打個飽嗝,頗為滿足感慨,頭一次吃夜宵,沒想到還是給老鼠準(zhǔn)備的,嘖嘖,但人家不領(lǐng)情呢,跑了。
隨手,丟掉鍋蓋,抓起幾張廢舊報紙擦手,而后仰躺在床上。聽著耳邊嗡嗡作響的蚊子聲,修長的大長腿翹起,上下晃動。雙手交疊枕在腦后思考,期末考試后,該去哪個地方找找,有沒有愿意讓他干活的工地。這個暑假,萬不可白白浪費。